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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冬,國孝也就過了,按理該是大肆封賞的時候,但新君年幼,做不得主,內閣也沒有僭越的意思,事情不了了之,只按照慣例為先皇後拟定谥號。

先皇後出身尊貴,又是新君生母,谥號自然也挑揀着好的來,當初先皇後下葬之時,先帝堅稱皇後未死,不許拟定谥號,後來先帝暴斃,朝中上下忙成一鍋粥,連帶着先帝谥號都是急匆匆拟定的,先皇後谥號之事也就一直被擱置,如今正好一次補上。

谥號拟定後交由太皇太後過目,倒是未曾出現大問題,太皇太後只是劃去了一個恭字,改為了烈,稱孝烈皇後。

女子谥號帶烈是美稱,然而先皇後之烈并非貞烈,而是性烈。說起來大寧律裏,宮妃自戕而死是要誅連族人的,只是先帝并未在此事上計較而已,江開在朝堂上發了好幾次脾氣,想要把谥號改回來,卻未果。

初春時節百廢待興,百官也實在沒有精力在一個谥號上大費周章,尤其去歲寧骁侯一仗打空國庫,正是拆了東牆補西牆的時候,長青的意思是撤軍,五十萬大軍的開銷每年就要占去小半朝廷稅收,若能撤去三分之一,退去老弱,只餘精兵,不僅朝廷兵力不會削弱,更能節流。

說起來長青每次提出什麽建議,第一個贊成的總是孫朝遠,孫朝遠和朝中許多大臣不同,入了他耳的建議,但凡深思熟慮過後是能給朝廷帶來好處的,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同意,這是個幹勁比年輕人都要大的閣老。

然而這一回,撤軍之事事關重大,饒是孫朝遠知道撤軍的好處,也不能立刻就給出答複,實在是南疆不知深淺,景王之心明眼人皆知,若在這個當口削弱朝廷實力,讓南疆知曉,大舉入侵,那就悔之晚矣了。

長青不是不懂這個道理,然而朝廷國庫空虛,想要養活五十萬大軍談何容易,更別提同南疆開戰,長此以往,入不敷出,就算是和南疆真的對上,後勤糧草也跟不上,自古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招兵是很簡單的事情,然而沒有錢糧,有兵也無用。

不僅要撤軍,還要盡早撤,盡快撤,否則,朝廷國力一旦被拖垮,到時不用景王多做什麽,三軍陣前擺出糧草,燒熱大鍋,只怕能不戰而勝。

不是沒有其他的斂財法子,只是朝廷迅速斂財無外乎苛捐雜稅,抄沒世家,如今新君剛立,正是人心惶惶之時,對陣世家則朝堂不穩,壓榨百姓則天下不安,尤其這也不是什麽好法子。

長青知道的事情內閣自然不會不知道,只是內閣裏的聲音太多,幾位閣臣各有想法,孫朝遠和烏選一合計,發覺除了撤軍,竟然真就沒第二條好路可走了。

征得內閣同意之後,撤軍之事立即提上日程,其實百官心裏也嘀咕,從前應天帝在的時候,朝政一向都是慢吞吞的,一件小事,六部互相推诿起來,能辦個十天半月,如今起了內閣廠衛制,基本上當日到京城的政務當日就能辦下,至多不會越過五日朝會。雖然辦事效率高了,反倒比從前的日子輕松許多。

開春撤軍,還未入夏,已然裁撤下三分之一兵力,其中半數是老弱病殘,另外半數則是軍中大比時技不如人之輩,撤軍過後,各地廂軍訓練時用上了從京畿大營傳下的練兵法,雖然時辰尚短看不出成效,可從各地情況來看,軍中的士氣比起之前好了不止一籌。

車駕在宅邸門口停了下來,如今時節正好,院中種了花草,一進去就能聞見花香陣陣,讓人心都不自覺沉澱下來。

自從二老來過之後,寶兒就梳起了婦人發式,那一陣長青事忙,不曾辦下酒宴,卻換了婚書定禮,說起來也算是有了媒妁,長青原先想着等忙過陣再辦酒宴,不曾想朝中的事是忙不完的,只好擱置。

寶兒一點也不覺得委屈,若是想辦酒宴,随便哪天置辦幾桌酒席就成了,之所以拖了這許久,正是因為長青重視,她要的不多,不要十裏紅妝滿堂貴客,不要三日水席明珠做聘,要的就只是長青存在心底的一份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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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軍之事忙完,算是有了空閑,尋人看了黃歷,這幾日空閑卻不在良辰吉日,入夏倒是有幾個好日子,正好籌備。

長青進門時寶兒正帶着如意做女紅,如意是個安靜的性子,寶兒的說話聲時不時響起,長青略聽了聽,是在教如意繡花蕊的四樣法子。

“平繡的話針腳不要擠在一起排開,太齊整了就容易顯得死板,花蕊最好是……”寶兒另尋了塊白布繡給如意看,如意的眼睛亮亮的。

長青失笑,自己的繡活都未必好到哪裏去,還來教別人技巧,也就能騙騙小孩子了。

寶兒專心地給如意演示,沒發覺長青的腳步聲,倒是如意一擡頭,張口就要說話,長青對她搖搖頭,如意就不說話了。

長青走到寶兒的身後,寶兒仍然沒有發覺,長青眼裏帶着一點笑意,站在寶兒身後,白皙的手撫過她發鬓,輕輕給她簪上一根垂珠墜玉的金步搖。

寶兒吓了一跳,回頭看去,長青對她挑了一下眉頭,寶兒擡手按了按發鬓,臉頰有些紅了,嘴裏卻說道:“你!孩子還在呢,好好的像什麽樣子……”

話沒說完,如意朝她吐了吐舌頭,抱着自己的繡筐飛快地跑了。

“好了,現在孩子不在了。”長青從身後抱住寶兒,語氣溫柔。

寶兒被抱得臉紅,卻沒有掙紮,她摸了摸發鬓,微惱道:“又亂花錢,我一個首飾盒都裝不下了,有那些銀錢攢下來多好,現在戴過的首飾都要折價,我一個人又戴不了那麽多。”

長青抱着寶兒,閉着眼睛,柔聲說道:“我見了好看的首飾就想買給你,想着你戴上的樣子。”

“又亂說。”寶兒嗔道。

耳鬓厮磨了一會兒,長青的目光落在寶兒的繡筐裏,道:“這是給阿麟做的?”

那外袍蜷在繡筐裏,瞧不出大小模樣,顏色卻鮮亮得很,除去官服,他一向不愛這些鮮亮顏色,最慣青衣黑衫。

寶兒嗯了一聲,把外袍展開了給長青看,語氣埋怨裏又帶了幾分溺愛,“他這最近學騎射,身上的衣裳幾天就不能穿了,我也懶怠給他繡花樣,就白面穿着吧。”

長青低笑一聲,“那我穿上身的,是不是到處都繡了花樣?”

這簡直就是明知故問,寶兒鼓着臉看着他身上的衣裳,外罩的官服內裏,幾件薄衫全是她的手筆,哪怕是穿在裏頭沒人看的裏衣,她都特意跟人學了暗紋繡法,一針一線繡了衣領袖口縫邊,就是他那官服邊上,都有紋路。

寶兒聽如意的女紅師傅說,那些大戶人家裏的妻妾都是這麽做的,妻妾多的人家只要瞧一瞧男主子身上的衣裳,就知道哪位夫人更受寵愛一些,因着這個說法,每次瞧見長青身上布滿她的繡藝,她都要臉紅心馳好一陣子。

“前些日子說帶你去踏青的,一直沒成行,正好這幾天不忙,帶着阿麟和如意,我們去京畿踏青?”長青道。

寶兒眨了眨眼睛,她已經能騎好一會兒的馬了,就是一直沒機會出去,聽見這話有些高興,眼睛亮亮的,“什麽時候去?等阿麟回來我跟他說一聲。”

長青想了想,說道:“事不宜遲,就明天吧,明天我讓李将軍派幾個人來接。”

李将軍就是當初的李副将,擴軍之後,他也就順理成章地轉了正職,寶兒沒問長青為什麽不派錦衣衛的人來護送他們,只覺得滿心都是歡喜。

收拾好行李,後院的馬喂得足足的,晚上寶兒還特意去了廚房做了好幾個菜,就等明日出門踏青,江麟日日出去,倒不覺得有什麽,如意和寶兒一樣高興,高興得多吃了半碗飯。

卻不曾想半夜裏一場急雨,打得屋檐響至天明,次日雨聲漸小,卻不肯停,雖說春雨一滴貴如油,但被擾了出行,寶兒的臉上還是忍不住帶出失落的神色來。

長青也沒想到天公如此不作美,見寶兒失落,失笑的同時又有些隐隐的憐愛,他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要忙的事情越來越多,能陪寶兒的日子越來越少,寶兒大約惱的不是被擾了踏青,而是沒能和他一起出行。

想到這裏,他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拍了拍寶兒的腦袋,寶兒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今日怕是踏不成青了,”長青輕聲道,寶兒一聽這話,頭就有些低了下來,像被霜打了的小白菜。

“踏不成青,還下着雨,不如躲一回懶?”話鋒一轉,長青微微地挑起了眉頭,鳳眼裏含着一點笑意,低笑道:“今日,就不起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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