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二嫂是難得言行完全一致的人。
撂下這話之後,她就上院壩高聲喊了男人和兒子回家吃肉菜。
離吃晚飯還有好些時候,二房這三口人就聚在一起吃吃吃。他們都沒上堂屋去,就蹲在竈屋裏,擱拿了一雙筷子,往嘴裏送吃的。一開始,二郎還挺不好意思的,他媳婦就說,家裏的新規矩本就是朱母定下來的,老三家的前個兒賣了荷包不就只上交了一半?反正已經将一半勻出來了,剩下的這些就是他們的。
聽她這麽一說,二郎就埋頭大吃起來。
其實,也就半碗肉菜而已,真要想吃飽是沒可能的。不過,因為日常飯菜一貫都是少鹽少油的,肉更是完全看不到,難得有油水這麽重的肉菜,他們三口人吃得別提有多香了。沒一會兒工夫,碗就空了。
吃飽喝足,二嫂就将男人和兒子趕跑了,她自個兒收拾了碗筷,又提了菜籃子,打算先往菜園子裏去一趟,回頭再去河邊一并都洗了,洗完趕回家,正好就到了做晚飯的時候了。
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切的大嫂溫氏一臉的冷漠。
看看別家,那叫長嫂如母。換成老朱家,她這個當長嫂的,好懸沒叫家裏這幾個弟媳婦給氣傻了。一個兩個全是不省心的主兒,不讓她擺布也就算了,還一個比一個能耐,倒是将她襯得無比難堪。
等到了吃晚飯時,朱母聽了溫氏的告狀,又瞧了眼擺在飯桌中間,特地熱過一遍的肉菜,不以為然的擺手道:“規矩就是規矩,沒的老三老四媳婦可以留一半,老二家的就不成的。”
“可其他人留的不是錢嗎?”溫氏急了。
“那萬一老四媳婦來年年底,沒把豬賣錢,直接分我兩頭半呢?要不然她賣了三頭,給了我兩頭半的錢,剩下的不賣了呢?”朱母想了想,覺得沒啥問題,“我這個當婆婆的,也沒那麽計較,大致上不差就可以了。”
溫氏徹底沒話說了,倒是二嫂得意的一揚頭,顯擺似的道:“明天中午、大後天,還有人請我去掌勺,我都答應了。”
“你把該你幹的活兒都幹了,其他的随意。”朱母道。
朱母的态度早就擺出來了,要幹私活兒自是可以的,前提是不能影響分派到各人身上的活兒。不過,這一點難不倒二嫂,她早就跟王香芹商量好了,她有事時讓王香芹幫着做一頓飯,回頭她拿兩筐豬草來換,如今用不着就年後開春了還。
王香芹覺得挺劃算的,主要是家裏的兩頭大肥豬,一頭賣了一頭殺了,她從原本家裏最忙碌的人,直接成了最清閑的那個了。她也閑不住,順手就将屋後頭的豬圈打掃了個幹幹淨淨,沒事兒了又幫二嫂摘菜囤地窖裏,還商量着開春了多做些下飯的小菜。
老朱家這妯娌四人,老二家的和老四家的,隐隐成了一國的,倒不至于結盟,只是正好她倆可以互幫互助,畢竟煮豬食和煮飯之間多少還是有些共通之處的;老三家的,生性喜靜,早先沒活兒做時還會幫着打掃下院落,如今卻是一心做女紅,幾乎不跟家裏其他人打交道;唯獨老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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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溫氏只剩下了滿腹的氣憤。
她已經夠生氣了,朱母還拿話刺她:“老二媳婦能給人掌勺,老三媳婦能繡荷包,老四媳婦眼下豬圈啥的都弄得差不讀了……老大媳婦,你打算幹點兒啥?說出來大夥兒聽聽,我也好幫你合計合計。”
“我想養雞。”溫氏抿着嘴,看着不太高興,“我以前在娘家就幫着養雞,嫁過來那麽多年也把雞養得好好的。就想着開春以後多養一些,養它個四五十只的。回頭,下的雞蛋能賣錢,等過幾個月雞養大了,也能提到集市上去賣。”
因為這年頭一般農家養的豬都是留到年前殺的,平日裏想吃口豬肉都得碰運氣,倒是常見人賣整雞的,哪怕集市上賣不出去,鎮上酒樓裏也常年在收活雞活鴨。因此,溫氏這想法是可行的。
朱母也覺得可行:“那就趁着如今活兒不多,讓老大幾個先把雞棚搭起來,原先的肯定不夠用。”
搭雞棚比蓋豬舍還要簡單,老朱家哥幾個齊上陣的話,只怕小半天就搞定了,連材料費都不用買,山上全都有,最多也就是費點兒力氣罷了。
可溫氏聽了這話卻并不曾露出笑來,半晌才喃喃的道:“可我沒錢。”
“要我借錢給你可不成。”朱母一句話就絕了溫氏的希望,不過她随後又提醒道,“你要是買小雞崽子,五個雞蛋就能換一個。可要是買那種還沒孵出小雞的雞蛋,我記得兩個普通雞蛋就能換一個了。”
溫氏瞬間眼前一亮,不由的脫口而出:“我去我娘家借雞蛋自己孵!”
朱母本來想借給她一些雞蛋,不過既然溫氏都這麽說了,她傻了才會自薦。殊不知,溫氏也不想跟她借,既是私活,其實最好是不要跟婆家有太多的牽扯,不然回頭說不清楚。尤其溫氏還覺得,她在婆婆這裏從來就沒讨着過便宜,到時候一旦掰扯不清了,吃虧的絕對是她。
話題就到此為止了,溫氏前些時候才回過一趟娘家,還帶了一肚子氣回來。不過,她這會兒卻顧不得那麽多了,次日草草的幹完活,又出了門。照例,她先往菜園子裏跑了一趟,老二家的今個兒又要去給人家喜宴掌勺,家裏其他人沒事兒又不會來菜地這邊的,她很是淡定的掃視了一圈,又挑了個最大最水靈的白菜,砍了抱上往娘家去了。
借雞蛋和借錢是兩碼事兒,說白了,溫氏跟她的娘家人關系還是挺不錯的,要不然前段時間她也不會特地跑娘家來借錢。這借錢無果,提起借雞蛋,她娘倒是幫着說了好話。那頭商量了一下,尋思着就算要孵小雞也得等年後了,就同她說好了,正月十五再來一趟,到時候借她五十個雞蛋。
見女兒還是有些不高興,溫氏她娘也勸她:“你一下子跟我要那麽多雞蛋,我上哪兒給你找去?這不等等看,到時候我把能孵出雞崽子的雞蛋挑出來,要是實在不行,還得替你跟親戚們勻一些出來。你老姑不是老自己孵小雞賣嗎?等她正月回娘家,我再問問。”
溫氏這才高興了:“那娘你再幫我問問,孵小雞有啥訣竅沒?反正我和姑她家離得遠,再說我是自己養雞,又不賣雞崽子的。回頭我養的雞下了蛋,立馬給娘你送來。”
“成成,都成。”
眼瞅着自己也即将有來錢的活兒了,溫氏別提有多高興了。
只不過,她也沒高興多久,因為一回村就得面對老二媳婦那熟悉的叫罵聲。
前頭丢了那顆最大最水靈的大白菜後,二嫂又重新培養了一顆,結果呢?她就去了一趟鄰村給人掌勺,回來那顆第二大的白菜又叫人砍了,把她給氣得喲,恨不得揪住那偷菜賊,迎面先扇個十幾嘴巴子的。
又叫罵了一圈後,二嫂尋思着這事兒可沒完,她咬着牙想了半天,回憶起她娘家的土狗好像懷了,趕忙往娘家跑了一趟,叮囑她娘一定要替她留一條小狗,等天氣暖和點兒了,她就來抱。
光只是養條狗哪裏行?二嫂琢磨着,賊偷兒多半都是慣偷,一次兩次的哪裏能滿足?可年前她太忙碌了,給人掌勺還來不及,實在是沒精力盯着菜園子。思來想去,她索性将已經長成的大白菜都砍了,囤地窖裏去,剩下半大不小的,就先留着,等回頭她抽出空來了,一定要來菜園子蹲賊偷兒。
哪怕已經琢磨出對策來了,二嫂的心情還是相當不好。
她心情一不好就喜歡罵賊偷兒的祖宗十八代,家裏其他人是無所謂的,甚至朱母還覺得老二媳婦罵得好,就算一顆白菜是不值當什麽,可誰也不喜歡自家的東西叫人給偷了。苦就苦了大嫂溫氏了,哪怕雞蛋的事情妥了,可聽着耳邊一陣陣的罵娘聲,她這心裏喲,又憋屈又惱火。
不就是兩顆大白菜嗎?至于把祖宗八輩兒翻來覆去的痛罵嗎?
溫氏被氣了個半死,偏年前的活兒多,別的妯娌幹的都是分配好的活兒,唯獨她是哪裏需要去哪裏。于是,她被朱母使喚了個團團轉,基本上是睜眼就開始幹活,一直要幹到天擦黑才算完,累得她都沒工夫生氣了。
同樣忙得腳朝天的還有二嫂。
二嫂的娘家就在秀水村,因此村裏人都知道她有一手十分不錯的廚藝。早些年她不是懶嗎?除非是近親,一般人都不會找她,畢竟掌勺這種事情也講究一個你情我願,沒的強迫人家的。可眼下她是自己出來找活兒做,還讓她娘家的嫂子幫着宣傳了一波。這下可好,從入了臘月後,她的活兒就沒停過,連帶着家裏的夥食一下子好了不止一籌。
對此,朱母是相當得滿意。
別看眼下只有老三媳婦真正的往家裏拿了錢,可人不能太短視了,看老四媳婦,來年開春去捉豬崽子,年底出欄後,家裏一下子就能有一大筆進項。至于老二媳婦,她是沒辦法賺錢,可肉菜也好啊,哪怕她每次都勻了一半出來,那也剩了不少。再說了,老二媳婦吃得其實不多,多半還是叫男人孩子吃了的。
不單朱母很滿意,二嫂本人也相當得舒坦。
“還是娘聰明,分了一半給咱們,你看這不就來勁兒了嗎?瞧瞧這幾日咱們吃得多好啊,我家竈臺本來黑瘦黑瘦的,這不就長胖了不少嗎?要是早幾年就這樣,該有多少啊!”
竈臺就是二嫂的兒子。
據二嫂本人所說,當初家裏人是想讓竈臺随他堂哥取名的,他堂哥叫豬毛,他就叫豬耳朵。可二嫂不幹啊,聽着就像是一盤菜,哪裏有燒菜的竈臺來得響亮大氣?朱二郎是随婆娘的,朱母也不愛管這事兒,用她的話來說,就老朱家的兒孫們,你就喊他金子銀子,你以為真能來金銀?又想着竈臺也不錯,保不準長大以後能去鎮上的飯館裏當個廚子呢。
就這樣,老朱家的大孫子叫豬毛,二孫子叫竈臺。這讓第一次知道名字的王香芹特別絕望,并且提前會她将來的孩子鞠了一把辛酸淚。
大郎二郎三郎……聽着還像個樣子,豬毛竈臺啥的,怎麽聽都覺得寒碜。
二嫂倒是挺有幹勁兒的,她一面掌勺一面得了空還琢磨席面怎麽擺更好看。王香芹雖說廚藝很一般,可她曾經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時代裏,什麽沒見過呢?當下略指點了一下關于擺盤的問題,還提供了幾個新穎又容易上手的菜式。
聽她說完,二嫂眼睛都放光了:“四弟妹你咋那麽聰明呢?都不用試,我聽着就覺得特靠譜。”
王香芹略遲疑了一下,才道:“二嫂啊,其實你給人辦席沒搞頭的。你想想,辦席多半都是集中在年前這段時日,等過完年就沒人找你了。再說了,就算你辦席辦得再好,鄉間地頭的又不興拿錢給你,就算給也給不了幾文錢的,劃不來。”
二嫂本來還挺高興的,聞言頓時急了:“那咋辦呢?我又不會幹別的,倒是想去鎮上飯館子幫忙,可我的手藝也就是在村裏強些,人家肯定不要我,再說娘也不能同意呢。”
“我倒是覺得你可以支個小攤子賣吃的,你要是覺得心裏沒底,也可以先去集市上試試。這不,正月裏就有趕集日,還有廟會,你弄些喜慶點兒的吃食,像炸糖環、笑口棗、花生糖、糯米糍這些材料現成做法繁瑣的小吃,到時候孩子要口吃的,大人還能不給買?你可別小看了小吃攤子,來錢得很。要是能賣烤肉串、肉丸湯更好,可我覺得娘不能賒肉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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