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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香芹在心裏琢磨了半晌,最終還是忍不住上前拿了一張嶄新的紙張,道:“來,六郎你這樣子,在這張紙的左邊空一行寫下日期,譬如臘月初一、臘月初二這樣的,記着要豎着寫。右邊擡頭先寫收入,再寫支出,這個要橫着寫。然後按着左邊的日期将每日裏的收入和支出一一謄寫上去。”

六郎早先都已經絕望了,為了把賬目弄清楚,他可是從大清早一直忙活到下半晌。這要是再叫他重新算一遍的話,只怕他今晚的年夜飯都不用吃了,直接算到明年去了。

及至聽了王香芹的話,他還有些懵,好在這孩子心眼實,就依着照做了。

要說算賬盤賬,六郎是真的不成,可他好歹也是念過那麽多年書的,別人說一句他寫一句,那還是很容易的。至于謄抄具體數據也不怕,念過書的人怎麽會懼怕抄書呢?直到按着王香芹所說的全部做完之後,六郎才擡頭看她:“四嫂,是這樣嗎?”

王香芹是識字的,繁體字也是認識的。當然,僅僅是認識而已,真叫她提筆寫了,難免會丢筆畫。就剛才六郎忙着謄抄時,她其實已經看過一遍了,看着數據都沒出錯,這才應道:“是這樣的。那你看着這一豎排,也就是收入這一欄,用算盤把所有的數字都加一遍,寫到末尾去。支出這一欄也是這樣的。”

六郎又照做了。

其實,最簡單的加減法他是沒問題的,麻煩在于,他先前的算法太淩亂了,一日日的算純利潤,可有幾日朱母買的東西多,就會造成負數,他一着急就出了錯。眼下,雖然費了點兒工夫,可總算将賬目給理清楚了。

“最後是收入減去支出。”王香芹看了眼數字,她心算能力其實是不錯的,畢竟常年接觸養豬場的事務。可有一點很煩人,她沒辦法對照着大寫的數字計算,得先将繁體字在心裏轉換成阿拉伯數字,這樣才能得出結論來。

結論就是,二嫂是對的。

這就很尴尬了。

六郎這邊也算完了,他一臉羞愧的看向二嫂:“是我算錯了,二嫂,對不住。”

二嫂從頭到尾眼睛一錯不錯的盯着這倆人重新算賬,但其實她壓根就沒看懂,卻并不妨礙她看得起勁兒,且滿臉的忐忑不安。一直到六郎說了這話後,二嫂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沒事沒事,算對了就成。”

王香芹忽的想到一事,扭頭看她:“二嫂你是咋算出來的?你往常學過算籌?”

“算啥來着?沒呀,我娘家人一個念過書的都沒有。我嘛,這不是邊做買賣邊算着自個兒回頭能往兜裏揣多少錢嗎?每天到手的錢有多少,我都知道,花出去的錢數我也問了娘。這樣,每日裏我都掰着手指頭算,晚上做夢都在算呢,哪兒能錯呢?”

二嫂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得意,完了還道:“你能分一成呢,回頭能多買幾只豬崽子!”

王香芹點點頭:“可不是?多虧了二嫂呢。不過一開始還是先買五只吧,略養大些再買也不遲的。”

“也是,有些養豬的人家都是養一年半賣出去的,反正豬又不愁賣。”

這倆妯娌倒是聊得歡快,那頭朱母得了确切的數目後,就轉身去屋裏拿錢了。不多會兒,就拿了錢過來,有銀子也有銅錢。她們原先擺攤的時候,進出倒都是銅錢,可銅錢太重了,就兌了一些銀子,一兩、二兩的銀锞子都有,算上銅錢,看着可真不少。

二嫂高高興興的分了王香芹一成,本來該是四兩多銀子的,她還幫着湊了個整數,給了五兩銀子。王香芹原想推辭,不想二嫂卻道:“你跟我客氣啥呢?我原還想着得了錢回頭買一份禮物給你,如今索性不買了,你自個兒上街買去。別推了,就這麽辦了。”

王香芹到底還是收下了,她琢磨着要還這份情也不難,回頭再想個好點子,畢竟湯圓嘛,出了正月誰還吃它。

“完事了?終于完事了?”驚喜來得太突然,六郎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對呀。”王香芹沖這個可憐的孩子點了點頭,略思量了一下,又道,“六郎你這樣,以後就按着我剛才教你的法子記賬,也不用你那個賬本了,就列個表格……你有尺子吧?用把尺子将每天的數據劃起來,這樣看着更方便。”

“好好,就這麽辦!”六郎激動壞了,突然覺得算賬也沒啥難的嘛!

他表現的太明顯了,心裏想啥面上就露了啥。王香芹看在眼裏,忍不住替他鞠了一把辛酸淚。是啊,感覺好像一下子容易了很多,可想也知道這只是個開端,往後二嫂的賬目肯定會更繁瑣的,要是回頭多增加幾種小吃,或者開個連鎖分店……

看着笑得一臉傻乎乎的六郎,王香芹最終還是選擇做個人,沒将心底裏的話說出來。

倒是朱母,愈發高看了這個四兒媳婦:“難為你還能想出這種好法子來。”末了,又催二兒媳婦趕緊将錢收好,這就要準備年夜飯了。

六郎樂呵完了,也過來謝謝王香芹,那可真的是大恩不言謝啊!

這令王香芹想起一個事兒,她覺得自己不能總裝文盲,偏她這個年歲,還是個已嫁的婦人,肯定不能往村學去。讓六郎教自己念書也不妥當,哪怕六郎在她眼裏只不過是個初中生模樣的少年郎,那該避諱的還是得避諱。因此,她思來想去,決定來個折中的法子。

——跟六郎借書看。

“借書?”六郎驚呆了,還未離開堂屋的幾人也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拿本舊書借我翻翻,我也不耽擱你做事,每天給我念個兩句,我回頭對照着讀音,自己學。”王香芹生怕他一下子拿出論語之類的書來,她一個學渣受不起經史子集,“拿最淺顯的給我,千萬不要是科舉用書,反正我只是想學幾個常用字。”

六郎猶豫了一下,道:“三字經怎麽樣?入門書,科舉不考。”

“成啊。”

眼見六郎回屋拿書了,王香芹扭頭一看,卻見四郎一臉同情的看着自己,頓時狐疑的問:“怎麽了?你是覺得我不該學認字?”

四郎沒有立刻回答王香芹的話,而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你呀,你說你幹嘛放着好日子不過,非要學認字呢?那些個書,看一眼我就能一個頭有兩個大。”

王香芹樂了:“那要是多看兩眼呢?”

“這個嘛……”這個問題難倒四郎了,卻難不住留在堂屋收拾賬本的朱母。

朱母看了四兒子一眼,涼涼的道:“能咋樣啊?睡過去了呗。人家說啥對牛彈琴,你嘛,豬看書睡得噴香,還打鼾呢!”

四郎:……

噢,娘您說得對。

王香芹憋着笑離開了堂屋,在院壩上碰着六郎後,她指着那書的第一頁道:“六郎你念念。”

六郎依言念了一遍,他還是很厚道的,沒直接将一頁念完,只念了開頭第一句,還很善良的讓四嫂回去慢慢學,要是忘了再問他就成,不着急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王香芹伸手接過了書,“嗯,我記住了,回頭慢慢看。六弟你放心,我會愛惜書本的,保證不給你弄壞了。”

她壓根就沒打算來個手不釋卷,想弄壞都沒機會的。之所以這麽說,也是因為看這書的樣子,六郎應該是很愛惜書本的,這才在最後又添了一句。

王香芹只是随口那麽一說,六郎卻……

大年三十除夕夜,這會兒已經是夕陽西下之時了,眼瞅着就要天黑了。也就是說,新的一年即将到來。然而,六郎的心情卻如同這凜冽的寒風一般,已經不是拔涼了,而是直接被凍成了冰坨子。前有二嫂算賬比他更好,後有四嫂背誦比他更好,所以為什麽非要他去念書呢??

哦,那是因為抽筷子的時候,哥哥們都還沒娶媳婦。

六郎:……唉。

比六郎更悲傷的人是大嫂溫氏。事實上,她那不叫悲傷,她已經徹徹底底的懵了。

早先,她有想過做買賣能賺錢,可畢竟她又沒跟着一起去過,從不曾親眼看到過五色湯圓賣的火爆的樣子。再一個,哪怕她娘家的條件比其他妯娌要好,可鄉下地頭,就算好又能好到哪裏去呢?說白了,她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婆娘。

她原先想着,不就是賣湯圓嗎?賺錢是肯定的,可湯圓這玩意兒能賣多少錢呢?原先鎮上也不是沒有賣湯圓的,五文錢一碗,豆沙餡兒的。五色湯圓賣多少?一天能賣出幾碗?一個月能賺多少錢?這些她全沒概念,盤算着能賺個五六兩銀子就算多了吧?

可結果呢?

溫氏整個人都不好了。

假如今個兒是超出了她預料一兩倍,她肯定會生氣會嫉妒會說風涼話。可因為超過了太多太多,她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仔細回憶起來,就婆婆和二郎媳婦每日裏帶出去的那麽多桶糯米面,可不得搓出個一兩千顆湯圓嗎?

這利潤,這利潤……

六郎只是被打擊到了,但因為他打小在學堂裏都是最笨的那個人,從未得到過夫子哪怕一句誇獎的話。也因此,對于這種程度的打擊,他很快就緩過來了。尤其今個兒的飯菜是真的好,好上了極點,二嫂為了謝謝他終于算對了賬,還舀了一碗炸肉丸子,讓他跟豬毛和竈臺一起吃。

可溫氏就不成了,她真的緩不了。

關鍵在于,溫氏既跟六郎的情況不同,甚至跟三郎媳婦也不同。

看着妯娌有錢拿,三郎媳婦最多也就是羨慕一下,完了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了。因為在整個老朱家,論廚藝,再沒有人比三郎媳婦更差的了,甚至連豬毛和竈臺都要比她強。因此,打從一開始,三郎媳婦就沒想過要插手吃食買賣。她羨慕了一陣後,就高高興興的去幫着盛飯菜了,今晚的夥食真好啊,好幾個大菜呢!

而溫氏……

活不了了,活不出了。

她是真難受啊,就忍不住滿腦子想的都是,假如當初王香芹那主意是給她出的,豈不是這麽多錢都算是她的了?一想到這裏,她就悲從中來,心痛得幾乎要窒息。

最慘的是,整個老朱家就沒一個真正心思靈敏的人。

就不說朱大郎了,幾個妯娌也都是缺心眼。

哪怕王香芹好了,她其實特別不會體諒別人,別看她上輩子是農村姑娘,可事實上她是家境優越人家的獨生女,大學畢業後沒多久又回到了老家繼續經營父母的養殖場,再加上又有系統的加持,她一路走來,唯一經受過的打擊就是父母突然離世,別的俱是一帆風順的。也因此,對于為人處世,她遠比同齡人更弱。

二嫂寧氏也一樣,她有小聰明,卻是都用在了別處。

這不,眼看着飯菜都好了,她又在王香芹這兒咬耳朵:“我剛才說不給你買新年禮物是騙他們的,你等着,回頭開春了我買兩只豬崽子送給你。”

王香芹:……

對哦,她想起來了!

系統的前期任務之一,好像就有接受朋友饋贈的豬崽子。只是,她上輩子壓根就沒完成這個任務,因為尋常人是不可能送豬崽子給一個養殖場老板的。

這輩子似乎有戲了。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紅包雨100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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