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甭管怎麽說,除夕這天晚上老朱家的氣氛還是很不錯的。

二嫂使出了看家本事,整治了一大桌的美味佳肴。盡管其他人也有搭把手幫着洗菜切墩之類的,畢竟主要的功勞還是在于她,不過二嫂卻全然沒有攬功勞的意思,而是忙不疊的将所有的功勞都推到了朱母和王香芹身上。

“誇我做啥呢?要是沒有娘準備的雞鴨魚肉,我手藝再好又抵什麽用呢?還有四弟妹,咱們往年就算是大過年的,整兩三個肉菜就很不錯了,就今年,四弟妹進了門,教給我發財的好法子,這才有了口福嘛。”

老朱家原先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一方面是因為要供一個讀書人,另一方面也是朱母會過日子。要知道,她剛嫁過來時,家裏也就五畝地、一個鳏夫、仨年幼的孩子。眼下,家裏的地多了不少,孩子們也都健康長大了,這裏頭最大的功臣自然是朱母了。

既是會過日子,那麽就算逢年過節的,能有一兩個肉菜就不錯了,吃的也多半是自家養的雞。可今年到底是個例外,得了這麽多錢,朱母難得大方了一把,前頭半個月隔天就能見到個肉菜,雞蛋更是天天都有,今個兒是過年,更是下了血本,采買了一堆好吃的。

二嫂當真是一點兒也不居功,誇完朱母誇王香芹,卻獨獨撇下了大嫂溫氏。

該怎麽說呢?二嫂這人哪怕腦子不聰明,倒極為看得清楚形勢。早以前,她都是捧着朱母和溫氏的,如今卻……

溫氏坐在桌旁,氣得拿手拽衣角,大過年的她啥都做不了,連句掃興的話都不能說。要不然,回頭一準被朱母狠狠收拾,尤其眼下朱母對二郎、四郎媳婦都滿意得很,別說她不傻,就算是傻子也不能在這種日子裏上去觸黴頭。

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法子。

一口氣憋在心裏出不去的溫氏,很快就搞了事兒。她讓豬毛去要壓歲錢,不單向朱母要,還要向她那幾個賺了錢的妯娌要。

按理說,當嬸嬸的給侄兒壓歲錢也是應該的,可問題在于往年都沒這個習慣,畢竟家裏的錢都是朱母收着的。可今年不是改了規矩嗎?每人手頭上都有錢在,面對作揖行禮讨要壓歲錢的豬毛,王香芹妯娌幾個都給了,給的不多,每個孩子兩文錢。

是的,每個孩子。

溫氏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家裏不止豬毛一個小孩子。她算計着讓豬毛坑妯娌,可沒一會兒,二嫂生的竈臺也眼巴巴的過來了。盡管家家戶戶都更看重長子長孫,可老朱家因為兒孫多,格外講究一碗水端平。豬毛有的,竈臺一定也有,倆孩子同年所生,一個年頭一個年尾,所有的待遇都一模一樣。

結果,虧得只有三嫂和王香芹。

也不算太虧,畢竟就四文錢,別說剛發了一注財的王香芹了,連三嫂也不甚在意。至于朱母,在倆孩子高高興興的回屋睡覺後,她開始用陰恻恻的目光打量溫氏。

除夕夜是要守歲的,當然倆孩子不用,其他人都待在堂屋裏吃着二嫂提前炒好的花生瓜子,聊聊過去一年發生的事兒,再順便暢想下來年,滿堂盡是和樂融融。就連早先飽受刺激的六郎,在美食的慰藉下恢複了樂淘淘的本性。唯一如坐針氈的便是溫氏,誰叫朱母時不時的就瞄她一眼,哪怕一個字沒說,那眼神裏也透着不善。

溫氏:……

二郎媳婦也占便宜了,怎麽就光盯着她呢?婆婆果然是個偏心眼兒!!

另一頭,傻大姐似的二嫂正應王香芹的要求,給她說明個兒拜年的事兒。他們老朱家人口衆多,不過因為都各忙各的,往日裏最多也就是田間地頭碰到了打個招呼,再不就是正月初一的拜禮了。因為老太太是跟着長房過的,他們別的幾房都要前往磕頭拜年。

王香芹擔心的是,她新媳婦剛進門半年,眼下婆婆倒是好相處的,可在她的印象裏,朱奶奶似乎格外得嚴肅,看着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二嫂卻說她瞎操心。

朱奶奶生了八個兒子兩個閨女,全養大了,倆閨女最近幾年不太來往,八個兒子卻全都在秀水村裏。兒子生孫子,最多的一房生了九個,最少的也生了三個。孫子又生曾孫子,再算上幾個未出嫁的孫女,那可當真是兒孫滿堂。

“阿奶?她年歲大了,記性不好,別說咱們外來的媳婦了,親孫子還能記岔呢。放心吧,她最多也就是愛搭不理的。再說了,明個兒上百號人呢,咱拜完年就回來補覺,下午我還要做活兒呢。”

就像二嫂說的那般,次日正月初一的拜年,完全走的是形式主義。一茬茬的人結伴去長房給老太太拜年,就跟割韭菜似的,去了一茬又一茬。朱父其實是二房,他帶頭給老母親磕了頭,之後他自個兒留下了,讓朱母帶着兒孫回去了。這也是沒辦法,要是都留下,長房那頭的院壩能給擠爆了。

王香芹松了一口氣,回頭補了覺後,就起身幫着二嫂幹活去了。

正月初一啊,其他人都閑得長毛,就他們家忙得四腳朝天。

想着明個兒還要回娘家瞧瞧,幹完活的王香芹特地袖了錢去尋朱母,想問她買點兒雞蛋。回娘家嘛,哪怕做不到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拿半籃子雞蛋總是要的。朱母最近發了財,很是瞧不上那點兒雞蛋,可她也不能白給,真要是開了這個先例,回頭家裏的東西能悄沒聲息的全不見了。因此,她随口要了個低于市場價的數目,給王香芹拿了半筐子雞蛋。

這一幕被溫氏瞧見了,她剛想說這個價格賣虧了,朱母就一個眼刀子甩過來。

溫氏:……

這還能不是偏心??

朱母想都想不到自己還能被戳上偏心眼兒的章,誰會給自家人算市場價?再說了,村裏頭啥東西不便宜了?就連地頭的菜,挑到鎮上賣還貴幾文錢呢。

且不提這事兒,單說王香芹在初二這日提着半籃子雞蛋回了娘家,見到了父母兄嫂。她因為心虛,很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放不開,結果娘家人比她還要小心,略一思量,她大概就猜到了原因。在确定自己不會掉馬後,她斟酌着詞句,模仿着原主說話的語氣,将她和妹妹王香椿和解一事告訴了娘家人。

“……是我不對,早該跟你們說這事兒的。香椿吧,她已經跟我賠不是了,我想着,到底是親姐妹,眼下都這樣了,沒的記恨一輩子的。爹娘,哥哥嫂子,我是原諒她了,你們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姐妹易嫁這事兒,吃虧的是王香芹,她都說算了,王家人盡管面上有些遲疑,到底還是都點頭答應了。又問起老朱家做買賣一事,王香芹沒提自個兒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只說二嫂子廚藝了得,跟婆婆一起出去支攤兒,是賺了不少錢,家裏的夥食都好了不止一籌,天天都有蛋有肉吃,油水足得很,她都感覺自己過個年胖乎了不少。

聽她這麽說,王家人心裏倒是舒坦了不少。其實,早在六郎放棄學業時,王香芹的爹娘就已經松了一口氣,以老朱家那家底,但凡不用供養讀書人了,過上吃飽喝足的日子那是絕對沒問題的。眼下還多了個小食攤兒來錢,那閨女可真是掉到了福窩窩裏。

她娘多慮,還特地問了一句:“你那二嫂脾氣挺炸的,眼下她又能賺錢,欺負你不?”

王香芹:……

王香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娘家人相信朱二嫂是個好人,她甚至都開始懷疑人生了,就她二嫂還欺負人?不過,想想之前發現菜地裏的白菜叫人偷了時,她二嫂罵遍全村的模樣,這麽想想,确實脾氣挺炸的。

因為惦記着家裏的活兒,王香芹沒在娘家留太久。讓她納悶的是,及至她離開,都沒見到那倒黴妹子王香椿,也不知道是路上耽擱了,還是壓根就沒打算回門。

之後,王香芹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幹活中。

正月裏本該是鄉下地頭最輕松的時候了,可老朱家這不是要做買賣嗎?別的買賣也就算了,賣五色湯圓最好的時候就是正月裏了。還真別說,早先剛幹起來的時候,家裏人勁頭兒十足,眼下已經輪班倒了好一段時日,也就是二嫂依舊活力十足了,別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洩勁兒了。

也不僅僅是家裏人沒了早先的熱火勁兒,連食客們都沒以前那麽稀罕五色湯圓了。想想也沒錯,畢竟都賣這麽久了,哪怕朱母一直錯開時間趕集、趕廟會。可別忘了,秀水村附近也就那麽幾個村鎮,就算借來了牛車,還能趕着去縣裏不成?時間上根本來不及的。

王香芹聽着每天晚上二嫂的報賬,心裏隐隐覺得,可能五色湯圓賣不到月底了。

不是說沒錢賺了,而是沒有之前那麽暴利了。

事實就像王香芹猜測的那般,在元宵節過後,五色湯圓的銷量跌了不少,到了正月二十,利潤已經是前些日子的一半不到了。

“娘,我明個兒跟你們一起出去呗。”

“幹啥?你要捉豬崽了?”

“捉豬崽,順便走走逛逛。這五色湯圓賣不動了,咱得換一樣新鮮吃食來賣。”王香芹其實還沒想好具體賣啥,也不是她想不出來,而是選擇困難症發作了。除了這個原因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她上輩子從事的職業跟廚師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甚至她的廚藝還不如普通的家庭婦女。因此,以滋味取勝絕無可能,她只能從創意入手,再讓二嫂自個兒折騰滋味去。

哪怕她沒給出準話,朱母和二嫂都齊刷刷的眼睛發亮。

與此同時,六郎一個沒坐穩,噗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啥、啥意思?還要換一樣吃食?”

“小食攤兒要繼續下去,也不單單是一樣吃食吧?而且我也不太清楚哪種賣得好,可能會選個幾種,讓娘和二嫂去試試看,再根據具體的銷量來調整……”

王香芹說不下去了,因為六郎那眼神太令人窒息了。

“我明個兒去捉豬崽,四郎一起去嗎?我要買五只豬崽子,份量還挺沉的。”王香芹到底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扭頭借着跟四郎說話的機會,岔開了這要命的話題。

四郎果斷點頭:“去。我挑着水桶去,回頭豬崽子豎着放在木桶子裏。”

王香芹覺得這法子不錯,正好買了就回來,就不用一直等到朱母她們收攤子了。商量妥當後,她借口算錢就開溜了,只是臨出門前到底沒忍住看了六郎一眼。

六郎滿目的絕望,仿佛寫着:

——救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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