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他是誰

從景區她願意和他并行, 到那一夜恍惚中的照顧,再到今日主動的探望、直言不諱的坦誠……

接踵而來的變化頃刻間凝成巨大的喜悅, 在心中狂湧。

歷經過商界的血雨腥風,陸靖言原以為再沒什麽能掀起內心的波瀾。

直到遇見遲櫻。

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顫栗,這反而讓他脊背僵直,指尖又冰冷了幾分。

良久,才從喉嚨口扯出生澀而緊滞的一聲“好”。

陸靖言話語中的珍視之意肆無忌憚地穿破空氣、落入耳膜。

遲櫻微怔, 手指微微蜷了蜷。

轉而唇角牽出笑意,彎下腰, 伸手去整理剛剛換水時散落在床的文件資料。

眼前的男人嚴謹審慎,一絲不茍, 竟也會放任紙頁肆意散開數分鐘之久。

遲櫻一份一份地拾起,是厚厚的一沓。

她用雙手攏了攏。

有的文件被裝訂好, 有的散落時沒有章法, 收集的時候也很随意。

她想調整一下紙頁順序, 目光不禁凝住。

寰宇……

陸靖言深邃的目光從最上一張紙頁掠過,眉心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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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左手, 從她手裏接過, 聲線低沉。

“我來。”

然後, 陸靖言有意避開了這個話題,問起了她演藝事業的規劃。

沒有什麽隐瞞的必要,遲櫻大部分實話實話。

陸靖言也表達了對她演技的欣賞, 再次發出了簽約歐時的邀請。

遲櫻大概是不知道, 能從冰山霸總的人設口中聽到褒義句, 是一件多麽不易的事情。

她低眉淺笑,“我再考慮考慮。”

遲櫻沒有直接提及陸靖言的夢境,這樣未免會讓沈金難堪。

更何況,沈金說過,明天才會給陸靖言做出醫學診斷。

今天,她只能說一些單薄的話。

遲櫻坐的時間不長。

和陸靖言簡單地聊了會後,離幼兒園的放課時間已經不遠了。

她正開口說準備離開,便聽見陸靖言問她,“晚上有安排嗎?”

他還有些低燒。不刻意掩飾的聲音是有幾分啞的,更有幾分小心翼翼。

“有。”遲櫻點了點頭,“怎麽了?”

“沒什麽。”陸靖言聲線低沉。

只不過她在他面前溫柔淺笑,經不住心跳失序,有一些情感要呼之欲出了而已。

喉結微動。

“有時間一起吃飯。”

遲櫻點頭,“好。”

“不過現在,你只能喝粥。”

她語氣依舊淡,卻淡得像家人一樣。

這是遲櫻第一次和他心平氣和地說話,她的颦笑談吐,為人處世,陸靖言卻好像有幾分無端的熟稔。

這些熟絡,随着那些碎片的忽現與日俱增。

遲櫻:“晚上我确實有安排,我得先走了。”

“送你回去?”

陸靖言擰了擰眉。

好像只要遲櫻說好,下一秒,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把針頭扯落,披上西裝,送她回家。

雖然,仍不知道她的住址。

遲櫻忽然笑了,“我是來探病的,哪有讓病人送回去的道理。”

然後,遲櫻站起身,長裙随之搖曳。

“再見。”她說。

還會再見的。

纖瘦溫柔的背影從他的視野消失的那一瞬,枕畔手機的呼吸燈閃了閃。

陸靖言拿起手機。

他一眼看見了那個暖橘色的頭像,呼吸微滞。

你已添加了遲櫻,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手指在屏幕上輕移,陸靖言發送:“注意安全。”

幾乎是瞬間,正在輸入中的對方回複了他。

“注意休息。”

==

遲櫻回到家的時候,夕陽已經西垂,重重地懸在天邊。

整個小區都浸染在橘紅色的餘晖裏。

遲澄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中,認真地翻看着手中的兒童繪本。

書上的拼音和字句對他而言是奇形怪狀的,也是艱深難懂的。但畫面的色彩還是讓他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遲澄懵懂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着繪本,直到他聽見了管家叔叔和媽媽交談的聲音。

他知道,媽媽回來了。

遲澄噌地一下站起來,把書本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凳子上。然後努力地邁開他的小步子,向大門口跑去。

和小孩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合奏的,是遲澄日裏響亮興奮的數聲“媽媽”,震得空氣都溫暖喜悅。

遲櫻攏了攏裙擺,蹲下身來,張開雙臂。

出行的時候她戴了一副茶色墨鏡,遮住了一大部分精致的臉蛋。

遲澄飛撲入懷,用力地蹭了蹭,“媽媽,你好帥。”

“帥?”

遲澄點頭如雞啄米:“嗯嗯。”

原來在幼兒園的認字卡片上,“帥”是一個戴着墨鏡的叔叔。

媽媽的氣場和他一樣。

遲澄揮舞着胳膊,“我也想變帥。”

遲櫻知道小家夥想要什麽,摘下墨鏡,戴在了遲澄的臉上。

他的臉蛋雖然有些奶胖,但還是很小,其實是架不住的。

遲櫻一手托住鏡框,一手從包裏取出了随身攜帶的化妝鏡。

戴上墨鏡後,視線本就昏暗,和平時看到的世界不太一樣。

茶褐色的色調中,鏡子中的小朋友,整張臉徹底被黑乎乎的鏡片遮住了。

那樣子實在有趣,遲澄立刻咯咯地笑了起來。

摘下鏡片,遲櫻才發現遲澄雪白的胳膊已經被蚊蟲叮咬得紅腫成一片了。

視線一偏,剛好看到了庭院中擺放的小板凳,和放在上面的童話故事書。

院落的植株被打理得很好,郁郁蔥蔥。天氣還沒有涼下來,空氣潮潮的,很招蚊蟲,甚至是很毒的蚊蟲。

任誰在院子裏呆上個五分鐘十分鐘,蚊蟲們就能滿載而歸。

遲櫻心疼地皺了皺眉,“你怎麽坐在這裏呀?蚊子多,咬澄澄。”

遲澄倒是全然沒放在心上,咧着嘴笑起來,聲線又輕又軟,稚氣可人:“我在這裏等媽媽回來。”

一張奶胖奶胖的小臉,在墨鏡的遮擋下……只看得見彎起的粉唇和兩排瑩白的乳牙。

真是可愛死了。

遲櫻忍俊不禁,但還是把墨鏡收好,牽着遲澄的小手走進室內,塗抹止癢的藥膏。

小孩的皮膚軟軟嫩嫩,紅腫起來也就特別明顯。

不過遲澄一點都不難過。

藥膏的味道很好聞,他還把重災區的手臂湊到鼻子前,感嘆了一句“真香”。

小鼻子嗅了嗅,遲澄突然覺得這股味道熟悉。

好像悅悅家也有這股味道。

他仰着腦袋說,“媽媽,明天我不用上課了。”

遲澄這一句提醒了遲櫻,原來中秋節的法定節假日要到了。

遲澄又說,“今天晚上,媽媽可以陪我可以出去玩嗎?”

“好啊。”遲櫻笑說,“澄澄想去哪裏?”

“我想和媽媽一起去悅悅家。”

遲櫻思索了片刻。

她的想法和遲母正好相反。

因為別墅小區裏住的多是大富大貴之人,勢力和手腕都不可估量。

以她現在的身份,更容易惹上一些麻煩。

遲櫻揉了揉他的臉蛋,“因為媽媽的工作很特殊,可能不方便陪着澄澄去悅悅家噢。”

“好吧。”遲澄不太明白,但他也沒多問,而是踮起腳尖,在媽媽臉上吧唧了一口,“沒關系的媽媽。”

最後,遲櫻決定給遲澄的衣櫃添點新衣服。

遲澄沒什麽買新衣服的概念,也不太有買到新衣服的喜悅。

但對他而言,和媽媽一起出去,去哪裏都是開心的。

晚飯過後,遲櫻從玄關處的抽屜裏取出了一副墨鏡,戴上。

又是帥氣的媽媽。

遲澄眼珠漆黑瑩亮。

“我也想要。”

“想要黑色的,和媽媽一樣的。”

因為時間仍早,遲櫻靈光一閃,便帶着遲澄去到塗鴉室,三兩下裁出了一副小孩尺寸的熊貓卡通墨鏡。

遲澄拍了拍手:“媽媽好棒。”

然後,伸手接過,迫不及待地往臉上戴。

其實不過是兩片黑色的圓形卡紙,中間的眼睛部分被镂空了而已。

遲澄戴上以後,一團墨黑的中心,露出兩只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遲櫻覺得這是遲澄被媽媽黑得最慘的一次。

她有些難為情地說,“澄澄,我們摘掉好不好?”

“不好。”遲澄緊緊地護着他的熊貓眼鏡,“我要戴着它。”

遲櫻:“……”

拾掇一番之後,遲櫻開車帶遲澄去了二環的大型商廈。

八層是兒童專區。

這裏的消費比較高昂,人流密度并不大,整層樓看起來空蕩蕩。

只有銷售員制服齊整地站在各大品牌的店門口,和同事們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着。

遲櫻拉着遲澄掃蕩,時不時側看遲澄戴着熊貓鏡歡呼雀躍的側臉,覺得母子倆的裝束像極了黑道二人組。

遲澄倒是不在意,牽着遲櫻的手蹦蹦跳跳地走。

銷售員忍俊不禁,除了他的眼鏡有意思以外,真的很少看見這麽聽話的小男孩了。

……買衣服居然沒有嗷嗷叫。

遲澄年齡雖小,卻是個模特架子。

不管是哪個品牌的新品一上身,英俊帥氣得有模有樣。

風格也很百變,可鹽可甜。

銷售員贊口不絕,一部分出于真心,一部分出于業績。

不想遲澄從小被培養起鋪張浪費的品性,遲櫻沒有買多,幫他揀選了兩套看起來最順心的,便準備去收費臺繳費了。

遲澄坐在店裏的五指沙發上,雙腿一晃一晃,見媽媽準備離開,不知道她是要去交錢,趕緊跟了上去。

大手牽小手,走到一個轉角,遲櫻視線忽然被擋住,腳步也随之頓住。

眼前的男人身形修長,衣品極好,長款風衣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溫文爾雅。

遲櫻冷汗沁了一身,握着遲澄小手的手掌微微松了松。

她垂了垂眼眸,慢慢吞吞地擠出了一句:“……顧導。”

遲澄識趣地躲在遲櫻身後,扯了扯她的衣角,童音稚嫩:“媽媽,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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