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你……來了?
幼兒園內鈴聲悠揚, 小一班剛剛上完一節音樂課。孩子們從教室魚貫而出,你追我趕地奔向操場上的游樂設施。
遲澄也快着小步子跟着人流走, 奶白的臉蛋上因為興奮透着淡紅。
直到感覺有一股力道正拉着他的衣角。
悅悅純真懵懂,嗓音很細:“澄澄,今天放學後去我家玩嗎?”
遲澄轉頭看着她,眉頭皺皺。
一個星期內,他已經去她家三次了。一次是悅悅過生日, 一次是給她補生日禮物。還有一次,是因為悅悅希望他陪她玩。
作為班裏年齡最小的女孩, 悅悅有些瘦弱。但她氣色很好,唇紅齒白。個子不高, 可能是基因的緣故。
遲母想到住在別墅小區的大多是大富大貴之人,沒有阻礙他們的往來。遲澄是遲櫻的獨生子, 從小一個人長大, 友誼的發展很重要。因此, 遲母會把他送到悅悅家門口,到了約定的時間, 再去接他。
悅悅家也很大很好看。粉色的房間裏有成排的毛絨玩具, 還有叮鈴叮鈴的風鈴。雖然遲澄不是很喜歡這些, 但視覺上看起來還算舒服。
房間裏也彌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很好聞。
悅悅雖然講話溫溫吞吞,在幼兒園總是被人欺負……但遲澄并不讨厭和她相處。
然而今天不一樣。
他必須第一時間回到家, 這樣才能不讓媽媽着急。
遲澄知道, 他如果說了“不”, 會讓悅悅難過。但是他更不想讓媽媽難過,于是搖了搖頭,“不行噢,今天我的媽媽回來了。”
悅悅眼底泛上了失落,她抿了抿嘴,“那好吧。”
遲澄也很為難,說道:“我可以帶媽媽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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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悅不在意,點頭:“好啊。”
“那,等我問問媽媽。”
談起媽媽的時候,遲澄的眼睛裏會閃起小星星。
“嗳。”悅悅嘆了口氣,“我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
遲澄驚訝:“每天接你的阿姨,不是你的媽媽嗎?”
悅悅咬了咬手指頭,紮起的兩根小馬尾一晃一晃,“不是,她是我幹媽。”
“我媽死了。”她若無其事地做了個鬼臉。
澄澄輕輕地“啊”了一聲,他對死還沒有什麽特別的概念。
他好奇地問道:“幹媽是什麽?是媽媽的一種嗎?”
“我也不知道。”悅悅伸手攥了攥自己的校服裙擺,“我一直這麽叫她。”
有隔壁班的胖男孩向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悅悅讨厭那個男生,轉身往衛生間跑。
臨走前,不忘了對遲澄一字一句道:
“記、得、來、我、家、玩!”
女孩細軟的聲音在初秋的空氣裏回蕩了幾秒,很快,餘音被課間嘈雜的嬉鬧聲給沖散了。
==
陸靖言斜靠在床頭,骨節分明的大手間紙頁翻動。時不時擡筆、落下,筆尖的字跡遒勁有力,俊逸天成。
他昏睡了一整宿,即使燒還沒褪盡,也已經沒什麽睡意了。
哪怕歐時撤資的僅僅是寰宇的冰山一隅,短短兩日,程氏不僅建材業瀕臨破産,其他産業塊也開始地動山搖。
這無疑給高枕無憂的程老爺子敲了一記振聾發聩的警鐘。
半個小時前,程老爺子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程烨說長孫程寰被他禁足了整整兩個月不能出門,同時他回收了程寰程氏的一切掌管權。兩個月後,他也一定會嚴加看管。但求合作可以延續。
仍沒到魚死網破的最佳時機,歐時在程氏身上尚且有利可圖。沒有真正地中斷合作,又産生了不小的威懾作用,成功達成了預期的效果——
陸靖言點頭。
即使如此,還是有諸多事情亟待他的處理。他只離開了一天,卻已經有無數的文件積壓。
陸靖言斂着眉心,沉默地翻看着白花花的文件。意識有些昏沉,太陽穴隐隐作痛,但仍然在驚人的意志力中保持着極高的效率。
瓶中的液體淺到幾乎沒有。因為落筆施力,加上藥液已空,他的血液微微回流。輸液管的尾部浸了些淡紅。
但他聚精凝神,沒有察覺。
直到放在枕畔的電話響起。
陸靖言一如既往,嚴肅着臉拿起手機。
在任何商業往來中,他都聲線肅冷。單是透着聽筒,都能傳出強大的氣場和威懾力。
但當看到來電顯示的一刻,他眼眸中卻閃過無可自抑的震驚。
電話那端,女人聲音清透,如三月清泉,輕而易舉地化開了凝在他心頭的沉重與焦灼。
她話語平靜,“我在你家門口。”
陸靖言心髒微顫,低啞着聲線說道:“好。”
然後,擡手摁下床鈴,接通宅內短線,吩咐管家開門。
視線微斜,才發現瓶中藥液已盡。
陸靖言沒有聯系沈金的助理小蔣換瓶,而是直接拔落。
有少許鮮血從藥管濺落,陸靖言擰眉,用紙巾迅速拭去。
出于男人的自尊,他無意于在遲櫻面前呈現出任何脆弱狼狽。
年長的管家微微颔首,恭敬地領着遲櫻來到陸靖言的房間。
遲櫻靜默數秒,輕輕叩門,掌心有薄汗沁出。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接近他。而且是在陸靖言沒有邀請她的情況下——底氣忽而不足。
直到一道幹淨清俊的聲音從裏面傳出——
“請進。”
力氣很足,似乎沒有多少疲憊之意。
管家替遲櫻轉開門鎖,拉開了房間厚重的大門。爾後,他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躬身,“少爺。”
推門而入,房間布置和陸靖言本人一樣一絲不茍。但這裏比起歐時黑漆漆的辦公室,色調要偏暖一點。
遲櫻的目光落在床上。
深灰的被褥整齊,床畔針管垂落。
男人下颌如削,回了些氣色。他的衣服比往日更加褶皺,領口敞開,鎖骨微顯,精致俊美。
見她進來,陸靖言擡眸。
視線中,女人的長發垂落肩頭,眼珠烏黑清亮,臉蛋潔淨清爽,微微透着少許淡粉。
着一身米色過膝長裙,微斂的裙擺下露出一截弧度漂亮的小腿,溫柔的顏色襯托得她的氣質愈發地美好恬靜。
他目光暗烈,情緒翻湧。良久,才低低地開口,“你……”
“來了?”
遲櫻也學着他頓了頓,語氣輕而軟,“我來……”
“來探望你。”
遲櫻的話語是平靜的,不像他的字字句句中,都裹挾着深邃的情感。但比起之前,已經少了些沖撞和疏離,這讓他感到餍足。
陸靖言很少見到遲櫻面對他時這樣柔和的一面。她溫軟的聲音,不經意間牽出了久遠的記憶。臉微紅,他不自然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遲櫻問道:“你感覺還好嗎?”
“很好。”
“還燒着嗎?”
“不了,已經沒事了。”
男人的聲線低沉而磁性,并不像在扯謊。遲櫻發現,陸靖言并沒有卧床休息。
他左手心的文件呈現出翻開的狀态,右手還握着一支雅致的黑色鋼筆。側上方懸挂着的藥瓶空空蕩蕩,透明的輸液管無倚地垂落着。
遲櫻眸光微動,問道:“你很忙嗎。如果很忙,那我……”
陸靖言眉心蹙起。
那她做什麽?不打擾他了?
他立即把白花花的資料放下,打斷道,“不忙。”
話音未落,喉嚨口一陣不适,他手掌虛握,低低地咳了一聲,又啞着聲音補了一句,“別走。”
遲櫻尚來不及啓齒,倒是管家聞聲急急地進來,“少爺,我去聯系小蔣換水。”
小蔣是跟在沈金身邊的助理,陸靖言在休息的時候,他也在客房歇息,不小心沉沉睡去。
聽到管家的囑咐,他步伐慌亂地走進來,躬着身子,緊着嗓子連聲道歉:“陸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蔣沒想到一向雷厲風行的陸總居然出乎意料的平和,沒有傳言中字字句句都結了冰的冷峻。
陸靖言只是擺擺手,“和你無關,待會再說。”
小蔣目光好奇地掠過站在一旁的女人,她很漂亮,氣質出挑,是極少能和陸靖言的顏值抗衡的女人。他心中略懂一二,識趣地準備離開。女人卻忽然俏唇輕啓,聲音透亮——
“不行。”
遲櫻摁住陸靖言的左手,任憑文件傾落在床。她眼尾微揚,語氣中有淺淺淡淡的愠意,仿佛在管教一個任性的大孩子。
手下的溫度已經不再滾燙,還有些偏涼。
那簇溫熱停留在手腕,仿佛非常不真實。
陸靖言怔怔地看着她的手,白皙纖細,柔軟無骨,讓人想握在手心疼愛。
小蔣在遲櫻的吩咐下,迅速給陸靖言消毒換藥。
細針從皮膚刺入,蚊子咬一般,陸靖言全然沒有察覺,只是靜靜地看着遲櫻。身上冷峻淩厲的氣場,仿佛也被她周身的柔和同化了。
小蔣和管家離開後,遲櫻把他的身體押進被褥,眼角微彎,語氣清清淡淡,“對不起,是我的原因讓你病了。”
“道什麽歉。”陸靖言低低地笑了一聲,“你不躲着我了,嗯?”
遲櫻的動作沒有一瞬的凝滞,她很自然地望着他,眼珠烏黑清亮。
也許是被感動,也許因為他是遲澄的父親,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選擇。即使內心平靜無波,情感中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她也願意,嘗試着去和他相處。
也許在摸索中,她可以逐漸看清……她選擇的是氣運還是劫難。
或許這是一條歧路;又或許,他們其實是可以同仇敵忾的。
于是,她輕輕地說道——
“你猜。”
她的聲音淡如淡淡的晚櫻,沒有多少熱絡和親密。因為遲櫻也不知道,她被凝住的內心是否會被解凍……對她而言,那不是重要的事情。但對陸靖言,她也并不想欺騙。
陸靖言搖了搖頭,“猜不到。”
遲櫻淡淡地笑了笑,說道:“暫時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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