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告訴他(3) 捉蟲
看着遲澄一副戒備的樣子, 董佳纾忽然笑了。她不過是妝容秾麗了些, 怎麽小朋友們一個兩個都把她當成壞人。
直覺告訴她, 這個小孩身份不簡單。悅悅可以對她心有芥蒂,但他不行。
雖然大千世界撞臉這種事情并不罕見,但他的五官還是讓她不得不産生了一些遐想。
很大概率上,這個小孩和陸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樣想着,童佳纾嘴角勾起笑容, “來,小朋友, 這些都送給你。”
童佳纾像變魔術一樣變出了一盒糖果, 精致的鐵皮盒上塗鴉着絢爛的兒童畫,她大方爽朗地遞給遲澄。
遲澄睜着大大的眼睛, 在糖盒上打量片刻, 心中微動。
他的手卻依然背在身後, 沒有接。很好看, 但是是陌生人的東西。
童佳纾意外地挑了挑眉,這個年紀的小孩不應該是單純善騙的麽?
她蹲下身子, 循循善誘道,“小朋友,你不喜歡呀?那你喜歡吃什麽,告訴阿姨,阿姨去給你買。”
童佳纾突然變得友善, 這讓遲澄感到困惑。他皺着眉, 執着地搖頭道, “不用了,我要回家。”
童佳纾置若罔聞一般,枚舉說:“電光玩具喜不喜歡?遙控飛機,汽車,輪船這些?”
童佳纾知道,夏有枝給悅悅買過這些玩具。
可惜悅悅作為一個典型的嬌氣小女孩,對它們完全不感冒。剛買回家,便全數扔進了旮旯角裏。
她之前還心疼買玩具的錢,這會正好派上用場。
不等遲澄回答,童佳纾吩咐夏有枝把那些遙控玩具都擦幹淨,取過來,絲毫沒有讓遲澄回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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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澄急得跺了跺腳:“我要回家。”
童佳纾笑眯眯道:“不急不急,現在時間還早,再在阿姨家玩一會呗?阿姨不會虧待你的。”
與此同時,悅悅正縮在角落裏,求助的眼神望着遲澄。
她可憐巴巴地說:“澄澄,你再陪我一下嘛。”
悅悅的語氣和她在幼兒園被高年級小朋友欺負的時候一樣。她說澄澄別走,意思大概是,他走了,她便會被人欺負了。
遲澄嘆了口氣,豎起白嫩的食指,認真說道:“那就再一小會,只能一小會。”
童佳纾一字不落地把小孩們的對話收入耳朵,愉悅道:“原來你叫澄澄啊,澄澄姓什麽呀?”
遲澄戒備依舊:“我不知道,我就叫澄澄。”
童佳纾佯裝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腦袋,點了點頭:“噢,我懂了。”
Cheng 澄,原來這個小朋友姓“程”。
不姓“陸”?
這時候,夏有枝抱來了一大盒一大盒的電動玩具。
很多玩具買來以後甚至沒有拆封,被包裹在大大的紙殼裏。
嶄新,锃亮,一塵不染。
哪怕遲澄是個懂事的小朋友,還是忍不住對它們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的視線不知不覺被吸附在這些迷你版汽車、飛機、輪船身上了。
媽媽平時從不給他接觸這些。
童佳纾發現了遲澄情緒的變化,心滿意足地把玩具遞到他的眼前。
“澄澄喜歡什麽呀?都送給你。”
遲澄犯了難,小腦袋一歪,阿姨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麽壞。
童佳纾自然地說:“澄澄想回家,把爸爸媽媽的電話告訴阿姨,阿姨讓他們一會後就來接你,好不好?”
遲澄不願意聽到別人提起“爸爸”兩個字,他溫吞道:“夏阿姨知道我外婆的電話,打給外婆就好了。”
童佳纾在一瞬間意識到——澄澄和悅悅相處得這般熟絡,肯定是常客了。
她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
“好,澄澄和悅悅好好玩,我去問夏阿姨澄澄外婆的聯系方式,讓外婆來接你回家。”童佳纾笑臉吟吟,“對了,你可以叫我童阿姨。”
聽到自己有希望可以回家,遲澄知道童佳纾不是傳說中愛抓小孩的“人販子”了。
他禮貌地應着:“噢,好,謝謝童阿姨。”
直到看見童佳纾從房間離開,悅悅才緩緩地舒展着蜷縮的身子,從角落中站了出來。
遲澄疑惑地問她,“悅悅,童阿姨是你的媽媽?”
悅悅不情不願地咬了咬嘴唇,含糊地“嗯啊”了一聲。
遲澄神色複雜。
他知道“死”不是一個很好的詞語,甚至,它很悲傷。
為什麽悅悅會說自己的媽媽死了呢。
她不愛她的媽媽了嗎?
世界上最好的不是媽媽嗎?
不過,“死”這個字不好聽,遲澄也不喜歡把它挂在嘴邊。他并沒有把疑惑問出口,只是悶悶地想着。
悅悅知道他不高興了,垂下腦袋,聲線委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只是我不喜歡媽媽,如果她死了,我就可以再也不用看見她了。”
遲澄不是情感專家,以媽媽為全世界的他還不能理解悅悅的心思,費解地問道:“唔……為什麽不喜歡媽媽?”
“理由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雖然頭頂上是一片天花板,悅悅還是郁悶地望了望天。
然後,她緘口不言。
也不過是,媽媽從小就把她丢給了幹媽,每年回家的次數用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雖然她還是小孩子,但是誰對她好,她都知道的。
媽媽回來的時候會給她帶特別多的禮物,尤其是漂亮的洋娃娃。
但媽媽回來的時候,也常常和陌生的叔叔在一起。
房間裏,他們一件衣服也不穿。
她看着害怕。
遲澄見她沉默,小腦瓜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認真地問道:“悅悅,是不是因為童阿姨說要把糖果和玩具送給我,你不高興了?你放心,我不會要的,它們還是你的。”
悅悅趕緊擺擺手,學着幹媽的模樣,客客氣氣地說:“不是的,不是你的原因。澄澄想吃什麽,随便吃。”
他們的身邊玩具和零食充足,沒有大人打擾,房間裏很快又響起了歡聲笑語。
……
童佳纾陷入了沉思。
看到遲澄的第一眼,童佳纾的第一反應是陸靖言。
哪怕通過長相認親多半是荒謬而不靠譜的,因為幾乎每個人都能在地球上找到一個和自己容貌有八成相似的人,但遲澄仍然和陸靖言太像了。
從五官,到臉型,再到無形中透出的氣質。
第二反應是舒白。因為,舒白和陸靖言是有過羁絆的。
自從上次和舒白聯絡交談過後,舒白一直沒有再聯系過她。
也不知道舒白決定得怎麽樣了,童佳纾想,以舒白的性子,她多半是将此事擱淺了吧。
童佳纾輕輕嘆氣,這個朋友委實讓人心累。因為她閉塞到,你不去找她,她永遠不會主動來找你。
可是沒辦法,她童佳纾認定的朋友,那就是要“仗義”一輩子的。
童佳纾在一次和投資人的潛規則中,意外懷孕了。在投資人的循循善誘下,她生下了悅悅,并依此兌換了當地的好幾處房産。
那麽舒白呢。
在外界看來,陸靖言是一個沉穩克制的男人。在她看來,也是這樣。
只是因為一場意外——對童佳纾而言,這種意外是微不足道的。對于圈中女人來說,不過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一夜罷了。
更不用說陸靖言是一個男人——
他居然能惦念整整五年之久。
從語氣來聽,甚至可能花了不少氣力找尋。
童佳纾差點就要以為,舒白是唯一一個和陸靖言發生過關系的女人。
但在記憶之中,舒白雖沒有擁有過特別好的資源,但是她從始至終,檔期沒有斷過。
她接連出演了十幾部電影電視劇的配角,始終出現在熒屏之上,完全沒有懷孕生子的跡象,澄澄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童佳纾寧願是自己想多了。
她把夏有枝拉到了離公主房最遠的房間裏,房間很小,整個空間裏都彌漫着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道。
童佳纾壓低着聲音問她:“有枝啊,澄澄叫什麽名字?”
夏有枝和遲澄沒有利害關系,倒是童佳纾拜托她照顧悅悅,還包吃包住,交情不淺。
于是,她對童佳纾實話實說,“他叫遲澄,是悅悅在幼兒園的同班同學,也是悅悅很好的朋友,經常來家裏做客。”
童佳纾心中一驚,問道:“遲澄?‘chi’是池塘的‘池’,還是遲到的‘遲’?”
夏有枝羞慚地搖了搖頭,“這個我不清楚,我沒有看過花名冊,只是聽悅悅的班主任提起過。”
童佳纾擰了擰眉粉覆蓋的眉毛,突然嚴肅下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看着孩子們吧,我還有點事情。”
“謝謝你,有枝。”
“不客氣。”夏有枝點頭,轉身離開。
童佳纾整個身子都倚靠在櫥櫃上,感到脊背發涼。
她驀地回憶起竹林中,陸靖言和遲櫻的對話,又回憶起遲櫻失蹤的這幾年。
遲澄的“遲”,該不會是遲櫻的“遲”……
世界上相同姓氏的那麽多,相似容貌也那麽多,為什麽她卻怎麽也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
這未免也太巧了。
那麽舒白是怎麽回事?
童佳纾無法再設想下去,她撥通了舒白的電話。
悠揚的鈴聲在逼仄狹窄的房間裏回響了十幾秒鐘,舒白終于鼓起勇氣,膽怯地望了一眼來電名稱。
落入視線的三個字是童佳纾,她舒了一口長氣。
自從發完短信以後,舒白就緊張得手腳冰涼,渾身顫抖。她把手機丢得遠遠的,不敢看一眼——
舒白生怕下一秒陸靖言就打電話過來,質問她,拆穿她,懲罰她。
但和緊張共同交織的,是期待。
就像學生年代領成績的時候一樣,雖然緊張,但心中仍存有一絲隐隐的希冀,因為事情同樣有一定概率往好的方向發展。
舒白慢吞吞地接通了電話。
董佳纾的聲音響起:“白白,在忙什麽呢?”董佳纾念她名字的時候,第一個字拖得長,第二字咬得輕,極富辨識度。
舒白依舊牙齒打顫:“沒,沒什麽……我不忙……”
董佳纾一耳聽出對面的不對勁,直接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這麽緊張?”
“真的沒事。”舒白咬唇,她懊惱她的緊張總是被別人在第一時間就捕捉到,努力放穩聲線,“你打電話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童佳纾日常被舒白的不善言辭氣得不行,音量大了幾分:“沒事就不能打電話嗎?”
“唔,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吧,我找你還真有點事情,我不和你客氣,直接說了啊。”
“嗯。”
“白白,你和陸總在床上打過交道,你看他經驗豐富嗎?”
“啊?”舒白沒想到話題直接切入了她內心的敏感點,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
“我看陸總一直對此念念不忘,還以為他是個挺專情的人呢。”
童佳纾話裏好像還有話,舒白聲線軟軟糯糯,底氣不足:“為什麽這麽說呢……”
童佳纾好像無視了她的問題,繼續問道:“你說,陸總有沒有可能,在五年前也和遲櫻發生過什麽不可說的事情?”
強烈的不安在舒白的心中凝聚,她顫顫悠悠地說道:“啊?你發現了什麽嗎?”
“我今天見到了一個和陸總很像的小孩,是特別特別像的那種,而且那個小孩姓‘遲‘。再加上遲櫻剛好在五年前的晚宴過後就消失了,我總覺得……巧合是不是有點多?”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千真萬确,待會照片發你噢。”
頓了頓,童佳纾好像覺得自己說得過于篤定,又道:“噢……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你也知道我日常腦洞比較大,但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這樣。”
“……”舒白驚慌失措地說道,“佳纾,我現在還有點事,待會再和你說。”
話音未落,她便匆忙地挂斷了電話。
舒白立刻開啓了飛行模式。
她呆滞的目光凝在手機上,房間過于昏暗,屏幕的光線就顯得刺亮。
舒白的第一想法是,撤回短信。
因為大腦一片空白,她居然覺得有一線生機。舒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關閉了飛行模式,在百度中輸入了這個問題。
浏覽了若幹個回答後,她心中苦澀。
果然是天方夜譚。
舒白準備把飛行模式切回去的時候,機身忽然震動。
她一個哆嗦,手機差點墜地。
即使童佳纾怨怼舒白突然挂了電話——而且前一刻說沒事,後一秒卻以繁忙為借口——她仍然給舒白發了遲澄的照片。
舒白怔住,照片是偷拍的,有些糊了,但還是能看出來,那是一個非常精致漂亮的小孩。
遠遠地,他背脊挺得直,短發柔軟而微微卷曲。黝黑的眼眸像瑪瑙石一樣明亮,鼻挺唇薄。
平常人可能不會把他往陸靖言身上聯想,因為他的臉蛋肉嘟嘟的,滿滿的都是膠原蛋白。
但如果仔細看,能隐約從奶胖的小臉中辨別出下颌的輪廓——長大以後,必定是倨傲淩厲的。
俨然是一個兒童版陸靖言。
忽然之間,她能理解童佳纾的困惑了。
這個消息任誰知道,都會如同一個重磅炸彈。
于她更甚。
舒白一邊安慰着自己“別慌”,一邊把手機關了機。
只是不小心進過他房間而已,而且是出于意外,并不是故意,陸靖言應該不會怪罪她吧。
再何況,遲櫻學姐百般推卻,陸靖言未必知道這個小孩的存在,自己還是他們一夜笙歌的關鍵見證者呢……
大不了,這個手機號她不要了。陸靖言多半不會追究她是誰,當只縮頭烏龜誰還不會了?
這個世界上叫“舒白”的人,這麽多。
舒白這樣想着,客廳門口忽然響起了劇烈的敲門聲。
“砰砰砰——”一聲一聲,像暴風雨一樣急促狠戾地砸在劣質的木門上,砸在她不堪一擊的心裏。
讨債的人再次找來了。
明明這次她把住所的隐蔽措施做得這麽好……
這意味着,她又要搬家了。
舒白沉默地閉上眼睛,任憑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淋濕沉底,她失去了全部掙紮的力氣和勇氣。
……
遲櫻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裏一片寂靜。
沒有那一聲聲稚嫩響亮的“媽媽”,也沒有一個溫暖又柔軟的擁抱。
心裏空落落的,仿佛有夜風往裏面灌。
遲櫻眉間輕蹙,問向遲母:“媽,澄澄呢,怎麽不在家?”
遲母引以為常,不疾不徐地說道:“他去同學家玩了,現在還沒回來。時間也不早了,我正準備去接他。”
“同學?是悅悅嗎?”
“是的。”
聽到遲母肯定的回答以後,遲櫻不由地松了一口氣。
遲澄去過悅悅家,應該來說是要比其他同學家更放心的。
“辛苦了,媽。”她說。
遲母出門的時候沒忘記瞥一眼遲櫻手心裏的袋子,鼓鼓囊囊的,是奢華的童裝品牌。
她說道:“櫻櫻啊,又給遲澄買了這麽多衣服。”
遲櫻搖了搖頭,“是朋友送的。”
遲母驚訝地挑眉,“你告訴朋友遲澄的事情了?”
“沒有,是上次帶着遲澄在商場偶遇的導演,他……猜出來的。”
遲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櫻櫻,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人,你就不要再固執了。”
……
是童佳纾把遲澄送下樓的。
遲澄一瞬間彈到了遲母的身邊,甜甜地喊着:“外婆。”童聲穿破夜色,悅耳動人。
童佳纾笑臉吟吟地問道:“您是澄澄的外婆?您好,我是悅悅的媽媽。”
一邊說着,她一邊認真地打量着遲母。
渾身上下都透着雍容貴氣。
“嗯。”遲母用同樣銳利的視線回視過去,“以前沒見過你。”
童佳纾語氣輕快地解釋道:“工作所迫,以前接悅悅的是她的幹媽。”
“有空多陪陪孩子。”遲母一邊說道,一邊牽起遲澄的小手,準備離開。
童佳纾依然挂着笑容,“工作所迫。”
遲母若有所思,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這棟別墅,至今尚未見過悅悅的爸爸。
遲母不由皺了皺眉。
“不是您想象的那種工作。”童佳纾猜透了遲母的心思,唇角弧度不減,“我是十八線的演員。”
然後,童佳纾對遲澄擺了一個飛吻的手勢,親切熱情道:“澄澄,有空常來悅悅家玩噢。”
遲澄翹起嘴巴,小眉毛蹙起,沒有說話。
他沉默地拉着外婆的小拇指,回了家。
……
陸靖言開完會議,時間已經悄然溜向夜晚十點。
他從會議室大步邁出,依舊西裝革履,身形挺拔。
江崇緊随其後。
陸靖言快步回到辦公室,時間不早了,他迫切地想同遲櫻道聲晚安。
打開手機後,看到的卻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彩信。
圖片中是一個記憶深處的熟悉場景,讓他驟然心驚。
看過圖片配字,陸靖言徹底愣住,眉深深斂起。
片刻後,他給陌生號碼回撥了電話,機械音提示關機。
他的眼眸中染上困惑和不解。
江崇見狀,不禁擔憂道:“是還有什麽問題嗎?陸總。”
陸靖言默然片刻,問他:“舒白是誰?”
江崇愣了半秒,說道:“上次您在中心大廈見過的女人,您問過她遲小姐在哪裏。”
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是熱搜事件的女主角。”
舒白這個名字,陸靖言可能會忘記,江崇不會。
他至今記得那個心驚膽戰,火急火燎撤下熱搜的午後……
陸靖言把長眉擰得愈來愈深。
不久前,遲櫻還向他提起過熱搜女主角的事情。
陸靖言回憶着舒白的容貌,不甚清晰。
“把那張照片發給我。”
“好的。”
片刻後,江崇調出了被炒上熱搜頭條的照片,附上了一些舒白的寫真。
外貌清純,身材平平。
陸靖言輕輕地敲了敲桌面。
一瞬之間,他做出了判斷。
她不可能是。
時間的流逝沖垮了很多世事,唯獨沒有沖淡那夜的記憶。
陸靖言仍然記得,意識恍惚間女人身上清淡好聞的香氣,指下肌膚光滑細膩的觸感,柔軟得過了分的腰肢,近乎完美的姣好曲線。
這讓他整具軀殼和靈魂都為之顫栗,克制了十幾年的欲望,像開了閘似的決堤。
他也記得,次日上午,明亮的陽光穿不透厚厚的窗簾。房間裏不見她的蹤影,徒留情欲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絢爛的落紅在床單上盛放。
一向強大穩重的他,沉痛暗驚,愧疚悔恨。
他聘請了全國上下最好的偵探,極盡陸氏的勢力,不留餘力地想找到她,五年了,一無所獲。
所有錄像被銷毀得一幹二淨。
是誰設計了那一晚,是誰把她送到了他的床上,是出于怎樣的目的企圖,她是誰……
陸靖言一無所知。
他甚至以為,那一晚只是一個過分美好的虛幻夢境。
直到遇見遲櫻。
幾乎是第一眼,他的記憶就不自主地回退到五年前的夜晚,眼前的她和模糊的身影嚴絲合縫地交疊起來。
然後,陸靖言聽見自己的血液沸騰,翻湧。
随之而來的,是把他撕扯入痛苦深淵的夢靥。
哪怕遲櫻再三否認,他也深深堅信着那個人是她。
至于舒白為什麽會知道他五年前的那一夜,如何能取到這樣一張照片,又為何要欺騙他。
這是他多年以來收獲的為數不多的線索,卻因此跌入了更深的迷霧裏。
……
夜晚,陸靖言很快被濃重的困倦拽入殘酷的夢靥。
視界一如既往血色遍布,車鳴劃破耳膜,雨幕中腥氣彌漫。
平日在他行至車輛近處的時候,總是會驟然驚醒。今夜,他極力穩住夢境,強忍心髒的劇痛,走近她。
強大的意識好像真的能阻攔夢靥的消散。
遲櫻的五官清晰可辨,面龐像雪一樣白,眼角噙有破碎的淚珠,很快和她的生命一起被吞湮在滂沱的大雨中。
每一處感官所觸,都使他感到窒息的痛楚。一次次目睹它們發生,卻從來不曾有機會去改變。
把她的臉容看得真切過後,陸靖言終于驚醒,眼角不自覺中已經泛上濕意。
大顆大顆的汗珠沿着精致的下颌線條滾落,落在俊美分明的鎖骨上,打濕了單薄的衣衫。
意識恍惚間,他顫抖着手,撥通了遲櫻的電話。
機械的提示音響過一秒,陸靖言迅速清醒過來,匆忙摁斷。
他在做什麽?已經淩晨兩點了。
自責悔恨揮之不去,陸靖言坐在床邊,單手揉着眉心,等待劇烈悸痛的心髒平複下來。
蒼白的月色從窗簾的罅隙中滑落,房間一片幽寂。
此時,手機忽而響起。
電話那端,遲櫻試探着問了一聲:“陸靖言?”
她的聲音中帶着濃重的鼻音,是半夢半醒之間慣有的慵懶和困倦,陸靖言心疼得只想把她揉進懷裏。
說出口時,已經帶着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低柔:“……吵醒你了?”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帶着關切之意,從聽筒中傳來,“沒關系的,你做噩夢了嗎?”
“沒有做噩夢。”陸靖言聲線微微喑啞,“……不小心點錯了,抱歉。”
遲櫻習慣了陸靖言的一絲不茍,哪怕他說着“抱歉”二字,也并不顯得生疏冷漠。因為男人的嗓音又低又輕,帶着一絲讓人沉醉的溫柔。
“那麽,你是工作到這麽晚?”
“剛剛起夜。”陸靖言說道,“時間不早了,睡吧。”
遲櫻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身側白乎乎的臉蛋上,睡顏格外安好。
她輕輕地笑,“好。”
……
陸靖言阖上雙目,靜卧在床,卻再難入眠。
那條短信,那張圖片,和五年前讓他留戀的溫存,沉沉地墜在胸口。
悶痛,混着一絲難耐地焦灼。
直到敲門聲響起,他在黑夜中睜開眼睛。
時針已經指向淩晨三點。
管家鮮少會在這個時間叩響他的房門,陸靖言習慣性地斂起眉。
他起身開了燈,稍微整理了衣領,聲線一如既往地低沉:“請進。”
管家拉開門,恭敬地站在門口,說道:“少爺,遲小姐來了。”
随後,遲櫻從容地走了進來,目光含笑:“陸靖言。”
見到她,陸靖言眼底閃過不可自抑的驚詫。很快,薄怒覆蓋了他的雙眸,“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遲櫻輕笑,語氣認真而溫柔:“還不是擔心你。”
她知道陸靖言每晚都夢魇纏身,但和她打電話,仍是第一次。陸靖言不是一個會示弱的男人,想必是過分焦灼痛苦了。
陸靖言眸光複雜,有深邃的情緒翻湧。半晌,他才低低地說了聲,“笨蛋。”
聲音中裹挾着暗烈的情感,陸靖言心下一動,把她攬入懷中,溫軟的觸感讓他的心髒微微震顫。
遲櫻靜靜地落在他寬厚的胸膛裏,鼻腔裏交織着綿綿密密的清冽氣息。
直到耳邊傳來了陸靖言悶悶的聲音:“五年前,是你嗎?”
她擡起頭,便撞進那雙星河大海般深邃遼遠的眼睛。
這不是陸靖言第一次問她,但這一次,遲櫻彎起眼角,語氣帶笑:“是我。”
她能感受到腰間大掌的力道明顯地收緊,男人的聲線沉痛低啞,飽含珍視之意。
“對不起。”他說。
“為什麽道歉?這不是你的錯……”遲櫻認真地望着他,眼眸裏閃爍着微光,“陸靖言,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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