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招賢

君夫人如莺燕語，誰都希望能與君夫人對論一番。君夫人的一句稱贊，足以在士子群中炫耀。

而且君夫人民間見識多，性格活躍，思想大膽，許多奇談怪論她也能接受，更激發了士子們的談興。

小丫每天到學館，為了擴大學館的聲勢影響，她出入也刻意隆重招搖。馬車儀隊一到路上，百姓就能認出是君夫人出行，在路邊夾道迎送。

到了學館門口，士子們早早就等候着，迎接君夫人到來。小丫下了馬車，向士子們致意。走進學館，到了樓上，在珠簾後坐好，樓下才正式開講。

小丫一邊聽士子們講學論政，一邊命宮人記錄下來，回宮後選取合适有用的，給子都上殿時與大臣們讨論施行。

士子們有時候講的興起了，辯論起來，也會忘了君夫人在樓上，争的面紅耳赤，不顧士子風度。

這不，兩個士子就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的話題起了争議。先是對論，後是争吵。然後，底下那名士子沖上講臺，與主講的士子扯衣服拉袖子動起手來，最後撲倒在地上翻滾扭打。

維持秩序的學監帶了幾個人，才把二人拉開。兩人發帶松散，滿衣灰塵。衆士子紛紛指責：有失斯文，成何體統。

小丫從簾後站起來，朝下望了望。兩個士子才意識到君夫人在此，慚愧的趕緊撲打灰塵，整理好衣服，朝上躬身請罪。

小丫微笑道：“誰說書生是手無縛雞之力，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手底下見真章。”

士子們都哈哈大笑。

鬧成這樣，君夫人都不介意，士子們對論起來就更加無所顧忌，言論大開。

此舉的确有效，給朝政帶來了不少好處。然而大臣們對此事仍是有褒有貶。子都是年輕人，喜歡嘗試年輕士子們的大膽新鮮想法，老臣們就吃不消了，于是遷怒于君夫人，指責君夫人幹政。

尤其認為君夫人以尊貴之身，親臨學館，接觸身份地位各異的男子，實在有失禮儀。

子都起初還堅定地替小丫說話。畢竟這事是他答應小丫的，他也相信小丫的品行。然而，聽的非議多了，子都漸漸也動搖了。

他是男子，深知小丫的美貌對于男人意味着什麽。就算小丫蒙着面紗，也不安全。作為一個男子，尤其是君上，自己的夫人哪怕被別人幻想着，也是無法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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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有士子提出修改服飾。息國的衣服寬大繁瑣，尤其是貴族的衣服，穿在身上做事不利索，還顯得慵懶沒有精神。士子提出效仿楚國那種修身簡便的衣服。

小丫很喜歡這個提議。她早就有這個想法了。息國的衣服簡直就是浪費布料，且不好看，穿着像水桶。

可是這個建議一提上去，就遭到了衆老臣的激憤反對。

為何？楚國雖是強國，卻是個比武鬥狠的蠻夷之族，怎能效仿他們的服飾。

而且，那種凸顯身材還露頸露臂的衣服，男人就罷了，女子穿出來實在有傷風化。

息國很崇尚禮教，作風保守。只有低賤的宮人和幹活的貧民才會穿那種略略窄身的衣服。貴族們若是穿成那樣，豈非自貶身份。

小丫覺得很無力。如今天下民風已經很開放了，可是還有很多拖後退的老迂腐。

老臣們議論的激憤了，更是借題發揮，說君夫人如此辦學館，引來這麽些奇談怪論，會敗壞息國的民俗風氣。

子都坐在殿上，以手支額，頭疼地聽着大臣們進言，沒有再替小丫說話。

子都回到寝宮，天色已很晚了。小丫點着燈，仍坐在案前翻閱着絲帛竹簡。看到子都進來，小丫也未起身，只擡頭招呼了一聲：“子都，你回來了！”又低頭去看竹簡。

子都坐到小丫身邊，捏着她的肩膀，道：“怎麽還不休息，可別把眼睛熬壞了。”

小丫加快了閱覽速度，道：“快了，還有一點就看完了。”

子都道：“婵娟，這些時你盡顧着忙這些事，快把我忽略了。”

小丫聽子都語含幽怨，擡頭看了看他，笑着刮刮他的鼻子：“夫君生氣了？”

“我是心疼了。好了，陪為夫去休息。”

小丫只好丢下竹簡，被子都拉到床上。

子都從背後摟着小丫，在她耳邊輕聲哄道：“婵娟，學館你以後就不要去了吧。我交給別人去辦。”

小丫急翻過身，問：“為何？”

“你是女子，又是君夫人，總是這樣出宮，畢竟不好。”

小丫不用想也知道，問：“又是那些老迂腐在殿上反對了？”

子都點點頭，道：“我也不願夫人這麽辛苦。夫人該多陪陪我，咱們抓緊多生幾個孩子，還是正事。”

“可是……”小丫有些不甘心。

子都打斷道：“好啦，難道夫君還沒有學館士子重要？”

小丫聽子都的語氣有些不對了，酸酸的，似有疑她之意。她可不能為此事跟子都生出嫌隙，只好悶悶道：“好吧，過了這個月，學館的事務差不多穩定了，我就退出來，交給別人去辦。”

子都高興了：“那就說好了，只到這個月末。”

“嗯。”

小丫轉過身去裝睡，心裏暗暗嘆氣。她不想像花一樣被養在宮裏，好不容易有了這件有意義的事可做，還能天天出宮，她這段日子過的挺充實的。可惜，她畢竟只是個女子，想做什麽總不能随自己的願。

月末，小丫把學館的事安排好了，出來走到院門口，正要上馬車回宮，一個士子匆匆趕上來，道：“君夫人請留步。”

小丫停步回頭，打量那士子：一身楚人裝束，舉止儒雅有禮，而且比一般士子更顯有幾分貴氣。

他上前，對小丫拱手作禮，道：“在下是學館的士子。”

小丫道：“我知道，你叫芈子元。”

“君夫人記得我的名字？”芈子元驚喜道。

小丫對此人印象較深，道：“當然，芈先生上臺講過兩次學，講述各地風土人情，見識廣博，頗有些奇聞轶事。聽起來很有趣。”

芈子元問道：“聽說君夫人要離開學館了？”

“是的。”

芈子元問：“為何？難道君夫人也在乎那些迂腐的非議？”

芈子元也聽到過反對君夫人辦學館的一些話，因此話語中隐含一絲不以為然的質問。

一介士子敢質問君夫人，頗為大膽無禮。不過士子多清傲，小丫也沒計較，道：“學館的事務已經穩妥，無需我天天坐鎮。而且，我是君夫人，自然還有其它要做的事。”

芈子元冷哼一聲：“君夫人走了，只怕這學館也辦不下去了。”

小丫明白芈子元說的是事實。她沒有接話，只問：“芈先生可願在我息國為官？”

芈子元道：“在下無意為官，只想講學論道。”

小丫遺憾道：“那就罷了。”

芈子元又道：“在下有一言。君夫人美麗聰穎，有膽有識，遠甚于其它諸侯國君夫人。但願君夫人的才智不要浪費在深宮之中。”

小丫淡淡謙遜道：“芈先生過獎了。”

芈子元再次作禮，道：“在下告辭了，希望以後能有為君夫人效勞之處。”

芈子元走了，小丫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轉身上馬車回宮去。

芈子元說的沒錯。息國是個小國，原本就吸引不了士子。如今君夫人走後，換了一個古板的老夫子來主持，士子們覺得索然無味，都相繼離開了學館。不幾天，學館裏的人就散去了大半，只剩下息國本地的一些士子，學識見聞有限，再沒有什麽新鮮言論傳出來。

小丫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卻沒有辦法，只能惋惜。

子都是個好夫君，卻實在算不得是個好國君。這天不知在殿上受了什麽氣，回到寝宮氣沖沖的。

小丫問：“怎麽了，又被那些老迂腐啰嗦了？”

子都氣惱道：“我已經天天去上殿了，他們還說我迷戀內宮，不夠勤政。”

小丫對那些老臣也心煩，沒精打采地勸道：“老臣們雖然有些啰嗦，不過目的都還是好的。”

“夫人，你怎麽也這麽說？我可不愛聽。”子都不滿地招手叫宮人，“上歌舞，上酒，上水果點心。全都傳上來。”

又對小丫道：“我也不想做什麽賢君了，我就要好好放縱一回給他們瞧。”

小丫想攔，看看子都正在氣頭上，又止住了沒勸，笑道：“好吧，今天我就陪夫君任性一回，明天可就別生氣了。”

看了會兒歌舞，子都仍是覺得煩悶，道：“對了，我想起一個好地方，我帶你去。”

小丫問：“去哪裏？”

子都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子都跟小丫換了宮人衣服，也沒帶侍衛，就兩人悄悄出了宮，一直策馬往南，出了城門，又奔出幾十裏曠野，到了息國邊緣的清河邊。

清河是息國與楚國的一條河界。小丫驚道：“子都，你太大膽了。對面就是楚境，要是遇上楚國軍隊怎麽辦？”

子都道：“不會。兩邊都有駐防，楚兵是不會過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