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讨好

芈子元又悔又恨。早知如此,當初怎麽就沒有聽楚王的話,果斷先把息夫人奪過來呢。

偏偏是他自己,求楚王救息夫人,才把息夫人暴露到楚王面前,讓她失了國又陷了身。

他氣急敗壞地當即就要去質問王兄,走到宮門口又忍了下來。問了又怎樣呢?能跟王兄講那些不可搶□□、不可奪人愛的道理嗎?

跟王兄鬧翻了,以後他就更見不到息夫人了。他忍忍忍。

楚王并非不知道他對息夫人的情義,當初是他自己不要的。如今送給他一個公女,也算是補償,壓一壓他心頭的怨氣。

哭哭啼啼的姬樂被送到了楚國,才得知要嫁的竟是王弟芈子元,頓時喜笑顏開,感激蒼天有眼。

婚禮儀式很周全,楚王的賞賜很多。芈子元明白,越這樣,他以後就越沒有資格跟王兄提息夫人。這是他第一次成親,他說不出有什麽高興,臉上挂着應酬的笑,總算把繁瑣的婚禮應付過去了。

晚上賓客散去,新娘子披着蓋頭,在新房內喜悅激動地等待着新郎,芈子元卻直到天亮都沒有回房。

因為送賓客時,芈子元無意聽到楚王派來送賀禮的兩個內監悄悄議論,說榮華殿那個女人鬧絕食自盡。那個女人,自然是被楚王擄進宮的息夫人。

內監們不敢多議論,嘀咕了兩句就過去了。芈子元也不好追上去細問。等送完賓客後,才找個理由到太醫院去問問。那日太醫開了藥之後就走了,并不知道後來的事,只說那夫人是心病,一心求死,藥石難醫。

這還用說。但凡稍有點兒貞烈的女子,落到如此都不會茍活。

芈子元卻并不希望她貞烈了。

風露立中宵。芈子元站在新房院外,吹了大半宿的笛子。明知道息夫人聽不見,可他覺得應該為她做點兒什麽,才能讓自己心安。他沒辦法心安理得地知她受罪而跟別的女子尋歡。

姬樂坐了半宿,撐不住了,和衣歪倒在榻上,迷迷糊糊到天亮時醒來,聽到院中的笛聲,推門一看,果然是讓她洞房花燭空守一夜的夫君。

芈子元站在庭中,對着王宮方向,吹的是那首淇澳:瞻彼淇澳,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是息夫人曾在蔡國晚宴上彈唱過。芈子元只聽過一次,就吹的如此熟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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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吹着這支曲,一遍又一遍的。

種種往事一回顧,姬樂霎時什麽都明白了:

當日息夫人被關在芙蓉園,芈子元請姬樂暗中做了些手腳,才助她順利出宮逃走。次日芈子元就離開了蔡國。姬樂當時還疑問芈子元為何要幫息夫人,芈子元敷衍着未答。

原來,又是一個被那妖女迷惑的男人。

姬樂沖過去,從芈子元手中奪過笛子,擲到地上就踩,怒氣橫生道:“又是她。又是因為她。為了那樣一個禍水女人,你們男人一個個的家國不要了,性命不要了,新婚妻子也不要了。就是為了那一張臉?”

芈子元不悅道:“你在胡說什麽?”

“我說,那就是一張沒有廉恥的臉。”姬樂怒吼,引得下人們引頸張望。姬樂喝一聲:“都滾出去。”下人們匆匆低頭退下。

芈子元隐怒:“你不要出口傷人。”

姬樂嘲諷道:“她若有廉恥,當初被我大哥調戲,怎不顧着顏面,而鬧的天下皆知。她若忠貞,今時就該一頭撞死,怎地又跟了楚王?”

芈子元的臉色已泛青。“住口。不許你胡說。”

姬樂悲涼地笑道:“你果然是護着她。但你別忘了,她歌中的君子,不是你。她如今被楚王霸占着,你更連她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你別可笑了。”

芈子元背脊顫了顫,深吸一口氣,緩聲道:“我娶了你,自然會善待你,但你在府中也不要給我胡鬧。”

姬樂怒道:“新婚之夜你讓我獨守空房。你心裏想着別的女人。你這是善待我?我一個蔡國公女,豈可受此屈辱。我要告訴楚王,告訴我兄長,咱們還沒有圓房,我要悔婚。”

姬樂當然說的是氣話,擺出的架勢卻是立即要去找人作主。

芈子元捏住她的肩膀,惡狠狠道:“你跟我成親了,王兄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監視我跟蔡國的關系。你若是想跟我一起死,就盡管去鬧。”

芈子元素來是個文雅之人,姬樂頭一回見他這樣兇惡的樣子,不禁被吓住了,肩膀被捏的生痛,才低呼了一聲:“痛,放手。”

芈子元松開她,甩手而去。姬樂站在原地哭。

且說小丫調養了幾天,身子差不多恢複了,她也沒有再一心求死。畢竟自盡是一個極摧毀心力的過程,但凡歷過一次死劫的人,很難蓄積起意志再求死一次。

既然子都還活着,那她權且茍活着吧。如今她給自己的定位,就是茍活。

宮女拿來楚服,她就穿上吧,不穿也不行呀,又沒有別的衣服換。

楚服寬袖窄腰,領口淺露,柔軟輕盈,穿起來比別國的服飾更顯身材曼妙。小丫本無心情,只挑了最素色的一件,誰料頗為仙姿飄逸,驚羨一衆眼球。

楚王每天來看她一眼,只要她肯吃藥吃飯,他就不為難她。她卻日漸像失了魂魄般,無一絲歡顏。

這種認命的沉默再次惹惱了楚王,沖她火道:“你要麽哭,要麽笑,孤王不要看到你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她擡頭,聽話地沖他笑了一笑。可是這笑,不比哭好看多少。楚王氣結,幾天都沒有再來。

他可以用子都的性命威脅她委身,可以用全息國人的性命威脅她活着,可是這個開心,卻不是用什麽能脅迫得來的。

批完奏章,楚王揉了揉額角,忽對侍立在旁的宦人向公公問道:“你說,如何才能征服一個女人的心?”

向公公成天跟随在楚王身邊,自然知道他問的是息夫人。向公公面皮抖了抖,嘎嘎幹笑道:“大王這個問題,老奴可沒經驗。不過老奴聽說過,女人哪,就是要搶,搶了她的身子,她的心也就跟着過來了。”

楚王蹙眉。這個辦法顯然沒有奏效。

向公公度量着又道:“那就送她禮物。女人總是心軟的,送給她最想要的,她心中一感激,就心甘情願了。”

“你個宦人,懂得的倒不少。”楚王笑罵一聲。

向公公抹汗:“老奴都是聽說的。”

送禮物,送她想要的,着實讓楚王思量了一番。

她是北方人,喜歡吃面食。楚王就命人找來兩個北方廚子,專做各式特色面點。她仍是每餐只略吃幾口,只要不餓死就罷了。

她喜歡花。楚王命人把前園後園都種上花,屋裏屋外都擺上花,把整個榮華殿變成了花海,她也沒笑一笑。

聽說她喜歡養蠶。楚王命人置了一間蠶房,讓她打發時間。小丫頓時想到在息國的那些時光,心痛的病了一場。楚王氣的讓人把一簸箕蠶都扔進了火爐裏。

素來不耐煩女人的楚王,如今竟為了讨好一個小女子如此耐心,偏還得不到一絲回應。楚王有火難發,真特麽憋悶。

連宮女宦人們都心裏嘀咕:大王不知哪根筋犯抽了。

微雨的天氣,小丫衣衫單薄,獨立在花蔭下,碎紅飄繞在身畔,青絲浸上濕氣,她都渾然未覺。雨霧中,那缥缈的身影仿佛沒有了靈魂,又仿佛立在那裏的就是一個缥缈的靈魂。孤單而絕美的憂傷。

楚王進來,瞅了一會兒她發呆失神的身影,踱步上前,道:“孤王許你去見一面息候。”

小丫驟然回身,激動地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問完了,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抓住了他的袖角,忙惴惴地松開。

楚王很不爽她這麽激動的反應。她總算有點兒生氣了,卻是為了那個男人。

楚王木然地點頭:“你現在就可以去。”

小丫生怕他反悔,再不多問,邁步就朝殿外跑。

“站住,披件外衣再去。”楚王低喝。

宮女捧上衣服。小丫回身,拽過衣服,邊往身上披邊腳不停地又往外跑。翻飛的衣袂如絢麗的蝴蝶,要迫不及待地飛到心心念念的人兒身邊去。

向公公追在後面叫道:“夫人慢些,你不知道路,老奴領你去。”

子都被囚禁,好歹他是國君,沒有很折辱于他,只單獨關在一處。

這才半月,他已經胡子拉碴,當初的翩翩君子,如同蒼老了二十年。

他在悔恨着。

息國亡了,他痛哭幾天也就罷了,反正他本不想做那個國君。祖宗要罵他,也是他死後的事。

讓他切身悔痛的是小丫。那天他們生生被拉開,如同生離死別,或許真的就是再不能見。

他跟小丫成親以來從未吵過架,沒有紅過臉。每次他任性了生氣了不開心了,總是小丫順着他哄着他逗着他。他習慣了,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就是夫唱婦随。

唯一的一次鬧氣,就是那天在楚王宴會上,他遷怒于她,說了那麽過份傷她的話。她還是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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