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王星隕落

容則自罰在大牢思過了半個月，茹茹沒向王後求情，只求跟他一起受過，為他贖罪。王後氣也消的差不多了，就讓他出來了。

楚王出征時，容則為将功補過，随軍一起出征，擔任前鋒将領，聽說還立了幾功。茹茹一直留在宮中侍候王後，等容則回來。

王後要去軍營，茹茹也跟着一起去。葆申大人勸道：“大王有軍令，女子不得擅入軍營。”

王後道：“本宮身為王後，探望照料大王，不算擅入。何況大王已撤離戰場，無妨。”

葆申大人知道王後的性子，跟大王一樣倔強，只好不再勸。王後囑托葆申大人打理好朝中諸事，就心急火燎地出發了。為方便出行，王後換了軍中铠甲服飾，茹茹也扮作男裝。

王後到達湫地時，幾位太醫先已帶着上好藥材，給楚王診治了，病情緩解了許多。

見王後來到軍營，楚王沒有怪罪，還高興的很，道：“孤王當年在軍營見你的時候，你就是穿的這樣服飾。今日再見，恍若當初，你絲毫未變，孤王卻老了許多。”

王後笑道：“大王正值盛年，頭發依然濃密黝黑，何以言老？只怕臣妾容顏老時，大王會不愛看了。”

楚王拉過王後的手，道：“孤王當初把你搶來，你恨也罷，愛也罷，孤王絕不後悔。此生得妻有你，死亦無憾。”

王後聽楚王說的不吉，心底一酸，慌忙忍住，拿話岔開，道：“臣妾還等着與大王白頭偕老呢。此次回郢都後，咱們要先忙着辦幾個孩子的親事。等他們都成親了，咱們好相依為命。先是蓮兒的，我都想好了，說給你聽……”

晚上楚王服了藥睡下了，王後叫茹茹：“你去見見容則吧。”

茹茹含羞低頭道：“怕是不好。畢竟是在軍營。還是回去再見吧。”

王後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

茹茹留在營帳照顧楚王，王後到外面走走。守營的将士見到王後，都齊齊半跪下行軍禮。

兵營四周，傳來整齊渾厚的操練聲。楚兵訓練嚴謹，日夜不間斷。楚王本是軍旅之人，軍中若安靜了，反而睡不着。

值守的将領懇請道：“軍中将士從未瞻仰過王後鳳儀。王後可否代大王巡視兵營，以示大王無大礙，并激勵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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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後略一沉吟，答應了，道：“就先到傷兵營吧。”

“是。”将領先頭引路，帶王後過去。

王後雖穿着铠甲作軍中裝扮，但軍中将士早聽說王後到來，一見有女子進來，就料到是王後駕到，群起激動，帶着傷病也要起身給王後行禮。

王後忙安撫下衆人，代楚王慰問了傷兵，又幫軍醫給傷者上藥包紮。

一個面容稚嫩的小傷兵，哪敢受王後親自照顧，躲躲閃閃着要拒絕。王後佯作板臉道：“別動。”

小傷兵只好惶恐地讓王後包紮了。王後邊包紮邊問：“這個未成年的孩子，怎麽也來當兵了？”

“我，我已經十七歲了。”小傷兵梗着脖子道。

王後笑道：“本宮也是做母親的，你這模樣，頂多十五歲吧。”

小傷兵抿着嘴不說話。王後問：“說說吧，為何小小年紀來當兵？”

小傷兵垂頭道：“家裏太窮了，只好來當兵，掙幾個糧饷。”說完，又趕緊補充道：“不過我人小力氣不小，而且，我打仗很拼命的。”

站在旁邊的将領喝道：“虛報年齡，違反軍紀，要受處置的。”

小傷兵緊張地瞅着王後。王後道：“為國出力，也不算錯。這樣吧，先去清點軍中還有多少這樣的兵士，回頭我請示大王，給他們合适的安置，待訓練到可以殺敵的時候，再上戰場吧。”

小傷兵爬起來叩謝王後，将領領命去辦了。

出了傷兵營，王後又依次往各營帳去巡視。曠地上跳躍的篝火，映照的王後身上的銀色铠甲熠熠生輝。

各營将士們如同見到大王時一樣行軍禮。楚國這位最美麗傳奇的女人，能夠讓楚王傾國而得的女子，為楚國的百姓帶來過繁榮生息的女子，走進了這臭氣哄哄的男人軍營，高貴而親切，怎能不讓人心激動。

巡視完，回到大王的營帳時，已近夜半。容則和茹茹在營帳外說話，見王後回來，容則就匆匆告退走了。

王後笑道：“這麽晚了，容則還想着來見你。”

茹茹不好意思了，舉了舉手中的藥包，道：“我到藥帳給大王取藥，熬好了晚上還要給大王服一次。路上碰到了，就說了幾句話。”

王後道：“藥交給侍衛去熬吧。你路上也累了，又忙了一天，先休息吧。”

茹茹答應了，把藥交給值守的侍衛，自己去給王後鋪床。

王後先去看看楚王。楚王正好醒了，吩咐王後打點回程。

王後勸道：“大王身體尚未痊愈，還是多調養幾天再起程吧。”

楚王卻心急焦躁，催促着天明就要起程回宮。王後只好叫來太醫，細問了問。

太醫替楚王診了脈，道：“大王脈象已漸平穩，只要路上按時按量服藥，應無大礙。”

王後才放心了。侍衛熬好了藥端進來，按規矩先嘗了一口，過了一柱香之後無恙，才給楚王服用。

王後親自端給楚王喝完藥，又照料他睡下，養好精神天亮好起程。楚王睡着後，王後才到旁邊的營帳休息。她這一日也是累了，睡的有些沉，到天明時茹茹來喚她，她才勉強睜開眼睛。

茹茹的喚聲有些焦急。王後眯着眼瞅了瞅帳外不甚明亮的天色，心道大王也太急于出發了，不情願地支起身，耳中聽到茹茹焦急的一句：“大王不太好了。”

王後心裏一個激靈，腦袋頓時全醒了，急急地披上外衣，趿着鞋就往大王那邊去。

王後衣冠不太整，也沒有人注意到，侍衛們低着頭不敢正視，太醫們忙着給大王施針用藥。慌亂了好一陣子，顫抖着匍匐跪在王後面前。

王後看着昏迷的大王，厲聲問：“你們這是何意？大王的病到底如何了？”

為首的太醫道：“回王後，大王的病情原本已趨穩定，不知為何又忽然反複，臣等，已無力回天。”

王後問道：“昨夜還好好的，怎麽會忽然反複？”

太醫回道：“傷寒之症，原本兇險不定。微臣初步查驗，或許是大王用藥的份量不對。”

王後怒道：“放肆，藥是你們太醫配的，怎會份量不對？治不好大王，你們都得死。”

王後頭一回發怒，衆人都膽顫心驚，明知徒勞，還是爬起來圍到楚王榻前去醫治。

楚王暫時醒了過來，示意太醫們都退下，招手叫王後到跟前來。

王後坐到楚王身邊，握着他的手，眼底壓着淚意，臉上努力展現出輕松的笑意，道：“大王總是逞強不聽話，瞧，還是得休養幾天再走吧。”

楚王的眼神有些朦胧，喃喃道：“世人都以為孤王好色，才搶了你。這麽多年，你也是這樣以為的吧。你卻不知道，當初你在清河邊救了我，那時你一副漁女打扮，樣子有些醜，只有一雙眼睛，比星星還光彩明亮。那時候，孤王心裏怦然一動，就已經愛上你了。”

王後從未聽他說過這樣的話，有些愕然，有些震驚。楚王問：“孤王還是想知道，這些年，你可有恨過我，可有愛過我？”

王後的情緒還在愕然和傷感中沒有回轉過來，愣愣的沒有回答楚王的話。楚王又道：“孤王沒有殺息候。可是當年，你若執意要跟他走，孤王定然會殺他。”

這話、這語氣，像是楚王說的。即使在痛楚的病中，即使在彌留之際，眉宇間仍然不失一代英雄霸主的氣勢，飽含的，卻是誰也料不到的兒女情長。

王後含淚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相信你。”

楚王合着眼，許久沒有再說話。王後感到握着的楚王的手漸漸松開，轉涼，她卻沒有動，只把楚王的手心更緊的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把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似乎這樣，楚王就沒有離開她，她身上依然有楚王的氣息和溫度。

床被上，已然是無聲的濕透一片，眼睛如泉眼一般，淚水汩汩流不盡。

她的夫君，她的大王，她愛過，她恨過。

清河邊上，她略施援手。他破天荒地對她說了“謝”字，回頭還難得地笑了笑。

莘地軍營裏，他當着衆人的面，意态輕松地說：孤王用十個城池換你。

楚國王宮裏，他對她惱對她狠，然而他一生中讨好女子的心思，只用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他笨拙地送她禮物，他幼稚地想激她吃醋，他霸氣地說要打下整個江山，做她最強大的守護者。

流不盡的淚水中，她喃喃道：“我不恨你，我愛你，在你愛上我的同時，我也愛上了你。”

地老天荒，目光交錯的那一刻，她也愛上了他，撥動了心底對英雄的崇拜，明了了一個女子真正喜歡的是什麽樣的男子，也觸動了道德倫理的那根線，所以她那麽怕他。

多年以後，她才敢承認這一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