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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出的事啊。為何自己要這麽護着錢進來呢,真的只是因為他是百裏挑一的成功藥人,再練一個費時費力嗎?不,他能成功說明藥的配方八九不離十,就算再新換一個人也可以的!可為什麽這麽長時間自己就像被迷惑了一樣的纏着他玩呢,梨溶心底漫過莫名的感覺,滾燙若火的熨燙骨血。
一定要殺了他——她腦海裏突的掠過這個想法。
太妃細細觀察着梨溶臉上的表情,無比擔憂的,幾乎快哭出來,畢竟相處這麽多年,太妃怫然輕嘆道:“孩子,你怎麽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只一句,梨溶心中就泛出酸,這麽多年來,真真正正撫養自己的,就是太妃,生恩不及養恩大,自己怎能做出任何讓她傷心的事呢,心酸中帶着延綿無盡的憂愁與延綿無盡的哀傷,思及這麽久以來的輾轉發側,她腦海一熱,決定把小樹林裏的事說出來,太妃一定會幫她的——
太妃見她滿臉百感交集,更覺厭惡,這不該是一個七巧玲珑剔透心的小孩該流露的表情,她的孩子竟不知何時被逼着搶走了!變得陌生、惡俗、肮髒!見梨溶張口還想說什麽,太妃立即狠心打斷。四處下人們還未遣退,她不願意見到梨溶為了一個男人發狂,說出傷風敗俗的話!
“閉嘴!”太妃惡狠狠的呵斥道:“我最近不想見到你,你在月亮門裏好好研制藥,我不說話就不準再出來,體質優異的藥人我會再給你送幾個來。”拂袖掃過梨溶愕然失望的臉,漠然轉身,揚聲道:“來人,錢進來擅闖王府,罪無可恕,把他押起來聽候發落。”
“太妃!”梨溶膝行幾步,不甘心的抓住太妃袖子,無比乞求的望向她美麗高貴的面容,只盼着她能像從前那般寵愛自己,任行任為,去一個沒有外人、沒有眼線、像俪城後院那樣與世隔絕的地方,她要把她知道的,都告訴她——
“啪——”一記耳光扇得梨溶兩眼發黑,幾乎痛暈過去,她體質異常,不能修習武術。太妃卻是久經沙場練過武功的。太妃看着梨溶形容狼狽的逶迤在地,鬓發淩亂,半臉通紅微腫,心裏很是惱怒,更多的卻是哀傷、疼惜,她竭力低沉聲線,道:“顧燃淵那晚找你說話,你時不時出門找一些男孩子玩耍,我就已經知道你長大,若你真有心過普通女孩日子,我可以提前幫你覓一門好親事,不會是殺人不見血的皇室貴胄,也不會是低賤的到處做奴的下等人……你,好自為之吧。”
意識模糊中梨溶聽見太妃說這席話,心中不斷吶喊道,不,不是這樣的。那廂屋子裏侍衛們已仗劍沖入抓捕錢進來,婢女們一驚一乍的叫,她明明知道該去追太妃才對,可還是忍不住回了頭,見錢進來懦弱不堪的被拖走,心中頓時大片冰涼,四下譏诮笑聲中,她也顧不上臉面,腳下不停跌跌撞撞的去追趕太妃,可太妃已走出好遠,一步、一步、一步,跨入廳堂,毫不留情的關上大門,光亮四合,太妃走進無底黑暗,至始至終,頭也不回,只剩下雙手掌門推上的殷嬷嬷,她熟悉的臉上有雙哀傷的眼睛,噗的聲,被門沉沉合上,阻斷了那道深深眷戀的眸光。
梨溶腳底發軟,沒有石子兒,卻平白無故的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婢女們的譏诮嘲諷聲一直未斷,且越來越密集,如陰雲密布,遮天蔽日,恍惚間她突然覺得胸中空無一物的失落,與往昔流落街頭的心境疊合,眼前的看到的景致也都漸漸模糊。
或許這麽些年跟随太妃的生活就是一場夢。像她這麽不詳血腥的人,本就該像老鼠永生永世生活在陰溝地底,受到無休無止的唾罵嫌棄才是。
那麽,為什麽還會流眼淚呢,溫熱的,鹹的,活着的味道,順頰流到脖頸,像酥酥麻麻的小刀将骨皮剝離。剝皮還母,拆骨還父,真想死啊——可絕望中,腦海中驀地浮現出那雙清清秀秀的眼睛,正源源不斷的流着眼淚,無辜喊道:妹妹救我……
這世間并非所有人都不是不要自己的,不是嗎……
正發洩怨妒的婢女們突然看見摔倒在地的梨溶爬起來,任由滿身塵土,混不覺疼痛般定定的走向月亮門,通紅的眼睛亮得可怕,像荒野中孤獨的狼,吓得全部噤聲。她們無不驚恐的發覺梨溶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前院。
太妃疾步走出,裙動無聲,臺階下侍衛們正押着錢進來等候發落,原本憑太妃性子瞧一眼這般懦弱無能的男人都嫌磕碜,恨不能直接棍棍鞭笞、打得百骸斷裂血肉橫飛,以解心頭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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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嬷嬷豈能不知太妃又要遷怒無辜,本着見其生不忍見其死的想法,當衆勸道:“王府近來正值緊張,莫要傳出虐待家奴的事給人抓住把柄。”
這話在侍衛們聽來是實在是寬容大義、慈悲為懷,但陪伴幾十年的太妃何等心有靈犀,瞬間恍悟出話外含義:只要趕出榮王府,是生死死,又與顧氏何幹?
想不到一個區區私生子,當初收容時費盡心思隐瞞周旋,犯了錯碾出去還得顧左顧右。要在以前與先皇權勢鼎盛時,何須如此小心翼翼?
他的存在真真切切提醒自己,今非昔比!
太妃唇角泛冷,斜挑長睫,極其輕蔑的瞥了錢進來半眼,押送他的侍衛們應上這束目光,紛紛害怕的垂下頭,這本是尋常,高位者都習慣下人戰戰兢兢以示自身高不可攀,但偏是這一動,令太妃覺察到左側侍衛的站姿不對,半身歪斜,腿往裏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折。而右邊侍衛,臉上赫然一個大紅印子,其餘大多衣冠不整。
太妃心中豁然撩撥大火,第一次正視這個遭五花大綁的小子,半只眼睛烏青,渾身上下腳印子,粗繩死緊勒得皮肉全呈格子狀,像只人肉粽子。太妃敢篤定,若不是吃準自己還要召見,他早被侍衛們勒死了。
吃住王府,用王府給來的內功抵抗王府的侍衛,好一只會咬人的白眼狼!
太妃挑起細白柔長的皓腕,鑲玉指套狀似欣賞的探上錢進來的額頭,錢進來睜大雙眼,被破抹布堵住的嘴發出小獸般的嗚嗚咽咽,屈膝想求饒喉嚨卻被扼住。太妃滿意的端詳他滿臉驚恐,豔色唇畔越濃,指尖用力,順額頭沿臉頰一寸寸滑到下巴,豆大血珠紛紛滲出表皮,彙成血流落到衣襟上。
痛是不太痛,但錢進來明明白白的意識到,這張臉怕是毀了,無邊寒意從四面八方纏繞上心肺。縱然不是靠臉吃飯,可誰願意成為人見人怕的醜八怪?
錢進來就是到死也沒明白,他究竟是哪裏觸怒了這個老巫婆!
太妃心滿意足的看着錢進來的血流到右眼中,混着眼淚,再淌得一側臉都是,像是戲臺子上跳下來的武生臉譜,表情中帶着憤怒,更多的是害怕。
本就廢物,還沒了這張将将好看的臉,看以後哪家春心萌動的少女會喜歡上你。
你既傷我所愛,我便讓你遺憾終生。
當然,這麽丁點兒小懲罰只是開胃菜。
太妃眸中浮現出點點絢爛期盼之意,沉澱下刻骨的陰暗與冷酷:“別哭,眼淚流光了,等會兒還有更可怕的你得怎麽辦了?”
言罷傲然擡步,穿堂風鼓起花紋繁複的袖擺,遮天蔽日。
☆、麻痹
錢進來被侍衛們推着踉踉跄跄往馬厮趕去,血色模糊的世界在交疊淚光中不斷重重疊疊,如真似假,他掙紮,并非是為了遭驅趕,而是他非得留在梨溶身邊不可。
藥丸是頂重要的一方面。
但,倘若沒有他,偌大榮王府誰願意日夜陪伴那個古怪的小瘋子,又有誰能照看那一院毒窩……錢進來有強烈預感,如果不看管着她,榮王府,定然會發生流血事件……無辜人慘遭牽連。
猶記來後的第二日。
春光明媚,
初夏猶涼,新葉一半青翠,一半透金光,梨溶行走在拱起樹林間,淺紅衣裳在一痕痕波光粼粼中起起伏伏,明澈靈動,最是輕快不過。錢進來一不愣神看走眼,直至梨溶端起托盤重重往石桌上一擲,滾燙茶水四濺。
“嗷”,錢進來跳起來,膝蓋撞到石桌邊緣,痛得他臉色發青的彎下腰。
“小心點,撒了可沒得吃”梨溶忍住笑,故意橫眉瞪眼道:“蟹黃包子、雲霧茶水,吃快了快手快腳的去大街上給我抓幾只野貓野狗。”
錢進來白了她眼:“你要幹啥?”
“你猜呢?”
梨溶一揚袖,迎風翻卷,飛出一撮小蟲子。
渾身透亮如血,卻小如針尖,透明翅膀随着震動頻率急不可見。
看上去,就像憑空懸浮的一滴血粒。
詭異而可怕。
小紅點圍繞梨溶戀戀不舍的轉了會兒,梨溶一指牆角,紅點飛快不變。
正疑惑間,不過片刻,牆角七八個廢箱中爬出無數紅點,就像那木箱是血肉做成,紅點是它身上的血液,一線線細細血絲往天上流,千絲萬縷彙總到一起,由下往上呈漩渦形飛速轉動,不,不該說是轉動,而是它們原本就由蟲子構成,蟲子振翅不可能不騰挪。
錢進來将貓狗丢到地上,漩渦浮空愣了下,随着梨溶豎眉一指,最尖端那一只領導蟲好似得到命令,飛快鋪向地面驚恐奔逃的貓狗,林子只有那麽大,飛蟲群緊追其後,很快動物筋疲力竭,從尾巴上覆蓋紅色,及背脊,頭顱,眼窩……狗撕心裂肺的慘叫幾聲,錢進來不忍卒讀,因為他知道這些流浪貓狗沒救了,倘若不是自己它們也不會無辜死于非命,一時惱怒的吼向梨溶:“這些是什麽鬼東西?!”
“噓——”梨溶做了個手勢,雙眼晶晶然,錢進來依循着她的視線不忍回望,只見狗躺下的地方,竟已只剩一攤白花花骨架子,無數蟲子流連不返的在上面爬索,襯得越發血紅,半空還懸浮着其它蟲子彙聚,宛如雲蒸霧繞。
雞皮疙瘩冷剔剔的從錢進來皮膚上生出,他兀自對這些小蟲子很是害怕,連嘴也不願多鬥,急急忙忙的往屋子裏跑去。
梨溶在後面笑得放肆:“我的新武器,厲害吧!”
“簡直是怪物……”錢進來緊緊關上門,才覺得呼吸順暢些,心中像有千百只兔子噗通亂跳,正在這時,耳邊忽的聽到一陣清脆短促、節奏怪異的笛聲,錢進來跑到窗邊,見庭院中梨溶橫笛在唇,蟲群就像是聽到什麽指令般乖乖飛回木箱中。
錢進來并沒有覺得這有什麽好誇耀。
反之,他對這種頃刻間蠶絲血肉的密集蟲子有着天生的恐懼感。
潛意識提醒他,這絕非什麽好招惹的東西。
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遠遠地離開!
“善泳者溺,善騎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為禍。”錢進來想到曾聽說過的一句話。
意思是說,淹死的多是些善于游泳的人,摔殘的人是因為他們常騎馬。一個人若是過份相信自己的能耐,反而容易給自己引發禍端。
侍衛們将錢進來帶到馬厮,殷嬷嬷前來讓他們暫且退下。殷嬷嬷是府中地位最崇高的老奴,侍衛們莫敢不從,心中卻疑惑道,她們要将這個普普通通的小奴隸帶到哪兒去?
平常犯錯的,不是直接打死就是攆出府去,哪兒還坐車遷走這麽麻煩?
他們畢竟地位低下,臉上雖浮現疑惑,但還是默不吭聲的退了下去。
”孩子,以後天各一別,你好自珍重。”殷嬷嬷扯下錢進來口中破抹布,錢進來滿肚子想法,狂呼幾口空氣,還未撸直舌頭,一顆藥丸塞到嘴裏,速度快到簡直只能看到殷嬷嬷手的殘影。
“嬷嬷、救……”無力感瞬間散逸四肢百骸,沉如巨石的重量壓住眼皮,錢進來費盡全身氣力睜開眼睛,因為他不知為何覺得,倘若這一沉淪下去,一定會出事。
他忘記不了在廚房中,隔窗看見梨溶滿臉絕望。
悲傷的,好似要舍棄掉全部似的。
墨白竹影蕭索,落在她發間肩頭,濯淡鮮衣緋紅,她的背影也跟着竹影蕭索起來。
茫茫地上,就她一個人,她一個人站在那裏,連風都近不了身,任何話語都無力,幾次話語湧上嘴邊,錢進來都說不出口。
她問她,如果以後她自由了,他願不願意跟着她繼續一起生活。
“我有很多秘密都只跟你一個人說了,比如,其實我最大的心願,是生一個小孩。”
“我們家族的血液遭到詛咒,即便不互相殘殺,也不能長生……所以我急迫的,想留下些什麽痕跡來。我知道你們都讨厭我,我也不願意麻煩任何人。可若是有個孩子的話,我只有他一個人,他也只有我,是我未來的延續,是我存在的證明,多好啊……”
“血脈親情,真是世間最親密的感情了。”
遲遲為聽到錢進來的回複,梨溶微微一笑,揚頸喝完手中的酒,回身放到石桌上,墨發飛揚,卻再未回頭。
“我大概是喝醉了吧……”
走到游廊上,一只頭頂朱砂的家夥擡起翅膀輕拂她的背脊,似一下下溫柔的撫摸勸慰。
宛若愛人。
丹頂鶴嘴是癡情,一旦結成伴侶,則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哪怕一方生老病死,也絕不續弦。
殷櫻現行一步收拾準備,為避視線沒帶多餘随從,連衣着穿戴也得換掉。太妃走在回房路上,沿路零落薔薇陳鋪,星星紅紅,幽香沁神,隔了一架青藤漫織的花架子,隐約可聞旖旎曼妙的樂曲聲,王府樂曲聲一如春天零落的薔薇花,沒日沒夜紛紛擾擾,撥在太妃心中,愈覺聒噪膩味。
許是梨溶鬧的事兒憋窒心頭,二來等會兒要去某府周旋交易,這一去不知結果,左右積淤,響起這些日子顧之期縱情聲色不問世事的樣子,頓時生出氣。
腳下一頓,繞過花架子往顧之期院子走去。
瑞獸金爐缭繞龍腦香,宛若雲霧若有若無彌漫一室,珍珠珠簾,翡翠玉屏,十餘名身披薄帛的舞姬們□□着腳,在及腳踝深的紅毯上起縱回旋、疊袖盈天,衣裾旋轉間滿屋子色彩斑斓,流光溢彩,熱鬧非凡,本不小的房間竟一時覺得擁擠不堪,角落二三酸月季的顏色黯淡的幾乎垂下頭去。
隔了煙熏霧氣缭繞的熏香,舞姬們越發朦胧瞧不清晰了,只那閃爍的宛如星子的眸,光滑雪亮的手腕,一折折忽近忽遠的探過來。
顧之期挑起朦胧醉眼,隐約可見香汗墜落。
還未落入厚毯悄無聲息融掉,半空中已被滿室酣暢至極的溫度蒸發。
“王爺,喝酒。”身畔的小美人執了白玉酒杯,像酥軟無骨般随自己軟倒在花梨木雕紋墊白狐貍皮的軟榻上,一徑遞到自己嘴上,手沒處用,只好摟住小美人黏軟細膩的腰肢。
小美人立即柔媚嬌嗲,融入一室宮商角徵羽,舞姬皓腕金環啷當,樂師手下斷金切玉,就着清淩淩酒水倒映出色若桃花面眉目含春之色,不可不謂容顏極品,連酒水面都泛出搖搖晃晃的薄紅,顧之期張嘴想調笑出她的名姓,腦中卻搜索不出,只能統一叫道:“寶貝乖——”
美人未飲酒,臉上卻泛醉色酡紅,側頭攀上他的肩,鬓間酸月季清豔美麗,軟軟的撒着嬌:“今晚我陪你好不好。”
顧之期由任姬妾放肆挑弄,俊俏眼眉始終如浸霧青山,看起來很近卻似遙遠,眉眼灼灼紅痣被斜垂墨發襯托,瓊鼻瑤口,下颌尖俏,單薄綢裳下的身軀寬厚而結實,腰系透如清水的鴛鴦玉佩,晃花了媚生的眼,她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男子,皎若雲間清輝光華四射,像她這般出身卑賤的不求身份,但能有一日歡好死又何惜。
她渾身酥軟,灼灼的望見他未拒絕,心就蕩漾的快飛起來了,正在此時,卻聽低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倘若她能像你這麽乖就好了。”
她——是誰?
媚生軟的能浸出水來的眼中驀然粲出冰寒,只一瞬,消融彌蹤。
她們這批是被買來不久,但也摸查清楚,榮王府顧王身邊唯有的侍妾是個叫敏敏的小白兔,早在三天前就發生意外失足落水了。從此再無阻礙,姐妹們一跳起線,想王爺這樣年輕英俊,位高權重的人,她這一生可能就這麽一次機會,怎舍得放過?
正在這時,門口走出一名體型颀長的女子身影,媚生看都不屑,出奇制勝的法子她不是沒見過,否則怎從舞姬中脫引而出?出乎意料的是,顧之期像被刀劍刺了下眼睛,清明頓開,猛地将媚生推開,長身坐直,沉聲喝道:“停下!”
被粗暴打斷的樂曲回聲猶響,舞姬舒展皓腕尴尬的僵在半空,尴尬而突兀,那女子已大煞風景的大步走進來,裙梢帶風,卷淡滿室白煙,霸道而凜冽。
舞姬們見情況不對自動分開讓路,顧之期一改自由散漫,竟是緊張的迎上前去。來人衣着錦繡繁華、氣質傲然高貴,逆着光,看不清顏容,卻感覺得出并非豆蔻少女。
府中與王爺平起平坐,王爺二十多歲,太妃應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太妃,那就只剩下傳言中王被抛棄厭惡守活寡的郡主。
濃烈春意在媚生胸中久捺不下,不由哀怨的橫去半眼,不過仗着出生而已,就憑自己的美貌頭腦,再待些時日,定能将她踩成腳底泥。正想着一道目光射來,帶着冰冷剔骨的壓迫,震懾心頭,媚生沒由來的害怕得不得了,涔涔跪倒在地。
可惜已經晚了。
女子擡手指中她,厲聲道:“拖出去,溺斃!”
媚生大腦一片空白,直至鐵腕猙獰的侍衛們抓她往外拖,她這才反應過來,無比驚恐的求救。
刺耳的尖叫激得太妃無比厭煩,使了個眼色,侍衛們一巴掌将嬌嬌媚媚的女子扇暈過去。
☆、聽話
“母妃!你縱使不喜,直接賣掉或者送掉,何必傷害無辜?”
太妃輕蔑的瞥了眼怒氣沖沖的顧之期,側眼刀光折射,投向牆角花容失色的舞姬們,語若寒冰道:“你知道俪城帶過來的敏敏是怎麽死的嗎?”
顧之期想救媚生的心,随着臉上未褪桃色瞬間沒了個徹底,他生就在勾心鬥角殺伐狠毒之中,怎不明白其中鬼魅魍魉,原本他對敏敏感情就不深,她太柔軟怯懦,還心軟,本生是用來刺激辛夷的,不料敏敏反倒對辛夷生出同情之心,幾次三番鼓吹自己把她接回來,說什麽畢竟是禦筆親封正妃,流落在外名聲太難堪。可要是想借辛夷她就心甘情願,她就忘記過去,她就不再同床異夢……能嗎?
即便是登上手握殺伐大權的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累死的父皇,早生細紋的顧燃淵,以及,野心勃勃的母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滋生無休無止的争鬥,所以當聽說敏敏溺亡時他也懶怠了,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年輕貌美的姑娘割完一茬又生一茬,他何必為了一個回憶不起容貌的女人鬧得雞飛狗跳。
反正,他不會再去看她。
“噗通——”屋外荷塘裏響起巨大水聲,拍水聲中夾雜着女子絕望的求救與唾罵,很快聲音小下去,終歸靜止。
轉眼朝夕相處的姐妹化作水鬼,舞姬們感同身受吓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太妃用一種看豬狗的眼神漠然的看着她們,凜聲道:“以後要再有人用眼睛瞪,我就把她眼珠子挖出來,絕不再是直接溺死這麽簡單。”
這些舞姬都仗着美麗的外表活着,若沒有眼睛,真是比死還凄慘。
“謝太妃娘娘教導!”
太妃就喜歡看別人被殺被辱還得感恩戴德的樣子。揮袖遣退,舞姬們立即魚貫而出。顧之期心思,可能太妃也不知道敏敏究竟誰手,她要的只是給這些溫香軟玉殺雞儆猴。
大巽上流社會幾乎家家戶戶都豢養有家姬,賓客來時可跳舞唱歌,飲酒助興,家姬們的美貌與才能,展示的是主人家的社會能力與審美情趣,被看中的家姬,都可以當做禮物迎來送往,聯絡彼此情誼。好的家姬千金不換,可比普通金銀珠寶有意思多了。雖然她們的社會定義類似貨物,但畢竟是一個個色相俱佳,年輕貌美的女人,生下兒子站穩腳跟甚至在上流社會爬上去的例子可不少。更甚有些,其實是被暗中培養的密探,不過也得提防這些沒有負擔的女人随時倒戈。
太妃從不拒絕一切能用的手段。
此時她環視客廳一遭,凋落的酸月季花瓣,案幾上稀罕的瓜果吃食,傾頹的酒杯,酒香,脂粉氣息,攪動暧昧不明的人體汗味,太妃負手擡眼,唇角浮起十二萬分諷刺的笑意:“這就是榮王稱病不上朝的原因?”
顧之期丢出個無所謂的表情:“不是母妃讓我不要出門,在家裝病的嗎?”
自從那晚知曉顧燃淵有意動顧之期,太妃便命令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以免落人口舌。
太妃笑痕漸深,折成諷刺弧度:“若你能耐比那小子強,我當然不會安排你這麽做。但你行嗎?就連入城那次,都被算計一道!拆牌樓,呵呵,現在京都百姓都說我們仗着天子寬厚飛揚跋扈,被快被捧殺了!要你去上朝,顧燃淵故意找茬折損名聲,到時候朝堂上想幫你拉攏勢力的也伸不出手。你就好好在家病着,讓所有人淡忘你,這是為退,朝堂上自有老親王他們出面争奪利益,那是為進,一進一退之間,顧燃淵任何事都伸不出手腳!等到他逼急了路出馬腳,我們再逐次瓦解,只要半個朝廷都是我們的人,沒了我們國家都運轉不開,就還有機會,明白?”
顧之期聽太妃一句句合理辨析,心逐漸沉淪下去,一半是激動,一半卻是後怕,輾轉間他倍感無力,因為這些想法,要母妃不跟他說他就永遠不知道。所謂的半朝廷老官員的名姓,除了曾有過聯系的幾個,其餘的他連名單都無。所有人都說在為他出謀劃策謀取應得的一切,可是他連得到這一切用來做什麽都不清楚。
“既然裝病,就要裝出個模樣,近些日子舞姬別來了,屋子裏的擺設也都換換,精簡樸素些。再讓下人們每天熬點益氣補神的藥熏熏屋裏的味,你自己喝了也沒壞處,打起精神多看些治國安邦的書。要有人拜訪避免落下口實,丁點馬腳都不要露出。”太妃觀察過後,腦袋裏就飛速盤算着今後該做的事。沒留意身邊個子比她高半個頭的顧之期默默攥緊袖底的拳頭,一雙眸子覆上薄冰,眉間朱砂亦黯然失色,啓唇說了句話。
他說的輕快而短促,太妃不留神沒聽清,漫不經心道:“你說什麽?”
“你能不能別這麽煩?”顧之期無一絲喜悅之色,語氣中全是不耐。
太妃感覺像被冰棱頂撞了下胸口,瞬變臉色,不可置信道:“你什麽意思?!”
顧之期眼皮一抖,擡高音量:“你能不能別總是安排我的生活?我已經二十多歲,不是小孩子了。”
太妃暴怒,順手抓起青花瓷窩盤邊沿,将滿碟水果全砸顧之期身上,顧之期潔白柔軟的綢裳被五彩斑斓的果汁沾染,水果簌簌滾落到到鞋面和地上,他恍若未覺,動都不動。
“你竟敢反抗我?”太妃失聲尖叫,脖上爆出細細青筋,顧之期眼中更溢出嫌棄,太妃利用人體做實驗制作抗老藥物,竭心盡力十餘年,終還是不可避免開始出現瑕疵。
想到她回京都後隔三差五失蹤不見,背地裏游刃有餘的維持舊屬權貴們間的關系,她一個女人,容貌也是有利武器之一。
太妃看到顧之期眼中掩飾不住的嫌棄之色,心中怒火更抑制不住,狠狠将剩下窩盤砸顧之期身上,瓷器跌落地上,摔得細碎,嘩啦聲刺耳,驚得太妃渾身發冷發寒。
“廢物!”太妃大罵,“若不是你太沒用,我何至于此勞累!”她的身子發抖,連退兩步砰的聲跌倒榻上,表情無比的哀傷,無比的凄厲,好似是世間最委屈的人了。
顧之期看着她欲哭的樣子,心中不由發了軟,走上前去,站在扶手旁側低下頭,明知這是太妃管用伎倆,給個巴掌給顆棗,這麽久以來因此他失去了很多東西,比如自由,比如夢想,比如……愛情。
思及此他掙紮道:“那我們就不争搶了不行嗎?顧燃淵本就從小比我聰明——”“啪——”的一耳光将顧之期扇歪半邊臉,太妃通紅眼圈上含着淚,臉上卻一掃哀傷,變得無比戾氣與瘋狂,那是只有被搶了食物的獅子。
這一清脆驚在空寂的房間中,良久,氣氛靜到近乎遲滞,太妃從暴怒中清醒過來,她看着顧之期冷卻的眼神,暗得像兩簇灰,沒有任何欲望神彩,心中不由有些心疼,但更多的還是不屈不撓的憤怒,想了想,還是解釋道:“從你出生起,你便沒有退路,幾千個人在背後支撐着你,投入身家性命,你若倒下,我們所有人都會被逐漸剿滅!奪回你應有的一切,這是你的命運!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別說你不如顧燃淵聰明,即便你是個傻子,我也不會放棄。
太妃說的話铮铮在耳,不容辯解,他看着窗外的天,被黑白線條組成的窗牖格子劃得支離破碎,驀然覺得心中好似有什麽東西在破碎掉了。
斜斜一記眼風削下,顧之期第一次正面與太妃毫不畏懼的對望,她愕然的從他眼中看見了一種沒有末路的絕望與漠然,平聲道,:“那天你執意将辛夷送給城主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口口聲聲,是為了我好。我信了,我把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結發妻子任由你處置。結果是什麽呢,是我這輩子永遠彌補不了的罪孽。你知道我現在有多恨你嗎?”顧之期淬玉般的聲線,帶着冰霜雪劍:“你的大義,你的口口聲聲之下,掩飾的都是你□□裸的欲望,為此你可以葬送幾千個跟随你的忠心死士,葬送你的兒子,天底下你誰都不愛,你愛的只有你自己。”
一個個沒有感情的字詞從顧之期嘴中吐出,好似已被咀嚼了千萬遍,早平淡無味,太妃想擡手扇斷他,可巴掌還沒落到顧之期臉上便停住,她愕然的發現顧之期的臉竟不知何時變得如此陌生,雙眼像深陷在深冬裏的寒泉,那是她從未看過的表情。
一種沒由來的恐懼感從心中漫生,豁拉出淡淡的愧疚,不,她不虧欠任何人,這兒子一點都不體諒她這個當母親的,到時候是他登皇位享無邊榮耀,又不是她!
這麽一想,太妃心中便硬氣起來,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她快步如飛,逃似的掙脫身後緊粘的視線,越發惱羞成怒,沖門邊暗衛道:“按我的命令熬藥看書,不準他出門半步!”便往馬厮行去。
☆、脅迫
“老爺,太妃又來了。”
老親王放下隽寫信箋的筆,鎖緊眉頭,平白無故的,她來做什麽?要是傳遞信息自有訓練乖順的麻雀,時值京都正風聲鶴唳,她盡管裝扮得再掩人耳目,萬一落入有心人眼線中遲早惹麻煩。那次會面過後他們已想到這層,曾有約定相逢作不識的。
劉老總管看老親王臉色肅穆,試探道:“那我先讓她回去?”
“她不是愚笨的人,親自來定然有要來的原因。”老親王想到此,往銅盆裏濯洗沾染墨跡的手,擦幹水,又整理平順頭發與衣襟,這才端然的往後院行去。
後院花草掩映,鵝卵石鋪路,一潭湖泊澈若明鏡,波瀾不驚,将坐在亭中的女子照的紋理畢現,依舊一襲白裳,水色照亮她輪廓邊緣,光華流轉,出世谪塵。她遠遠望見老親王,便站起身來,這一動,質地極其輕盈的布料就蓬松撲起,像鳥雀層層疊疊的後尾,一層疊一層,薄如細紙,最精密的是每層布料上都印有白蓮花紋路,随着太妃動作靜止,漸漸直垂墜落,看上去與普通白布無異。白蓮花紋路根根重合,不偏不倚。
即便是故作樸素也掩飾不了與生俱來的華麗,老親王看着太妃年輕無二的面容,口中湧出複雜的滋味。
縱使見盡千帆,僅僅兩次見面,老親王都能感受到驚喜,不難理解為何日夜相對數年的先皇會對她如此情深意重……
想到那人殺伐果決的眼神,剛毅威武的面容,老親王不由生生的打了個戰栗,再看眼前之人比天上明星還耀眼的容顏,竟有出塵之感,心中頓生恐懼,就要折腰行禮。
“表哥,你這是做什麽?”太妃上前兩步,伸手來扶。纖細指尖觸碰到手腕,溫軟細膩的感觸,像溶溶春陽,一下把老親王澆醒過來,他畢竟活過半百,心神收斂的極快,後退一步脫離開,臉上表情已恢複平靜。
“你就當我拜的是先皇吧。”老親王眼中浮起一絲疲倦與灰敗,将視線移向波瀾不驚的湖泊。沒有一絲水動之聲,流風萦繞盤旋,氣氛一時凝固,良久,太妃感嘆道:“你家這湖死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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