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報信
周氏奶娘打聽到張婉兒的住處, 去了卻發現院門緊鎖, 左鄰右舍都說是賣糕餅去了。言談間周氏奶娘發現,這裏的人還挺同情張家二小姐。也是,好端端的官家小姐, 正四品将軍的側室, 倒要自己去街上謀生,真是可憐。
不過周氏奶娘不管她可不可憐,這樣倒更好方便她勸說行事。
主人家不在,周氏奶娘索性坐在車上等着。只等得她靠着車廂睡了一覺,又去街上花錢買了兩碗桐皮熟燴面, 并兩只炸鹌鹑和車夫吃了,也沒看見張婉兒的影子。
眼看日頭過了未正,才有張婉兒家隔壁的婦人, 拍着車廂說:“回來了,張二小姐回來了。”
周氏奶娘掀開車簾往外看,就看見胡同口出現一老一少兩個人。那年輕的約莫十七八, 湘色上襦藍布裙子, 倒也身形窈窕。瓜子臉烏黑發, 雖然有些遠看不清長相,估計也不會太差。
張婉兒走進巷子,就看到自己門前停着一輛馬車,那馬車黑漆頂、镂空窗、綠呢簾,一看便知不是平民家的。
周氏奶娘笑吟吟的上前,雙手搭在腰間意思的福了福:“我家大娘找張二小姐有點事, 能否容老奴進去說話?”
張婉兒看了一眼周氏奶娘身上,寶相花的綠綢褙子,頭上雖是簡單的圓髻,卻用一根赤金童子穿花簪固定,兩只手上都籠着蓮花紋的扁金镯。
這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官宦家的奴仆,張婉兒點了點頭打開院門。
程氏伺候張婉兒梳洗過後,又去燒茶待客,臨走不放心的低聲叮囑:“小姐且聽她說些什麽,莫要随便應允什麽。”
張婉兒笑着點頭:“知道了奶娘,等我将來賺了錢也給奶娘買赤金簪子戴。”
程氏聽得心頭一痛:自己可憐的小姐也沒幾件赤金的首飾,她忍住心痛笑着說:“奶娘等着那一天。”
程氏在廚房燒水,張婉兒在正房卻淡淡的拒絕:“這位媽媽說的事情我卻不好辦,媽媽請回吧。”
周氏奶娘挑起一邊眉,怎麽算計顧默默的事,這姑娘卻不同意,她不恨顧默默?要知道來時,她只擔心這小姐太蠢笨約不到顧默默,沒想過她會拒絕。
周氏奶娘坐的穩穩的,笑道:“張二小姐每日風裏雨裏賣點心糕餅,能得幾何錢財?只要你約顧氏前往酒樓,這五十兩銀子就是你的。”周是奶娘把桌上的銀元寶,往張婉兒這裏推了推。
兩個月風裏雨裏讨生活,張婉兒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褪卻了以前無知的高傲,也不再沒有目的的浮躁。這兩個月她得來的生活經驗,比她前十幾年都多。
這個不肯報來歷的婦人,當她是無知孩童嗎?這明顯就是給人下套。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位媽媽請回吧,我不做害人的事情。”說完站起來,直接擺出送客的架勢。
程氏端着茶盤剛出廚房,就看見那個婦人陰着臉氣咻咻的,從她身邊經過,冷着臉倒像是誰欠了她的錢。
張婉兒送走周氏奶娘,跟程氏說:“奶娘,你也梳洗下咱們去頂銀胡同。”
程氏聽了喜出望外:“小姐你終于想通了!”她高興的把托盤放回廚房,出來拉着張婉兒往正屋走。
“奶娘幫你梳個漂亮的發髻,再擦上脂粉,換身绫羅我們小姐也是佳人一個。”
張婉兒跟在後邊苦笑,再怎樣的佳人也比不得顧默默。
“奶娘不必費心了,将軍……”想到那個俊帥明朗的青年,張婉兒心裏一痛,聲音有些苦澀“将軍不會多看的。”
“小姐!”程氏跺腳。
忍住難受張婉兒笑着說:“咱們是去找恭人,有人想害她,咱們去報個信。”
程氏冷下臉:“她自己霸道張狂惹下仇家,咱們不落井下石算好的,何必管她死活。說不得她倒了黴,就該小姐出頭,小姐不是喜歡……”
“奶娘,再怎麽說她也比我爹強些,不管怎樣每個月五兩養家銀子沒少過,咱們被人欺負了,她也肯幫扶。”
“那是她欠咱們的!那個潑婦妒婦害慘我的小姐了……”程氏說着就哭起來“我苦命的小姐啊……”
張婉兒聽了心裏也難過,可只能往對處想:“奶娘,我不是說過害我的不是她,再說也不算害,現在雖然日子辛苦些,可咱們踏實。”
張婉兒說着說着有了精神,這樣想是對的:“奶娘想想這個月咱們賺了多少?”
程氏心裏有數,第一個月磕磕巴巴才落下一兩八錢。可這個月摸到門路,紅拂綠意也上街賣糕餅,她們竟然落下十二兩。再加上這兩個月的十兩養家銀子,和以前家裏攢的,她們如今也有五十多兩銀子在家。
要說張婉兒待人的确實誠,這個月賺了錢,便要給程氏幾個發一兩銀子的月錢。就是以前每月只有五兩銀子,張婉兒也會給每人二百錢零花。
因此主仆幾個在外人看來凄苦,內裏倒是沒二心。程氏幾個都只要二百錢零花,其餘的都攢起來,她們齊心奔着盤鋪子去。
張婉兒嘆道:“還是要謝謝我爹給了我這套院子,每月光房租就省下□□兩。”
程氏最後還是跟着張婉兒,去頂銀胡同報信。既然小姐不想隔岸觀火,還是報信的好,最起碼落個人情。
蛋蛋去學堂,牛大壯去營裏。顧默默的日子本來很清閑:看看書作作畫,有興趣了畫幾幅自己喜歡的小寫意花鳥,讓牛大壯帶出去換點銀子。反正作畫也要經常練手,算是一舉兩得。
可是偏偏那笨蛋,耍賴撒嬌胡鬧都用上,非要穿娘子親手縫的衣裳!就是蛋蛋的衣裳都是阿蠻和冷嫂子做的。
顧默默并不喜歡縫衣裳,可實在被那笨蛋鬧得無奈,只能自己幫他縫一身夏天穿的新袍子。
張婉兒和程氏被冷嫂子領進東屋的時候,顧默默就正在縫衣領。
“奴家(老奴)見過恭人。”兩個人一起依禮深蹲,按理張婉兒該自稱妹妹,或者謙虛點自稱婢妾。但她終究是個有些傲骨的人,別人不要自己何必上杆子。
不過顧默默放下的活計,卻讓她心裏一瞬羨慕。錫灰色素面府綢的面料,深色衣領一看便知是給将軍做的,能給自己的夫君做衣裳真好。
顧默默一邊笑着說:“張二小姐不必多禮,快請起。”一邊把手裏的活計放到蒲籃裏,從炕上下來,引張婉兒坐下。
阿蠻奉過茶後張婉兒,才道了來意:“今天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給奴家五十兩銀子讓奴家約恭人去酒樓。”
顧默默不必想,就能猜出十有九成都跟顧家有關,不過這些卻不必跟張二小姐說。她只是笑着問道:“高低胖瘦什麽裝扮,可有什麽特征。”
“比奴家奶娘高些許,微胖雙眼皮不太白,有一頭濃密的黑發,是富貴人家得臉的仆從。”張婉兒想了想又說“總覺得有些目下無塵。”
顧默默聽完想了想,命阿蠻取來筆墨攤開白紙。張婉兒只見顧默默一輕按白紙,一手執筆在紙上做畫。
那只手捏着姜黃色的筆管,越發顯得好看,素手纖纖仿若最好的玉雕師傅,用頂級的白玉雕成。再看人:嘴角抿出一點淺笑,眼神專注明亮,幾根青絲從發髻裏滑下來,垂在腮邊。
張婉兒知道顧默默很美,卻沒想到可以美成這樣,什麽叫粉面桃腮?什麽叫畫中仙子?真的是‘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
“張二小姐看看可是此人”顧默默低頭看着自己畫好的人像,沒注意張婉兒看自己看到發呆。
張婉兒聽到顧默默的問話,回過神從下首起身走來看:不過寥寥幾筆周氏奶娘便躍然紙上。
“正是此人。”
顧默默淺笑折起正欲說話,就聽到院裏傳來牛大壯的聲音:“娘子,為夫回來了。”
這一聲聽得張婉兒心動神搖,如果這一聲出現在自家小院,她該多幸福。
話音還在院子,人卻已經閃到房門:“娘子~”
這一聲竟然還有點撒嬌的味道,張婉兒只覺得自己的心都酥了。擡眼便看到一個俊朗的青年,身穿铠甲逆光站在門邊,張婉兒的心沉醉一片,神态癡迷。
牛大壯收起明朗的笑容,面無表情的問:“你們怎麽來了?”
張婉兒一個機靈心裏清明過來,她輕移蓮步上前,盈盈屈膝聲音清脆:“奴家見過将軍。”
顧默默過來笑嗔道:“怎麽跟客人說話呢,快去洗洗一會吃飯。”說完又笑盈盈的對張婉兒說“剛好到飯點,張二小姐不嫌棄留下一起吃頓便飯。”
張婉兒剛想答應,就察覺牛大壯渾身的冷氣,一臉冷漠。她壓下心裏的難受,對顧默默屈膝:“家裏紅拂綠意還在等着,就不打擾了,告辭。”
“等等……”顧默默叫住張婉兒,沉吟了下笑道“張二小姐大好年華不可辜負,若是遇到可心的男子,只管來說我給你添妝。”
“本将送你嫁妝。”牛大壯面無表情的接了一句。
張婉兒沉沉的屈膝,低低的說道:“多謝将軍恭人。”
張婉兒和程氏被阿蠻送出去,顧默默說牛大壯:“你對客人失禮了。”
牛大壯接過冷嫂子打來的水,放到臉盆架上才說:“為夫是怕她多出不該有的心思。”說完就換下盔甲開始洗漱。
顧默默也看出來了,因此并沒有指責牛大壯,只是随便說說。她看着張婉兒由一年前傲慢不懂事的小姑娘,變成現在這樣知道輕重,能吃苦的大姑娘,實在不忍心看她錯付一腔癡情。
好在牛大壯這一點做得很好,以前還能對張二小姐輕笑,現在卻不假辭色。誰年少時不曾知慕少艾,顧默默只希望她能早日走出迷障,找到能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顧默默把桌上的筆墨收拾到托盤裏,就聽到,牛大壯一邊擦臉一邊問答:“她們今天來做什麽?”
顧默默端起托盤,随意的說:“沒什麽,一點小事。”牛大壯操練一天,為了回家還要騎二十餘裏路的馬,她不想他再為這些事操心。
再說牛大壯若是知道了,周氏怕是要倒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點事顧默默并不想理會,周氏那點本事,還奈何不了她。再者顧默默實在不想和顧家人有什麽接觸,因為那會勾起她很多‘回憶’那些回憶裏所有的甜蜜,最後都會一點點湮滅,只留下冰冷的灰燼。
“不會跟顧家有關吧?”牛大壯問。自從聽程光說,顧青雲在門外守了一夜,卻沒見到他娘子,牛大壯就知道這事還有的纏。
顧默默頓了一下:馬丹,這麽多心幹嘛?
“不許再我面前提哪一家,煩 。”
“嘿嘿,娘子,為夫最好了。”牛大壯笑嘻嘻的過來。
“你最煩,去領蛋蛋過來吃飯。”
“哎呦,吓死老婆子了。”程氏跟在張婉兒身後,不停的輕拍胸口“從不曾見過将軍如此吓人。”
張婉兒低垂着眼睛,默默的往家裏走不言不語。
“算了小姐,奶娘覺得咱還是另找一個和氣的。到時候請他們出面做媒,貴妃娘娘的帳就算不到咱們頭上……”
程氏的眼睛亮了,這是個好主意啊!請顧默默做媒既能擡高小姐的身價,還能多賺些嫁妝,最重要是貴妃找不到她們頭上!
她興沖沖的趕上張婉兒:“小姐,你聽奶娘說,咱們……”
“我不聽!我是貴妃賜給将軍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張婉兒臉上是悲哀的倔強。
“這……”程氏愣了一下,拉過張婉兒輕輕幫她順後背,慢慢的勸慰她“我的傻小姐,以前奶娘總覺得是恭人太霸道,可是看今天……”将軍對小姐一點意思也沒有,說變臉就變臉。
張婉兒斜倚在奶娘的肩頭,仿佛又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她喃喃低語:“可我就看中他了。”
“小姐啊……”程氏輕輕的拍着懷裏的張婉兒愁的不行,明顯将軍對自家小姐無意,總不能讓小姐去纏吧。
聽出奶娘的無奈和憂心,張婉兒咬牙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她永遠不會做那上杆子的事。
“奶娘不用愁,等過些日子我就忘了他。”張婉兒輕輕的說完,拉起程氏的手“咱們回家,紅拂她們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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