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1)

車隊陸陸續續行了好多天,由于鹿笙始終在緊緊盯着沈桐兒的一舉一動, 讓蘇晟并沒有什麽機會去說貼心的話, 可是沈桐兒對待敵人的從容和勇敢、以及私下裏的強顏歡笑, 實在讓白鳥揪心到不行。

終有一日, 他們到達了玉京以西的城鎮時, 鹿笙終于下令暫時停步, 并故作親切地說:“由于入沙海需要準備不少東西,而且家母明日便會與我在這裏回彙合,所以稍作安歇。”

鹿笙的母親?

沈桐兒與蘇晟對視一眼。

鹿笙的笑總是帶着三分涼意:“怎麽?很奇怪嗎?沒有母親我是如何誕生的?我并不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

“不,只是從來沒聽誰提起過。”沈桐兒說:“好吧, 一切都聽你的安排。”

鹿笙說:“那便暫時在鹿某的宅院落腳吧,只要你們二位不要違反約定的條件,自然可以享受最舒服的待遇。”

蘇晟但心地握住沈桐兒的手, 卻被她瞬間尴尬躲開。

鹿笙若有所思地看到, 嘴角笑意更深。

——

作為名貫大江南北的巨富, 鹿家在西海城的院落一如既往地奢侈驚人。

沈桐兒本以為自己當初在南陵原所見到的就是極致,結果與這裏的雕欄玉棟相比, 實在有些天差地別。

她被分配到的房間毎樣家具都雕刻着花朵紋路,裏外吹着的紗幔也柔軟到心都能化掉。

如若不是鹿家實在可恨,真當快要被收買了。

小姑娘疲憊地瞪着眼東瞅西看,然後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深深地嘆了口氣,感嘆自己的命運怎麽總是如此多舛:從喪母、到成親,從去西南開圖、到與鹿家曲意逢迎, 真像做夢一樣。

正走神的功夫,蘇晟便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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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桐兒擡起眼眸,安靜地回視他。

蘇晟道:“我能跟你聊聊嗎?”

沈桐兒反問:“在鹿家?”

“為什麽非要吃那個藥?”蘇晟皺起眉頭:“這樣你就深陷其中了。”

沈桐兒很郁悶:“可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燈樓一趟,有什麽關系?不吃藥鹿笙怎麽會相信我呢,他那麽滴水不漏。”

蘇晟陷入了沉默,半晌又說:“為什麽非要去燈樓?”

沈桐兒驚訝,然後失力地垂下肩膀:“我怎麽會知道,是你要去的,本來我沒有這些煩惱的。”

“所以不去也罷,我想帶你走。”蘇晟終于說出這句話。

可沈桐兒沒辦法接受繼續接受這份不再純粹的好,甚至對彼此的感情有了更為悲觀的想法。

蘇晟的聽力過于敏感,忽然側頭望向有人監聽的廊角,然後毫無預兆地沖進屋裏,一把拉住沈桐兒的手,化作白鳥把她馱在背上,迎着風飛速而去。

院子裏的鹿家人自然大驚失色,紛紛奔走相告。

“鬼鳳凰和小丫頭逃跑了!”

“快去禀告家主!”

“跑不了多遠的,除非她不要命了!”

沈桐兒沒辦法再去聽身後話,所有力氣都花費在抱着白鳥上面。

蘇晟仍舊風馳電掣,瞬間就離開摩肩接踵的西海城,飛入有些荒涼的戈壁灘。

沈桐兒急着喊道:“你的傷還沒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火燒,別再亂跑了!”

蘇晟不回答,直發現片綠洲,才帶着她降落下去。

同樣重傷尚未痊愈的沈桐兒緊張到五髒六腑都發痛,她慢慢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說:“幹嗎要忽然任性跑掉,鹿家的藥肯定不是開玩笑的。”

“我想跟你好好講話,你別再躲着我。”蘇晟也單膝跪在她面前,認真道:“你這樣我心裏很難過。”

“別忘了,我們依舊用忘川水交換過彼此的思想了,你想要複活沈明燭的計劃,你的辛苦還有思念,我都明白呀。”沈桐兒揉揉眼睛:“包括對我,也許是我和她長得很像,讓你有些移情了吧?可事實就是,我根本不是她、我也拿不到她的記憶,做不成你渴望的另外一個沈明燭了,所以,咱倆沒必要再繼續下去,對嗎?”

蘇晟伸手摸掉她眼底的濡濕:”可我也得到了你的記憶、你的喜怒哀樂,還有對我的那份簡單的感情,讓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沒關系的,如果我是你,也不可能做到更好,沈明燭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啊。”沈桐兒抽了抽鼻子:“想必現在你也不想回長天原了,而且鬼曉得我究竟有沒有辦法打開天門,不如你現在就把燈樓的位置告訴我、然後走吧。”

蘇晟沒料到她會講這樣的話,輕聲問:“那你呢?”

沈桐兒說:”我會盡量拿到白鹿燈、毀掉鹿家、除掉那些作惡的異鬼。”

蘇晟萬萬沒想到小姑娘一夜之間誕生這種想法,不由微微張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屬于他們的呀,時間過去這麽久,大概玉屍要一個個都孕育出異鬼了,到時候普通人該怎麽生活?難道做肉人就是結局嗎?”沈桐兒很難過:“他們被怪物占據了家園,根本就是無辜的。”

蘇晟愣了很久,然後才苦笑:“我記得明燭跟我說過,如有來世,就做個沒心沒肺、只會給我添麻煩的小姑娘,我和你在南陵原重逢的時候,還真以為如此,可現在……你的願望又和她的夙願有什麽區別?但這件事不一定是正确的,你也很難有能力做到。”

“別再把我和她比較了好不好!”沈桐兒忽然發火,一把推開蘇晟,自己也在草地上摔到坐倒。

蘇晟遲疑:“我沒比較,我只是讓你想想……她的下場。”

沈桐兒捂住眼睛問:“那你真的能把我和她當作兩個人了嗎?“

“在得到你的記憶時,我便徹底意識到了,我不後悔我做得那些蠢事,但現在知道對你來說不公平。”蘇晟說:“畢竟……你從來也不想變成誰。”

沈桐兒憋了許久的委屈淚水頓時湧出來,她捂住臉哭泣道:“我還真以為自己好命,遇到自己喜歡的小白,可以同生共死,原來全都是騙我的……你走吧,我說不怪你就不怪你!”

蘇晟卻不顧捶打地伸手抱住她:“你是我的娘子,我怎麽可能走呢?”

沈桐兒哭泣道:“不再是了。”

蘇晟說:“一直都是!我真的錯了,以後你是你、沈明燭是沈明燭,我會努力放下她的事情,也真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隐瞞,只求你給我個重新機會好不好?——我不想離開桐兒。”

沈桐兒仍舊哭的很傷心:“我不知道,現在我也滿腦子都是她、我知道你有多愛她,你叫我怎麽假裝不在意……”

“可是和你重逢以後,我也才明白,原來我對明燭單方面的感情那麽虛假,反而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才是真實的。”蘇晟一個勁兒地擦她的臉:“這些屬于我內心的變化,你也感受得到啊。”

沈桐兒慢慢地把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原本只想要最簡單的愛情,結果卻攤上個剪不斷理還亂的難題,當真倒黴透頂。

“桐兒。”蘇晟輕聲說:“總之你先別哭了,鹿家把凡人毒成傻子、當作食物圈養的确惡心至極,而且那白鹿燈力量超乎你的想象,絕不能被鹿笙霸占,所以現在先假意帶他去荒漠也不遲,只不過那裏險象環生,你可別再魯莽。”

“……我都得到你的記憶了,知道那燈樓是你怎麽陪着她建起來的,又怎麽會魯莽呢?”沈桐兒苦笑。

“先回去吧,在搞清楚鹿笙給你服的毒藥成分之前,我們還是暫且保持冷靜。”蘇晟把小姑娘扶起來,整理好她淩亂的發絲。

“如果經此一難、你放棄回長天原的話,以後又想去做些什麽呢?”沈桐兒仍舊帶着哭音。

“希望塵世還能保留它平靜的模樣,然後我要陪你過你想要的日子,走南闖北也好、離群索居也罷,只要娘子喜歡。”蘇晟如此保證。

沈桐兒不曉得該不該相信,并非懷疑蘇晟在撒謊,而是怕他走不過對沈明燭深深的依戀與崇慕。

在與他記憶相融以後,就連小姑娘自己都不曉得,應該用怎樣的眼光去看待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神了。

——

待到夫婦二人回到鹿家別院的時候,鹿笙還在不急不緩地賞秋菊,而且見到他們落地也沒有太過吃驚。

哭的眼紅鼻子紅的沈桐兒強忍下對他的反感,小聲說:“抱歉。”

鹿笙輕笑:“這是怎麽了呀?小兩口吵架?”

沈桐兒語出驚人:”是,我的确和小白成親了。”

“嫁給一只鳥?”鹿笙驚訝而笑:“有趣。”

蘇晟差點張口罵他,卻被沈桐掐了下胳膊。

鹿笙附身仔細瞧過嬌柔無比的花兒,然後才道:“不論如何,你們擅自離開都不太符合我們的約定,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狀況了。”

“怪只怪你處處盯梢,難道夫妻之間的悄悄話,非要被你們聽去嗎?”蘇晟反問。

鹿笙當然不承認:“這實在是誤會,鹿某從來沒有監視二位的意思。”

蘇晟說:“所以我再看到誰在我身後鬼鬼祟祟,就別怪我要添點盤中餐了。”

鹿笙嘴角抽搐了下,笑容中終于帶了幾絲怒意。

94.鹿家家母

西海城是最近這些年才興建的城鎮, 是連通東方與西方的交通樞紐,其名正取自那從陵墓世界裏流傳出來、傳說是神之文字的西海文, 由此可見鹿家在這裏有着如何舉足輕重的地位。

由于沈桐兒低落的情緒,蘇晟也沒有再随便招惹,而是落在小姑娘的房檐邊栖息了整夜。

很久很久以前, 白鳥也喜歡這樣在景元宮的青瓦上凝神遠望。

那時所有人都認得它是掌燈使的心頭愛,盡管有些懼怕,也從來都浮笑善待。

結果呢……

一切早就覆滅了, 蘇晟卻始終沒有接受現實。

直到活生生的桐兒再度站在面前,肆意地展示着她的單純和喜怒哀樂時, 才無聲地提醒這知癡心的鳥兒——或許墨瑾妄想的長生都是幻覺, 她和沈明燭兩個不過是有些羁絆的截然不同的靈魂。

能早點醒悟過來, 就不會一意孤行了。

從南陵原就帶着小姑娘遠走高飛又怎樣呢?她根本不會知道這麽多秘密,也體會不到痛苦的滋味。

道歉什麽的,雖然說出口了,但實在輕飄飄。

——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開始了。

蘇晟很早就飛下房檐, 若無旁人地去膳房親手做了馄饨和蔥油餅,端進卧房說:“吃點東西,這是幹淨的。”

沈桐兒正坐在床榻上默默塗藥, 聞聲立刻飛快合衣,答應着站到地上。

蘇晟覺得心疼。

如此個喜怒分明的姑娘, 對自己有那麽多怨怼卻沒一刀兩斷, 想必是放不下有的錯付的感情。

他把托盤放在桌面, 而後便默不作聲地坐在旁邊。

沈桐兒洗幹淨臉後落座吃了口,然後就擡頭問:“……有事嗎?”

蘇晟說:“沒有。”

“那你不用陪我的,鹿笙暫時不會把我怎麽樣。”沈桐兒這樣說完便扭開頭。

“……”蘇晟頓時受到暴擊,發現她不僅不願在自己面前美滋滋地吃東西了,甚至就連相處都逃避。

沈桐兒咬了口馄饨,幹脆實話實說:“你盯着我,我吃不進去。”

蘇晟好想把桌子砸掉,但卻沒有不高興的資格,只想着如若在雲麓地宮裏幹幹脆脆被火燒成灰燼,現在她會不會消掉怒氣、多思念自己一點。

幸好這時鹿笙被美貌的侍女們前呼後擁地駕到,進門就感慨:“二位真是好興致啊。”

沈桐兒趕忙低頭狼吞虎咽,生怕他耽誤自己錯過美食。

“姑娘明明不是人類,竟然需要吃這種毫無用處的五谷雜糧,當真稀奇。”鹿笙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

“就算是異鬼,咱倆也不一樣,我不像你心都是黑的。”沈桐兒把鮮美的馄饨湯一飲而盡,然後擦擦嘴說:“要出發了嗎?”

“不,是家母到了,希望先見蘇公子一面。”鹿笙彎起眼眸,小小的淚痣越發明顯。

沈桐兒望向蘇晟。

蘇晟倒無所畏懼,畢竟活得比這世間的任何生命都要久,鹿笙沒什麽可怕,他的母親也不過就是個權勢熏天的怪物罷了。

“你慢慢吃,我很快就回來。”他也不管桐兒願不願意,伸手就摸摸她的圓臉。

沈桐兒只能颔首,不安地囑咐:“別亂發脾氣。”

“知道。”蘇晟這般答應着,便随鹿笙離開這間香氣撲鼻的閨房。

——

雖然丈夫已經去世十多年了,但鈴鳴夫人在鹿家仍舊是最德高望重、不容忤逆的存在。

就連在外面張狂變态的鹿笙靠近母親的座塌,都變得規規矩矩。

“娘,這位就是蘇晟。”他姿勢端莊的拱手介紹。

“哦?蘇公子就是那只雪白的鳳凰?”鈴鳴夫人擡起纖長曲卷的睫毛,笑得不帶溫度。

蘇晟擡眸望去,入眼了位美豔性感的貴婦人,不由如雷劈般被震在原地。

雖然她的容貌仍舊嬌俏如二八年話,但眼神極為睿智滄桑,這種氣質着實再熟悉不過了……

曾經那些消滅在歷史中的長天原人,個個都是如此!

鈴鳴夫人依然在笑:“可否讓我見見公子真身呢?”

蘇晟沒有回神。

鈴鳴夫人問:“公子何以如此失神?”

“你不是異鬼、也不是凡人、更不是禦鬼師。”蘇晟終于開口。

“哦?這公子也看得出?”鈴鳴夫人款款起身,擡起水袖走到他面前擡起頭來。

“你身上沒有異鬼的味道、也沒有人的味道。”蘇晟撒謊,事實上很多高級的異鬼可以掩飾自己的氣息,而她身上卻帶着非常鮮明的長天原血脈的熱度。

沒想到那個貪婪又苦難的種族,竟然也在塵世繁衍下後人,沒有徹底滅絕。

鈴鳴夫人并不遮掩:“的确,我也算是這世間的異類,倒和公子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蘇晟依然傲慢:“你太弱了,不配和我相提并論。”

鈴鳴夫人看了看兒子,然後失笑:“是這樣嗎?那方才的要求,公子可否滿足于我?”

蘇晟環視廳堂四周虎視眈眈的鹿家人,全然沒有退縮的态度,忽然在一陣微光中化為一人多高的巨鳥,猛地撲到她面前發出極為清脆高亮的鳴叫。

這種聲音是異鬼最無法忍受的,不少侍衛都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

鈴鳴夫人也被吓了個趔趄,幸好被鹿笙孝順地扶住,這才心有餘悸地說:“這下我相信了,你的确就是那只傳說中的鳳凰,站在你面前,我感覺到非常刺骨的寒冷,真是可怕的壓迫感。”

白鳥彎下優雅地脖頸:“我現在要吃你,你躲得開嗎?”

“我的丈夫是你吃掉的嗎?”鈴鳴夫人反問。

“不是,他帶着幾個手下擅動寶燈,全都被蓮火燒死了。”白鳥說:“當時我力量極為弱小,被瞎了眼睛的穆惜雲抱出墳墓後很快就被你們抓住,哪來的實力吃掉那麽多異鬼?”

鈴鳴夫人微笑說:“如此的話,我暫時沒有理由傷害你,公子也應當不會吃了我。”

“是嗎?”白鳥冷聲問:“鹿家把我放在棺材裏苦苦折磨十六年,又該如何清算?”

“站在我們的立場上,這也實在是無奈之舉。”鹿笙趕忙替母親周旋:“當時你雖然體型幼小,但發起怒來竟然能撕裂異鬼,更何況又是從長明燈樓裏爬出來的,鹿家如何不提防?沒想到再鋒利的劍也無法割斷你的頭顱、屍油燒不死你、寒水淹不死你、把你埋入土裏你能自己爬出來,就算是掏出你的五髒六腑,你仍舊能長出新的……而且此般種種折磨後,小鳳凰竟然還出落成大鳳凰,這麽恐怖的消息一次次傳入玉京,我們母子倆也是寝食難安啊。”

“你們混蛋!原來當時是這樣對待小白的!”沈桐兒竟然在這個時候沖了進來,大喊着把白鳥擋在身後:“別想再折磨它,否則我不會替你們做事!”

“桐兒……”蘇晟早就察覺她在外偷聽,沒想小姑娘還是一而再再二三的維護自己。

“這位就是沈姑娘吧?此言差矣。”鈴鳴夫人說:“如果你們是合作的态度,我也沒有**大開殺戒,畢竟我只想去往長明燈樓裏面,搞清楚我丈夫的死因。”

“大娘你別騙我啦,事已至此,大家實話實說不好嗎?”沈桐兒回頭瞧了瞧傻看着自己的蘇晟,忽然幹笑:“小白告訴過我,很多墓裏都有壁畫,畫着明燭娘娘端着神燈,在座高山上點燃神奇的燃料,帶大家前往仙境的故事——如果你們只想搞清楚殺死鹿白的那盞燈有什麽奧秘,又幹嘛費盡心機去海陵找什麽火融膏呢?”

鹿笙勾着嘴角回答:“看來沈姑娘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确,我父親窮極一生收集了大量墓穴裏的信息,就是想找到前往仙境的辦法,其實我小時候他就常對我說,會夜夜夢見一座雲上的宮殿,說他前世就是生活在那裏的神仙,這叫鹿某如何不好奇?”

“神仙……真是笑死人了。”沈桐兒扭開頭:“反正我早已答應你,雖然并不相信那些鬼話,但肯定會幫你們完成願望的,到時候把解藥給我,我們就一拍兩散,否則嘛……”

她忽然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玉盒,毫無所謂地打開。

鹿笙緊張地護着母親後退半步。

然而沈桐兒卻不在乎,伸出手指在通紅的膏裏戳了戳:“否則我就把它潑在你們身上,讓你們全家團聚。”

“好,姑娘何必如此激動,我也不過是在與蘇公子閑聊罷了。”鈴鳴夫人精神緊繃:“快把這無價之寶收起來把。”

沈桐兒這才蓋上玉盒:“以後不許跟小白單獨聊天,不如明天就出發吧,大家都是不怕死的,何必準備那麽多有的沒的?”

說完她便輕輕踢了踢白鳥:“我們走。”

蘇晟立刻化為人形跟在後面。

沈桐兒走出門去,忍不住嘟囔說:“好氣啊,他們那麽對你,現在還裝得比誰都和善。”

“我喜歡你為我擔心。”蘇晟立刻從身後擁住她。

“別碰我!”沈桐兒不安地掙紮。

蘇晟低頭在她耳邊說:“鹿笙的母親,是長天原人。”

沈桐兒立刻張大眼睛,回首望向仍舊笑吟吟的美女,腦海中瞬時翻騰出無數種複雜的可能。

95.意外事故

在蘇晟還是顆蛋的時候,他常聽母親講述自己誕生的那個乏味的世界。

冰雪、黑暗、永恒。

活下去就好了, 只要活着、就沒有其它多餘的準則。

當時蘇晟還沒有名字, 它的同族也都幾乎沒什麽名字。

因為彼此不需要來往, 也不太需要記得。

時間過去太久的話, 就連今天和昨天都分不清楚, 又何必執着于叫什麽呢?

可蘇晟是個叛逆的家夥, 它跟着自己遇到的新奇生物跑掉了, 有了名字、有了感情,然後明白了得到與失去的含義。

偶爾想想從前, 真是恍然若夢。

沈明燭說過:或許凡人才是最強大的。

他們用有限的生命創造出了無限的奇跡,與毫不珍惜時間的羽族截然相反, 總想給自己的存在留下點什麽痕跡才覺得沒白活。

所以蘇晟不喜歡脆弱的凡人, 卻喜歡凡人創造出來的精致又美麗的東西。

出行那日, 變作美男子的白鳥始終坐在房檐上擺弄着絲線和珠子, 直到鹿家那奢華無用的車隊準備完畢,他才把東西一樣樣收好, 翩然躍下坐進車裏,守着沈桐兒默不作聲。

鹿笙在他們對面,笑吟吟地看似又沒打什麽好主意。

沈桐兒從開始認識就不喜歡他, 此刻更是提防:“你怎麽不去陪你娘?”

“她喜歡安靜,再說我怎麽可以忽視貴客呢?”鹿笙對車窗外中心的侍衛說:“啓程。”

車子立刻吱呀呀地轉動起來。

沈桐兒說:“是不是你的手下全吃了那種□□,才這麽聽你使喚?”

“難道鹿某就這麽沒有領袖魅力嗎?”鹿笙将兩只蒼白修長的手搭在一起:“投奔鹿家可以活得很好, 無論是人、還是鬼。”

“包括花病酒嗎?”沈桐兒故意反問:“我覺得她挺不快樂呢, 喜歡你、懷了你的孩子, 結果為你賣命死掉卻沒有賺到一滴眼淚。”

鹿笙喃喃道:“喜歡……”

沈桐兒被蘇晟輕輕拉住手,這才住嘴不再講話。

鹿笙嘆息:“喜歡當真是最轉瞬即逝的東西了,我倒覺得她那種剛烈的性格,死了也是解脫。”

說完這個肩負着古老家族使命的家主就閉上眼睛,不知是在打瞌睡還是在沉思什麽事情。

蘇晟仍舊拉着沈桐兒的手,用西海文在她手掌中輕輕寫:“此去沙海只需六日,西海城大概就是鹿家特意建的中轉站。”

交換記憶的一個好處就是獲得知識,沈桐兒再也不是無知孩童了,對這種極簡單又內容極豐富的語言全部掌握,勾起手指在他掌心回答:“你知道的事我全知道,又忘了嗎?”

蘇晟無奈微笑,繼續寫道:“不管這對母子意欲何為,我們都不能放松警惕,我會努力搞清楚□□的藥性,如果可以親自調配出解藥,再找機會下殺手也不遲。”

沈桐兒點點頭。

蘇晟沒再做小動作,只把個東西塞進她手中,然後便安靜做好。

沈桐兒垂眸瞧着用珠子串成的紅衣小女孩,亮晶晶地精致又可愛,便忍不住笑了下、可是笑完的眼神裏難免悲傷。

蘇晟執着地回視,終于感激起彼此有無盡的時間可以消磨那些不完美的懷疑。

從前總是用桐兒終究會“變成”明燭來麻痹自己。

現在知道沒希望了,開始正視那個總在逃避的事實也挺好。

沈明燭是不可能再回來了,而如果自己不珍惜好沈桐兒,恐怕就連她也要再失去。

——

車隊一絲不茍地朝着目的地行進,在夕陽灑出最後一抹光的時候,到達了早就既定好的客棧。

鹿家人當然不與閑雜人等同住,走入提前包下的客棧時,幾乎仍保持着鴉雀無聲的狀态。

“我們的房間在哪?”蘇晟問。

“當然在鹿某的隔壁。”鹿笙并未顯露太多疲态:“不一起用個餐嗎?”

“你扮演食物?”蘇晟冷冷地反問完,便拽着沈桐兒邁上臺階:“路還長着,不用假客氣了,沒有必要。”

沈桐兒回頭瞧了眼剛剛進門的鈴鳴夫人,便加快步伐躲進了屋內。

——

這裏的房間也是特別布置過的,并不像普通客棧那麽樸素。

不禁鋪着錦被、挂着紗帳,就連桌上的水壺都是珍貴的紫砂雕花。

“真是浪費啊,我發現鹿家不享受就邪門了。”沈桐兒這般感慨完,就打出缸裏的事洗漱準備休息,并不理睬瞧着她的蘇晟,動作猶入無人之境。

蘇晟問她:“你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沈桐兒洗了臉又打了涼水泡腳,舒緩了下疲憊的小腳丫,不在意地回答:“早就不疼了。”

“我是說,有沒有少生一點我的氣?”蘇晟坐到床邊。

“沒有。”沈桐兒推着他起來:“床是我的,你去別處。”

說完她就慢騰騰地踩着水,過了會兒才把挪開盆躺進被子裏:“睡了。”

蘇晟很無奈,望着縮在被子裏的桐兒,忽然跪坐上床扶住她消瘦的臉:“對不起。”

沈桐兒張開大眼睛:“……你說過了。”

“我可以每天說一次,直到有一天你忘記了為什麽生我的氣。”蘇晟親了下她的鼻尖。

沈桐兒呆呆地望着他完美的臉龐,終于小聲問:“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蘇晟并沒有撒謊:“我可能會恨你。”

沈桐兒說:“我不恨你,就是很介意、非常非常介意——比我自己是只異鬼的事情,還要無法接受。”

蘇晟俯身擁抱住她,輕聲問:“如果你是我,從一開始又會怎麽做呢?”

房間裏頓時只剩下寂靜。

沒料到半晌之後,沈桐兒忽然掙紮着說:“我肚子痛。”

蘇晟見她臉色開始泛白,感覺并不是找借口,這才相扶擔心道:“是沒有吃晚餐的緣故嗎?還是方才水太涼了。”

“唔,不知道……”沈桐兒拽着他的袖子講不出話來:“好冷,小白……”

蘇晟天性喜寒,方才沒有感覺到她的皮膚有多麽冰冷,聞言馬上起身:“我去燒個熱水,問問有沒有暖爐?”

可是沈桐兒卻不肯撒手,爬到他的腿邊蜷縮起來,好半天都氣若游絲地發不出聲音。

這樣的狀況,難免讓蘇晟認為是沈桐兒的服下的□□發作,可是當用手輕輕撫揉起她的肚子時,卻鮮明的感覺到了種意外的、屬于新生命的氣息,這個發現讓了無牽挂的蘇晟目瞪口呆,扶着她重新躺好後,才不敢置信地說:“桐兒,你……你懷孕了。”

沈桐兒沒有在第一時間明白自己聽到了什麽。

她忍着冷汗喘息片刻,才慢慢張大眼睛。

蘇晟很少大驚失色,此刻卻失了分寸:“可是這個孩子不能留,你還這麽小,會被害死的。”

“同房時你可沒有說我年紀小啊。”沈桐兒立刻打開他的手,心慌意亂地躲到一邊。

“你應該知道,羽族的後代需要很多很多能量才能成型,我們陷在鹿家,該去哪裏找魂塵喂飽你?難道你想象我娘一樣燃盡自己的生命嗎?”蘇晟按住她,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沈桐兒捂着肚子,小聲問:“它是顆蛋嗎……”

蘇晟恍神:“我也不知道。”

沈桐兒又問:“它會是只小鳥嗎?”

“也許吧。”蘇晟頹然回答,忽而發現想象越具體、自己越不忍心。

沈桐兒閉上眼睛說:“真希望像你呀,能自由自在地飛,千萬不要是只異鬼,永遠靠鮮血和殺戮才能生存。”

蘇晟從身側擁抱住她,躺在旁邊沉默卻專注。

沈桐兒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很惱你,但是我不要抛棄它……我喜歡它。”

蘇晟沉默很久,才說:“好,不抛棄,我會讓你吃飽,讓你們兩個都健康。”

沈桐兒的眼圈有點紅,回頭望向蘇晟的臉:“小白,那你喜歡它嗎?”

蘇晟愣了下,無奈而心疼地說:“我喜歡的是你。”

——

毫無防備的消息給親父親帶來了徹夜難眠的震驚。

次日天還沒亮,蘇晟便越窗消失不見。

在上次入長明燈樓前,也曾有段肆意覓食的日子,但那時是為了自己,而不似此刻肩負起意外的責任。

沈桐兒反而在疲憊中睡得很沉,等她揉着眼睛被樓下亂糟糟的車馬聲吵醒時,白鳥已經飛回來了。

它在入窗的剎那在光中化為人形,将一小撮魂塵放到她手裏:“你必須每天都吃,不然孩子就會吞噬你的力量,聽話。”

沈桐兒愣愣地捧着咽下去,果然瞬間身體的疲倦便不見蹤影,比睡上一夜都管用。

蘇晟的身上挂了點血跡,見她平安才放心,重新恢複成白鳥的樣子站到桌上輕啄起新傷。

“這附近也有異鬼嗎?”沈桐兒小聲靠過去:“那你吃了沒,被蓮火燒的傷太重了,不恢複好會有危險的。”

“沒關系,你好好的我就沒事。”白鳥擡頭,黑亮的眼睛永遠那麽純潔。

沈桐兒伸手抱住它優雅的脖頸,心中的感覺複雜到辨不清顏色,卻很清楚的知道,這種羁絆,讓自己連趕它走的決心都沒有了。

96.其人之道

盡管鹿家因為蘇晟的威脅而撤掉了那些暗地盯梢的耳目, 但他們總有辦法偷窺沈桐兒的一舉一動,至少自從那夜之後,鹿笙瞧着小姑娘的眼光就更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顯得很不懷好意。

好在蘇晟并不擔心桐兒有身孕的事被知道,畢竟成為羽族的母親只會讓她變得更堅強,他更挂懷桐兒服下的定時發作的毒物, 以及大量捕食異鬼的需求。

車隊又認認真真地往前行了三日, 車窗外已經鋪天蓋地的黃沙, 沈桐兒好奇地凝望着, 不由想起天火坑周圍的荒蕪,雖然那些景象僅僅來自于蘇晟的記憶, 卻和親身經歷過一樣真實。

“姑娘要吃點東西嗎, 看你的臉色好像很虛弱。”鹿笙忽然開口。

沈桐兒回眸, 莫名問道:“鹿先生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蘇晟不由豎起耳朵。

“相不相信有什麽打緊呢?即便天地間存在這回事,前世與來生又與現在的我有什麽關系?”鹿笙反問。

沈桐兒嘆息颔首。

鹿笙望向蘇晟:“公子, 沙漠已經到了,長明燈樓究竟位于何處, 可都聽你的指揮。”

“就不怕我撒謊嗎?”蘇晟冷哼。

“公子自己無所忌憚, 也多少要想想妻兒的性命吧?”鹿笙淡笑:“雖然魂塵可以解百毒, 卻解不開我鹿家的這味藥啊。”

他果然還是知道了。

蘇晟收回目光:“一直朝正西走便是。”

沈桐兒并未因自己的危險而惴惴不安,反而問道:“以鹿家的勢力和錢財,如果想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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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轉道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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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殺手,偶得九大道祖留下九轉道經一部,接受驅魔斬妖,修複天地大任,上天入地,無往不利,觀此道經,修我天地極道,願早日成就道祖。
心存天地,與世皆敵,少年古臻生于小品位九流域之中,不介意仇家滿天下,願踏腳之石,鋪滿成長道路。身世古怪,上古道祖後裔,更為九天大陸天尾家族外戚。
事關定數,變數之争,方知天下本為棋局,人人皆在局中。無限劇情,無限争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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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 天茗
1047.1萬字
九陽絕神

九陽絕神

最強殺手,逆天重修。
為報前世滅族之仇,修至尊神訣,握無上神兵,掌混沌之氣,噬天地,斬蒼穹,誅神滅魔,踏破乾坤!
以殺戮之名,成就更古至尊!
這一世,我要只手遮天,翻手滅世!
九天在下,唯我在上!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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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骨天梯

萬骨天梯

天庭被血洗,上到昊天,下到普通天兵盡皆被殺,神格和法寶散落一到三十三重天各處。
每一重天都降下了通天階梯,任何普通人爬天梯都可以進一重到三十三重天探險尋寶,神仙的神格、法寶等等,誰搶到就是誰的。
兩年前,昊天的神格被神秘人找到,帶出了天庭,那人将昊天神格烙印在身體上,變成了妖魔。
葉靈,一個普通莊戶銀,兩年前跟父母在莊稼地裏收麥子,突然一個妖魔出現。小說關鍵詞:萬骨天梯無彈窗,萬骨天梯,萬骨天梯最新章節閱讀

傳承鑄造師

傳承鑄造師

經歷具現化,一個神奇的能力。
周墨,這個神奇能力的擁有者。
別人搞不到的絕密情報?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過去的經歷,一個人的過去無法撒謊。
從不示人的珍貴傳承?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曾經的經歷,就能獲得他所知所會的全部。
以經歷為材料,智慧為爐火,鑄造的每件裝備都獨一無二,值得百代傳承。
“賺錢吧,學習吧,修行吧,歷練吧,然後當你遇見了我,你的,就是我的!”
——周墨
新書《世界救贖者》,求支持!小說關鍵詞:傳承鑄造師無彈窗,傳承鑄造師,傳承鑄造師最新章節閱讀

我真是召喚師

我真是召喚師

“求求您,教教我如何才能和女天使關系更好?”
某十二翼戰天使懇求的問道。
“請教您,如何才能忽悠更多的人信仰我的教派?”
某魔界大魔頭如是問道。
“您知道如何才能把昨天晚上我家痛經死的貓救活?”
某天界聖母不好意思的悄悄問我。
“各路大神,各路大仙,我不是上帝,真的只是召喚師。”
我痛苦的說道。
這是一個窮小子,如何因為意外獲得空間變成主宰六界的大召喚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