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2)
着,我回去取了東西就來。”身子一晃,在夜色中消失了。沈瑄換好衣服,猶自覺得恍恍惚惚如身在雲端。她說“很好”,那是什麽意思呢?感懷于心的事情,一瞬間就到了眼前,未免顯得太過容易,太過虛幻。“這不是夢吧?”走到門外,涼風一吹,忽然記了起來:“阿秀姐姐交代的事我卻忘了。”可是樂秀寧的話并不翔實,他此刻滿心歡喜,也就旋即把樂秀寧的吩咐抛在腦後。四顧無人,心想這還是在鐘山腳下,不知離兒的住所在哪裏,離這兒遠不遠?
忽然道上幾騎人馬飛馳而過,為首的一人銀鞍白馬,雪白鮮亮的披風在夜色中十分耀眼。這群人在街對面一扇門前停下,一人跳下馬叩門。過了一會兒,一個仆傭出來問道:“是羅浮山湯公子到了嗎?”
那個白衣人道:“正是在下。”那仆人鞠躬道:“湯公子請進,九王爺今天下午接到公子的帖子,現在在書房等候公子多時。”
沈瑄這才吓了一跳,原來對面就是錢世駿的寓所,卻不知離兒為什麽去了半日還不回。其實離兒并未走多久,只是他自己心裏過于急切,便是一刻三秋了。沈瑄忍不住,悄悄地繞到旁邊的一個偏門溜進去。這裏只是錢世駿臨時的住所,也沒有幾間房,卻不知離兒在哪一間。沈瑄看見一間屋子亮着燈,便輕輕走到那窗下,向裏窺探。
只見那白衣人站在房間正中,卻是背對着沈瑄。錢世駿一邊倒茶一邊說:“湯兄為何這時才到,上午的盟會可惜湯兄不在,小弟深為遺憾。”
湯慕龍道:“其實我早就到了,只是暫時不想露面而已。”說罷轉過身來望着錢世駿。沈瑄這時才看見他的廬山真面,暗暗吃驚:天下竟有這樣的人。不用說他的面貌如何出衆,但見他此時也不過一襲素淨白衣,別無裝點,卻自有一種華貴優雅的神采。事實上,湯慕龍的确是江湖上絕頂的美男子,不知多少少女心中傾慕不已的“南海小白龍”。
錢世駿皺皺眉道:“湯兄此上鐘山,莫非另有打算?”
湯慕龍正色道:“不錯。錢兄,你我也算故交,我深夜來找你,也不打算繞彎子。今天上午在鐘山頂上,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姑娘是誰?”
不但錢世駿,連窗外的沈瑄也莫名其妙,屏住了氣細聽。只聽錢世駿猶疑道:“那是我的義妹。”
湯慕龍冷冷道:“義妹?天臺山的蔣小姐幾時拜了錢塘府九王爺做義兄了?”
錢世駿聽見不是話,不覺怒道:“蔣姑娘曾在錢塘江上大戰吳越王妃,為慘死的一個武林同仁報仇。我見她與我同仇敵忾,于是拜作異姓手足。那時在下許多朋友都作了見證的。這一年來,在下始終對蔣姑娘禮敬有加,照顧得無微不至,從不曾委屈了她半分,江湖上有目共睹。不料倒惹得湯兄見怪起來!”
湯慕龍聞言一笑,歉然道:“是我錯怪錢兄了。小弟本無此意,只是我此下羅浮山,為找蔣姑娘幾乎跑遍了江南諸國,好不容易發現了她,卻在錢兄身邊。小弟一時心急……”
錢世駿奇道:“你找蔣姑娘幹什麽?”
湯慕龍微微躊躇了一會兒,道:“實不相瞞,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沈瑄一聽幾乎暈倒,錢世駿也驚訝得半天沒說出話來。湯慕龍續道:“我此次上鐘山來找錢兄,就是想接她回羅浮山完婚。”
“怎麽會是這樣,湯慕龍的妻子,怎麽會是這樣!”沈瑄腦子裏嗡嗡作響,仿佛一下子靈魂出了殼,一點主意也沒有了。
只聽見錢世駿笑道:“湯兄想接未婚妻子回家也是理所當然。不過,現在卻有些困難。”
湯慕龍怫然道:“怎麽?”
錢世駿道:“上個月舍妹與人争鬥,一時沒了她的下落。待我找到她時,她卻不知中了一種什麽奇怪的毒,竟然把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小弟遍請名醫為她診治,一點用也沒有。小弟為此也非常傷腦筋。”
湯慕龍急道:“怎會如此?你将她帶來見我一面吧,或許她還記得我。”
錢世駿淡淡地道:“此時夜深了,叫舍妹出來見人恐怕有些不便吧。而且……舍妹失憶之前也沒提到過與湯兄有婚姻之約。”
湯慕龍咬牙道:“她何必對你說。但我與蔣小姐的親事是她祖父天臺山蔣老前輩親口許下的。去年嶺南武林盟主秦大俠親自作伐牽線,家父又與我上天臺山面見蔣老前輩求親。那時蔣老前輩欣然允諾,兩家下過定儀,商定的年末就完婚,怎能在你這裏拖延?你只将她帶來見我一面,我自當重重謝你。”
錢世駿笑道:“湯兄這是哪裏話。湯兄既有關雎之雅意,小弟只好成人之美。又說什麽謝不謝的。将來事成,小弟也算得湯兄的內親,小弟正是求之不得。”
沈瑄在窗外聞言,不由得暗罵着錢世駿,為了讨好湯慕龍,竟不回護一下離兒。只見湯慕龍向錢世駿長揖道:“如此多謝錢兄了。”
錢世駿笑盈盈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果然引着離兒進來了。沈瑄滿心裏焦急,卻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只見離兒一臉茫然地望着湯慕龍。錢世駿卻笑道:“妹妹,這是嶺南羅浮山的湯慕龍湯公子。你可還記得他麽?”離兒不答。錢世駿又道,“湯公子是你的未婚夫,此次專程來接你回嶺南完婚。你可随他去了。”
離兒冷冷道:“你說的什麽話!我不認識他,為什麽要跟他去嶺南,還要我嫁給他?”
錢世駿嘆道:“妹妹,你真的什麽都忘了。湯公子與你早有婚姻之約,你真的連他也不記得?好好想想。”
離兒一臉的驚恐,拼命搖頭:“你胡說!不可能的!我不會與這個人訂過婚的。”
錢世駿道:“這是千真萬确的。哥哥怎會騙你?”
離兒道:“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騙我?你說我是你義妹,就将我從島上帶出來跟着你到處跑。你說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就得出來見他。其實,連你這個義兄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倘若你騙我,我也沒有什麽辦法。反正我是什麽也不記得了,不是麽?”
錢世駿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湯兄,舍妹如此說話,我也無法。不如你同她講吧,你既是她未婚夫,或者講講話來,她會對你有幾分印象。”說着轉身出去,留下離兒和湯慕龍兩人在書房裏。沈瑄暗道:“不好,這錢世駿如此行事。”離兒見狀,退到門邊,緊張地對湯慕龍講道:“我不會随你去的,你若無話,我這就走了。”
湯慕龍急忙道:“蔣姑娘,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麽?我如此辛辛苦苦找到你,總盼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離兒轉身就走,湯慕龍躍上前去,一把拉住她左臂。離兒回身一掌向他肩上砍去,湯慕龍輕輕讓過,仍是不放手。離兒翻身躍起踢他的下盤,湯慕龍不閃不避,受了她幾腳,手上的力氣卻一點不減。如此幾回合,離兒掙脫不得,不由得滿面通紅。正在焦急時,突然“哐”的一聲,一扇窗戶被重重撞開,刮進一陣寒風,将蠟燭也吹滅了。兩人都一愣,不由停了手。離兒卻心思靈敏,猛地抽出左手縱身向門外躍去。湯慕龍待要看窗外是何人,不防離兒走了,只得追去。
窗外自然是沈瑄,他見離兒為湯慕龍所迫,急中生智想引開湯慕龍。此時見兩人仍舊追逐而去,也急急跟上。離兒沖出寓所,直往山上奔去。錢世駿這時聽得有變,也追了出來。這三人輕功俱是不弱,沈瑄哪裏追得上他們,不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但他心中惦念離兒安危,便不管不顧地向山上爬去。幾乎爬到了山頂,也不見那三個人在哪裏。沈瑄正焦急間,隐隐聽見山後懸崖的方向有人講話,他心中暗叫不妙,向那邊趕去。
只見懸崖邊亭亭立着離兒的身影,長發被凜冽的山風吹起來,恍若飛舞的翅翼。湯慕龍和錢世駿站在一丈之外,欲進不得。錢世駿叫道:“妹妹,快回來,你我兄妹有什麽不好講!”
離兒冷然道:“我叫你們走開。”
三人一時無語。但情勢似乎十分緊張,誰也沒注意到還有人在周圍,沈瑄悄悄走近去。
湯慕龍道:“蔣姑娘,你此時不随我去就罷了,何必如此。連你義兄也怨上了。”
離兒不理他:“你們快走!”
錢世駿又道:“妹妹,随我回去吧,別生氣了。你不嫁湯公子,我自會好好照顧你的。”
離兒淡淡道:“錢公子,我當然不會跟湯慕龍去。連你,也不必過問我的事了。我讨厭你,不會再跟你一起了。你們走吧。”
錢世駿驚道:“你說什麽!你病得這麽重,我怎放心讓你一個人走?妹妹別講氣話了,你跟我回去,我和湯公子向你賠不是。”
離兒冷笑道:“錢世駿,你何必這樣低三下四的,我算什麽?不過是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一切聽憑你們擺布的弱女子。我不知道你怎麽會是我的義兄,既是義兄又如何這般對我。你不必再提此事了,我本也不配做九王爺的義妹。你走吧,今後我不識得你。”
錢世駿急道:“妹妹,你怎麽這樣講。說走就走,也不念為兄平日裏如何對你?”
離兒道:“錢世駿,你抓住我不放,究竟為了什麽?我什麽也記不得,實在猜不出你的用意。這個悶葫蘆太大了,你還是實話告訴我吧。你急着讓我回憶起來的,究竟是什麽事?”
錢世駿臉色大變,道:“妹妹你瘋了!”
離兒喝道:“不許過來,不然我就跳下去。一了百了!”
湯慕龍柔聲道:“蔣姑娘,無論你想怎樣都可以,千萬別跳下去!我們這就走開,還望你回心轉意。”
離兒轉過身背對着他們,冷笑道:“是麽?”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白衣起處,湯慕龍已飛身躍上,捉向離兒背心。這一下極是兇險,略一拿捏不定,自己就飛向懸崖下去,所以竟是同歸于盡的架勢。但湯慕龍武功當真極高,不僅方位準确恰恰就在懸崖邊上,而且迅捷無匹,悄無聲息。離兒本來背對這他,這一回竟然防不勝防,眼看也就被他拖了回來。
但離兒更加敏捷,只見她竟不知如何轉過身來躍起,推出兩臂。湯慕龍躲閃不及,兩人四掌一對,離兒的身子旋即就輕輕飄開,然後朝懸崖深谷中直墜下去。
沈瑄兩眼一花,只覺得整個地面也都随着離兒下沉到了谷中。他只聽見自己大喊一聲:“離兒……”就飛身沖到懸崖邊,不假思索一躍而下。
錢世駿和湯慕龍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