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洞庭水闊楚天鐘

三醉宮的主人吳劍知,今年已五十五歲了,雙眼深陷,鬓發花白,雖然還是習武之人輕健矍铄的樣子,但暗藏在額角皺紋裏的衰老和思慮,逃不過沈瑄的眼睛。沈瑄本以為,從自己舅舅的臉上一定能找到母親的音容笑貌,不料吳劍知似乎和沈夫人不怎麽相像。他不禁有些失望。吳劍知見到他來,并不很驚奇意外,很和藹地問這問那,又嗟嘆妹妹的早亡。卻是舅母吳夫人,一看見沈瑄,就落下淚來,摟着他哭了一場,弄得大家都有些戚戚然,還是吳劍知和葉清塵将夫人勸住了。

方敘話間,吳家長子吳霆匆匆趕來。表兄弟厮見一回,忽然看見吳霆背後一位藕荷色衫子的女郎,朝着他微微點頭。不是樂秀寧又是誰?

原來樂秀寧自離開葫蘆灣,遍尋沈瑄不見,卻遇上了從鐘山上下來的吳霆,于是跟随吳霆到了三醉宮,希圖慢慢打聽沈瑄的下落。

“其實這次回來,也是為了死去的家父。”樂秀寧嘆道,“爹爹的心願尚未了,就,喪身天臺派手中。我要替他報仇,卻始終無能為力。”

吳霆看她容色憂戚哀婉,皺起眉頭,喟嘆道:“天臺派與我們仇深似海,你爹爹的大仇我們是一定要報的。”

沈瑄忍不住道:“害死樂師叔的是吳越王妃手下的人。”

樂秀寧十分訝異,目光爍爍地問道:“真的麽?你聽誰說的?是……是她?”

沈瑄心中一震,要解釋清楚樂子有的死,勢必牽連到蔣靈骞。這個名字在三醉宮顯然是不宜提及的。但不說清楚,誤會豈不是越來越深?他沉住氣,将那日蔣靈骞對他講的一番話說了一遍。

吳劍知聽到這裏,十分詫異:“想不到你們倆竟然和天臺派的小妖女還有交情,瑄兒還治過她的病。若說是吳越王妃的辣手,也有可能。但是秀寧,你爹爹為什麽惹上了那妖婦?”

樂秀寧搖頭道:“素無瓜葛。”又望着沈瑄道,“蔣姑娘說的……也只是一種猜測吧?”

沈瑄道:“她說的不會有錯。”

吳劍知一言不發,只是深深地瞥了沈瑄一眼。

葉清塵遂道:“蔣姑娘說的是真的。那日我正路過桐廬,見過那一場變故。樂姑娘,向你爹爹下手的那人叫桑挺,是吳越王妃手下的得力幹将。”

樂秀寧瞧着葉清塵眨了眨眼睛,恍然道:“原來葉大俠就是那日相助我們父女的人,請受小妹一拜!”

葉清塵忙托住她:“不敢不敢!那日的事情,我卻慚愧得緊,到底讓那姓桑的跑了。”

衆人默然。葉清塵頓了頓,又道:“這些事情且別過不提。吳掌門,沈兄弟練習洞庭劍法已有時日,此番回來,還想求您收錄門牆,傳習武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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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夫人在一旁聽了,歡然道:“那很好啊!劍知,我看瑄兒是個可造之材,你收了他做徒弟吧,也好讓師父和二師弟這一脈傳下去。”

吳劍知卻緊鎖雙眉,盯着沈瑄道:“瑄兒,你娘當年,不是不許你習武的麽?”

沈瑄道:“母親确有成命,叫我不要學武功,以免江湖糾葛。但我還是學了一些本門劍法,眼下很想跟着舅舅多多地練習,将來好有一番作為。”

吳劍知沉默了半天,終于道:“你的想法不錯……不過,我不能傳你武功。你母親為你打算,不叫你習武。我若是違背她的意思收了你做徒弟,将來有何面目見她于地下?”

沈瑄愕然,望着吳劍知背過臉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夫人将沈瑄安置在三醉宮後面一間小小的院落裏。這屋子多年也沒有人住了,廊庑簡潔雅致,牆外是一竿竿極高的湘妃竹。沈瑄見到這幼時熟悉的植物,不覺慨嘆。湘妃竹生長在湘江邊上,但以君山所産最為名貴,相傳帝舜崩于蒼梧,他的兩個妻子——娥皇和女英沿着湘江尋找丈夫不得,遂投水自盡,君山上至今還有湘靈祠,紀念這兩位殉情的潇湘妃子。據說她們當年一路尋找,一路哭泣,淚痕留在江邊的竹枝上,從此湘江兩岸的竹子皆是斑斑點點,又稱斑竹。

吳夫人領了一群仆婦細細地打掃幹淨,搬來了床帳、被褥和條幾,還特意取了好一些書籍紙筆給沈瑄。恐他住不習慣,關照了許多話。黃昏時,吳霆和幾個門中的弟子就請沈瑄、樂秀寧過去敘話,葉清塵也在座。幾個弟子雖是初見,說了一會兒就頗為投合。直到一更時,吳劍知請葉清塵到書房去有密事相商,大家也就散了。沈瑄回房中躺下,卻兀自思量睡不着。舅母對己關懷備至,如同慈母,吳霆也視他為手足一般,但吳劍知的态度,就十分的猜不透。他竟然不肯教自己武功,這可萬萬沒有想到,難道只是為了母親的話?沈瑄的眼前,吳劍知的眼神忽遠忽近,捉摸不透。他心裏煩悶,披衣下地到外面走走,聽見洞庭湖水波浪連天,在夜色中拍打着石岸。忽然覺得雖然回到了這三醉宮中,也只是像坐在一個漂移不定的小船上,風浪中搖搖晃晃,不知流向何方。

走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吳夫人的聲音:“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收瑄兒做徒弟。”

沈瑄一凜,知道已到了吳劍知夫婦的窗外,忍不住豎起耳朵聽下去。吳劍知卻道:“我知道,霆兒資質本來平平。瑄兒卻正好是一塊好料。但不讓他習武,這是他母親的意思。”

吳夫人斥道:“借口!你別忘了,瑄兒是師父惟一的孫子,當日師父在時有多疼他——大家都對他給予了厚望。就是為了你妹妹一句糊塗話,耽誤了他十幾年。你不趕快給他補一補,如何對得起師父?”

吳劍知正色道:“江湖險惡,我妹妹沒有說糊塗話。”

吳夫人奇道:“什麽江湖險惡,二師弟自盡三醉宮,死得那樣慘烈,只怕瑄兒應當學好武藝為他爹爹報仇才是。”

吳劍知嘆道:“你不明白。”

吳夫人冷笑道:“我明白,我怎不明白?二師弟當年與你妹妹怄了氣,你們兄妹倆耿耿于懷,所以如今你就不肯教瑄兒武功!”沈瑄心中大奇,自己父母不合,這倒是從未聽說。

吳劍知急道:“師妹,你都在說些什麽呀,毫不相幹的事情嘛!你總該信得過我,我這樣做,都是為了瑄兒好!”

吳夫人沉默了一陣子,又道:“我不贊成。姑娘不過是怕他沾惹江湖恩怨,可是他的一只腳,已經踏了進來,你若真為他好,就應該教他武功,這才能把他約束在本門之下。你不見盧長老的信中說,瑄兒迷戀天臺派那個小妖女,今天的情狀你也看見了,這豈不是冤孽……”

沈瑄暗道:“原來盧澹心給他們寫過信了!”忽然又想起了蔣靈骞和盧澹心所說天臺派那段往事恩仇,心裏亂了起來,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了。

沈瑄這一夜心情激蕩,說什麽也睡不着。一忽兒想到吳劍知的冷漠暧昧,一忽兒盧澹心的話又反反複複在腦海中翻騰。他本來早已打定主意,不料一旦被人觸動心弦,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緒。聽聽窗外已交四更,實在耐不住了,抽出壁上的長劍,沖到院子裏,舞弄了一回。

他練的卻是蔣靈骞教他的夢游劍法。這套劍法輕靈快捷,使完之後似乎心情真的舒爽許多。可是蔣靈骞沒有來得及教完,只到了“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練到這裏戛然而止,心中總有不足之意,只好再來一遍。

如此幾個夜晚,沈瑄都在院子裏悄悄地練習夢游劍法,直到自己練得筋疲力盡為止。如此一來,倒不會睡不着覺了。其實他心中還有這樣一個想法,吳劍知不肯教,未必我自己不能學。誰知這一夜,他方練完一遍夢游劍法,就聽見吳劍知在背後道:“很不錯的劍法嘛!”

沈瑄回過頭來,道:“舅舅取笑了。”其實論起來,吳劍知先是他父親的師兄,稱呼大師伯更為相宜,但沈瑄想到他既不肯收錄自己,也只好以舅舅呼之。

吳劍知渾然不覺,寬厚地笑笑,扶着沈瑄的肩膀道:“你跟我過來。”沈瑄跟着他轉了幾道門,卻來到了湖邊一所亭子上。放眼夜色中的洞庭湖,明月在天,繁星在水,煙波淼淼,潮浪如歌,胸中的塵埃都被一股豪情蕩滌掉了。

吳劍知道:“瑄兒,你知道這碑文的來歷麽?”

沈瑄早看見亭子中間是一塊古舊的石碑,上刻有詩句,遂道:“小時候爺爺對我說過,這碑文中有一套劍法。爺爺最早就是靠了這劍法成名的。”

吳劍知點頭道:“不錯。‘朝游北海暮蒼梧,袖裏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當年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說這碑文是呂洞賓留下的真跡,原是一個謎語,暗指一套純陽劍法,只是無人解索得出。有人說劍法藏在北海,有人說在廣西,都不盡實。當時先師也如你現在一般年輕,發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這套劍法。他走了好幾年,足跡遍及長江兩岸,也歷經了不少江湖艱險,但始終沒有找到這劍法。最後他又回到洞庭湖來,再看這石碑,忽然福至心靈,頓悟出其實這劍法并沒有藏起來,就擺在這石碑上。瑄兒,你跟我來。”

吳劍知帶着沈瑄到了三醉宮前面的一間大廳裏。燈燭一盞盞點亮,一時間大廳裏燈火通明。屋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什麽家具,四面牆壁上卻潑墨淋漓地寫滿了大字。沈瑄細細看去,多是臨摹古代名作,有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如清風出袖,明月入懷;有顏真卿的《麻姑仙壇記》和《大唐中興頌》,筋力剛健,雄秀獨出;最精彩的是臨摹懷素的《自敘帖》,真是落紙煙雲,随手萬變,觀之頗有超塵出世,逍遙自在之感。沈瑄早就知道,吳劍知在三醉宮“洞庭四仙”之中,號稱“書仙”,書劍合一,以一手卓絕的書法劍術名滿江南,這裏想來是他的練功房了。臨摹不算,他卻想看看吳劍知自己的字寫成怎樣。卻見南面牆壁上零零散散地寫了幾幅詩,詩句算不得大雅,不過筆力着實令人嘆服。吳劍知所學書法,沿襲“颠張醉素”一脈,走筆潇灑如意,但抑揚頓挫之間,又隐隐然的剛勁不饒,有面折庭诤之風。觀其境界造詣,俨然不在中唐以來諸家之下。

“飄風驟雨驚飒飒,飛雪落花何茫茫。”沈瑄還在暗暗驚嘆,吳劍知卻道:“瑄兒,你能把那首詩寫一遍麽?”

沈瑄提起筆來,在那面南牆上寫了一遍,憑着記憶把一筆一畫都描摹得十分逼真。吳劍知細細看了看道:“你果然聰明。當年我拜師之後,練的第一門功夫就是臨摹這碑文。我可足足學了半年,才可見形似。你第一次寫它,就能夠體會到這碑中劍法的要義在于無拘無束而又處處随緣。可見書讀得多了,連武功都是可以融會貫通的。”

沈瑄道:“什麽武功,舅舅,這不是碑帖麽?難道呂洞賓的劍法,是用文字的筆畫表現出來的?”

吳劍知道:“不錯。呂洞賓将他的絕世劍法融入這二十八個字當中告知天下,只待有緣人來識別。你看這些字,點為側,如鳥翻然而下;橫為勒,如勒馬之用缰;豎如弩,用力也;挑為擢,跳貌興躍同;左上為策,如馬之用鞭;左下為掠,如篦之掠發,右下為磔,裂牲謂之磔;右上為啄,如鳥之啄物。筆畫之間的氣韻流露,又暗示了劍招之間力量的運用和轉換。”

沈瑄道:“可是這樣來記錄一套劍法,畢竟太隐諱。”

吳劍知笑道:“所以有的人看得出,有的人看不出。有人看出得多,有人看出得少。先師也是在江湖上閱歷已久,才明白其中的奧秘。這就看各人的領悟了。瑄兒,你的領悟是什麽?”

沈瑄盯着牆上自己寫下的字,默默地想了一會兒。然後以毛筆為劍,照着筆畫将那詩演練了出來。吳劍知道:“不錯,你所看出的劍法,與先師總結的大體相類,只不過輕巧有餘,厚重不足。你看我練一遍。”

吳劍知的動作很慢,讓沈瑄看清每一招的細節。他的劍招平正端莊,進退有度,十足的名家風範。沈瑄看完之後,自己照着練習。吳劍知在一旁指點用力訣竅,務求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茍。如此練了半夜,不知不覺天也快亮了。

沈瑄雖然猜不明白,吳劍知何以又要來教他劍法,但心裏也很高興。吳劍知說道,這碑文上的劍法是洞庭劍法的入門功夫。後來沈醉在此之上又創立了幾套劍法,各有特色,但都是以此劍法為根基的。吳劍知知道沈瑄另學過洞庭派的三套劍法,就讓沈瑄練來看看。沈瑄這三套劍法是樂秀寧教的,自己練習了這些日子,已有小成。吳劍知看了,又提示了他幾句。沈瑄又要吳劍知多教他一些,吳劍知笑道:“鬧了半夜,你年輕人自是不妨,我可乏了。明日我再繼續教你吧!”

沈瑄謝過,忽然道:“舅舅收我為徒不好麽?”

吳劍知沉下臉來,道:“瑄兒,你可知我為何要教你?”

沈瑄猶豫了一下,道:“舅舅怕我去練別派的武功。”

吳劍知見他直言出來,倒也有些詫異:“不錯,我同你母親意思一樣,并不想讓你習武,希望你遠離江湖禍患,誰知你已經涉足江湖!你資質太好,又學了天臺派的輕功劍法,只怕我不教你,你就被邪門歪道拉過去了。那樣我豈不是害了你?從今日起我将本派的武功盡數傳于你,盼你勤于練習,将來有所成就。但我不敢做你的師父。我與你母親有約,正式收你為徒,将來我可就更無法在地下向她交代。”

沈瑄聽他将天臺派稱為邪門歪道,心中不豫。吳劍知又道:“瑄兒,有些話我要向你說清楚,武功不是心中一時熱情弄出的兒戲,也不是簡簡單單的行俠仗義、游劍江湖。你既然學了武功,從此是是非非都要有所擔當,将來或許還要為它付出代價……”

沈瑄盯着吳劍知的臉,那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

從那天起,吳劍知就以洞庭派的入門功夫相授,教沈瑄調神練氣,再學拳法掌法和洞庭劍術。沈瑄的氣功已有一定的火候,吳劍知又教他練耳,練眼,發射暗器等功夫。吳夫人看見吳劍知教沈瑄習武,甚是歡喜,又傳了他洞庭派的輕功秘技。

匆匆半年有餘,沈瑄進步極快,已經将洞庭派主要的劍術、輕功、拳技學了個全,所差的只是火候未到,經驗不足。畢竟是半路出家,在這短短一兩年間,他的劍法不可能像吳霆他們一樣練得準确到位,功力十足,但他靈活機智,出手輕靈善變,也足以彌補其不足。說起來,這還是他當初練習了天臺輕功和夢游劍法的結果。吳劍知看他的劍法中偶爾露出天臺劍法的痕跡,心想他能取別派所長為己所用也沒什麽不好,遂不說什麽。

慢慢的不覺春去秋來,沈瑄每日一心一意地練習武功,閑時與師兄弟們談詩論畫,撫琴下棋。蔣靈骞的影子漸漸地淡去了。樂秀寧自回三醉宮,便不大理會沈瑄,沈瑄起初有些納悶,後來見她與吳霆時時在一起練劍,心下釋然。

轉眼到了十月底。這一日用過晚飯,沈瑄獨自在房中看書,不防門“呀”的一聲,進來了一個人,卻是吳夫人房中的小丫鬟青梅。只見她盈盈笑道:“沈公子,夫人教我把這個給你。”沈瑄接過,是一只古雅的藍瓷花瓶。他擱在窗下。青梅忽然一笑,從背後拿出兩支菊花,道,“這個是我給你的,花瓶不能空着。”

那只藍瓷花瓶裏插了一高一低兩枝瑩白的花朵,顯得玲珑俏麗。沈瑄笑道:“這菊花真是別致,多謝你費心。”

“你喜歡就好,”青梅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聽見人誇,喜上眉梢,立刻道,“沈公子,你可會畫畫?”

沈瑄道:“會的。”

青梅趕快道:“那麽你替我畫一幅小像好不好?我一直很想要一幅自己的畫像,可是又不敢去求老爺和少爺。沈公子你最好了,你替我畫一幅,但不要告訴老爺夫人,好麽?我信得過你。”

沈瑄心想,這小丫頭還真是古怪得緊。他不願拂她心願,便鋪開顏料紙筆,作起青梅的小照來。沈瑄不常作畫,算不得高手,但自幼熟習,偶然畫一幅也是神形俱備的佳作。不料他只畫了一雙眼睛,青梅就輕輕叫道:“沈公子,你沒有在畫我呀?”

沈瑄一愣,不明白青梅的意思。青梅問道:“這是誰的眼睛?真漂亮。”

沈瑄低下頭,與紙上那雙眼睛對望了一下,心中大驚,幾乎将一大滴墨汁甩了下去。那雙眼睛如谷底清泉,幽深不可測。青梅是個機靈女孩,看他神情,心中明白了幾分:“這雙眼睛真美,想來這人也必然是絕頂可愛的人物。沈公子,你別畫我了,把她畫完吧,我明日再來看。”說罷就匆匆跑開了去。

直到掌燈時分,沈瑄才從沉沉的思緒中清醒過來,撥亮燈燭,把那幅畫作完。已經過去大半年了,這一向以來,他潛心練武,心無旁骛,以為自己可以将過去的事情漸漸忘掉。而且他似乎真的忘掉了。不料今天一幅畫,卻替自己洩漏了心裏藏得最深的東西。

夜已經深了,他把小照挂起來,呆呆地凝望着。那人側身立着,長劍點地,神色似憂還喜。

忽然外面亂了起來,樂秀寧匆匆推門進來:“師弟,碧蕪齋裏好像出事了,咱們快去看看!”

碧蕪齋是三醉宮的藏書樓,吳劍知從來就不準人随便進去。不過此時,大家都聚在了樓下圍成了一圈,沈瑄和樂秀寧走近一看,地下直挺挺地躺着一個人,卻是吳霆。樂秀寧“嘤”的一聲就暈了過去。沈瑄俯下身去,看出吳霆早已咽氣,沒有救治的可能了。他臉色慘白,狀若驚恐,全身上下卻毫無傷痕。沈瑄看見他眉心的黑氣未褪,口鼻中淌出殷紅的血,才知道他是死于中毒。

吳劍知呆呆的一言不發,面色十分可怕。吳夫人披頭散發,哭成了淚人一般。沈瑄心裏一陣陣的痛心,他忍住難過,問道:“舅舅,表哥是怎麽……”

吳劍知攤開了手掌,沈瑄不看則已,這一看,心中的痛苦更不亞于見到吳霆的死。原來吳劍知的手掌上,亮晶晶的赫然有一枚繡骨金針!

吳夫人咬牙切齒道:“天臺派的妖女,終于向三醉宮下手了!”

樂秀寧在青梅的扶持下悠然醒轉,接過吳劍知手裏的金針,針尖上還沾着黑血,顯然有陰寒的劇毒。樂秀寧顫聲問道:“針,針打在他哪裏?”

吳劍知道:“大椎穴。”

那正是蔣靈骞的致命手法。其實不用多問。繡骨金針是天臺派至高無上的獨門暗器,即使天臺弟子也沒有幾個人會。譬如吳越王妃的“繡骨金針”就是假的。自從天臺派解體後,世上除了蔣聽松和蔣靈骞,沒有第三個人擁有繡骨金針,并且能以如此精确的手法殺人。沈瑄和樂秀寧,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沈瑄腦子裏嗡嗡作響,重重的血腥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願再看下去,匆匆跑回自己房中。那幅畫挂在壁上。她竟然來了,可她卻竟然做了這樣的事!

安葬吳霆那一日,葉清塵來了。吳劍知和吳夫人這一兩日間,一下子老了許多。老年喪子,門庭無繼,其痛可知。饒是吳劍知一代大俠,這番打擊之後,顯得精神萎頓,幾乎說話的氣力也提不上來。樂秀寧則避不見人,幾乎大病一場。可是誰的心情,此刻也沒有沈瑄混亂。

沈瑄帶着葉清塵去見吳劍知。葉清塵不免安慰了一番,吳劍知嘆道:“枉我在江湖上成名這些年,到頭來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洞庭派枝葉凋零、聲威無存,我身後如何去見師父!”

葉清塵道:“我尚未會過那個蔣靈骞,但聽江湖上的朋友們說,這小妖女心思詭異,手段毒辣,不在其祖之下。吳掌門,她究竟為什麽要殺令郎?”

吳劍知沉吟道:“我想還是為了那經書。”

沈瑄忍不住道:“舅舅,蔣姑娘真的會想要我派的武功秘笈麽?我倒覺得她對洞庭武功,并不十分的看重。”

吳劍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有關你爺爺留下的《不系舟》那本書的事情,想來盧真人都對你說過了。我想天臺派或者不稀罕別的洞庭武功,但對這本書,乃是必須得之而後快的。”

沈瑄驚道:“那本書還藏在碧蕪齋麽?”

吳劍知點點頭。沈瑄心裏一涼,他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原來《不系舟》仍在三醉宮,那麽說當年蔣聽松指控洞庭派盜取經書,乃是鑿鑿真言,自己父親伏劍謝罪,也并不是冤枉了!這一時間,一陣恥辱和羞愧蒙上心頭,幾乎把原來的痛苦猶疑都蓋過了,看這三醉宮,也竟然都像變了顏色不認識一樣。

吳劍知卻不知他心裏想的是什麽,又徐徐嘆道:“可惜霆兒也不知道,他是白死了。那本書早已被別人帶走,不在這裏了。碧蕪齋裏面,呵……根本什麽都沒有。葉大俠,我托你打聽的事情,有消息麽?”

葉清塵道:“經書似乎落入了金陵範家手裏。”

沈瑄一聽金陵範家,又是一凜。卻聽吳劍知淡淡道:“範家麽?早知範定風那人,不是個善類。”

葉清塵道:“吳掌門打算追回來麽?”

“算了,範家眼下聲勢太大,不能公然跟他們反目。”吳劍知搖了搖頭,“再說也無所謂。”

沈瑄越發不解,這樣洞庭派視若至寶的武功秘笈,怎麽成了無所謂?難道當真任由範定風拿去《不系舟》麽?是吳劍知害怕金陵範家和丐幫的勢力……還是有別的什麽緣故?

葉清塵卻似心中有數,不再追問,轉而說到了吳霆之死:“吳掌門能夠确認是蔣靈骞下的手麽?”

吳劍知道:“我實在不知道還可能是別的什麽人。霆兒的仇一定要報的,但我也不會魯莽行事。要設法向那小妖女問個明白。”

葉清塵道:“這可不易。吳掌門知道麽?下個月十五,嶺南湯慕龍公子,就要迎娶蔣靈骞了,還在黃鶴樓大擺宴席,遍請天下英雄呢!”

吳劍知道:“我知道,湯鐵崖已送來了請帖。只是霆兒新喪,我們是不能去湊這個熱鬧的。”

沈瑄茫然道:“她就要結婚了麽?”

“那又怎樣!”吳夫人紅着眼睛出來了,道,“小妖女有一天活在這世上,她嫁給皇帝都沒有用。只要我找到她,我就先一劍把她刺死,為我的霆兒償命!”

沈瑄聽得毛骨悚然,葉清塵卻慨然道:“請兩位前輩放心,此事包在我葉某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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