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番外平淡才是真幸福
這一晚,正是月末夜空裏除了幾顆星星在有氣無力地眨着眼睛,其餘萬物皆隐藏在濃重的夜幕裏
原本安靜的烏石山下,不知何時停了一支車隊,黃昏時候就紮好了營,一輛輛裝滿糧食的馬車頭尾相連,圍在營盤之外充當着防護牆,牆內一處處篝火燒着,帶着那麽一絲絲詭異和寂寥
營正中搭了兩座牛皮帳篷,其中一座裏面坐着一百多個民夫,有的在抱着膝蓋打瞌睡,有的則側耳聽着帳篷外邊的動靜
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後生實在忍耐不住,貼到身旁的同鄉耳邊小聲嘀咕,“二愣哥,将軍怎麽就下令把咱們圈進來了,外面的馬車還沒卸呢,再等下去,把馬累壞了,明日怎麽趕路啊?”
“閉嘴!”那被稱作二愣哥的敦實後生立刻喝斥出聲,一雙眼睛掃過帳篷裏其餘人,見得無人關注他們兩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然後極力壓低聲音警告年輕後生,“咱們出門時候,你家大叔是怎麽告訴你的?不該說的就不能開口!你不要命了?上邊怎麽命令,咱們就怎麽執行!你再多說一個字,以後我就不管你了!”
年輕後生委屈地皺起眉頭,心裏實在不懂,怎麽就不能多說一個字了?農家人都愛惜牲口,他就是可憐相伴了幾百裏的老黃馬,有什麽不對了
憨厚後生卻是伸手攬了他到身邊,死死抓了他的手臂不肯再松開分毫
這個兄弟年紀小,第一次服徭役,還看不出來其中利害,他卻是第三次往西疆送糧了,前兩次也是這般要在帳篷裏坐一夜,第二日再出去時馬車就已經換過了軍爺們說是互換馬車,方便照顧,但他卻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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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那些戍邊軍,次次都罵朝廷發黴爛的糧食過去,但他明明記得裝車的時候,都是白花花的好米啊這其中的貓膩,他就是猜不出,也能嗅到危險的氣味,絕不是他們這樣的老百姓可以沾手的他就是拚上今晚不合眼,也得看好這個同村的兄弟,省得他胡裏胡塗送了小命,還不知道原因
另一座帳篷裏,身穿軟甲的将軍居然也在皺着眉頭不停踱步,先前明明約好交換的地點和時辰,這都過了半個時辰了,怎麽還沒有聽到動靜?難道是路上出了差池,還是被發現了?他正想着派人出去探看的時候,沒想到帳篷的簾子卻突然被挑開了
一個身穿石青長衫、墨眉大眼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手裏空空,臉上帶着一絲農家人特有的憨厚笑意,溫聲說道:“李将軍,好久不見”
他有如看到老朋友一般出聲問候,沒想到李将軍卻是突然變色,抽出腰側長刀牢牢護住身前,高聲喝問:“你……你怎麽在這裏?”
“李将軍為西疆戍邊軍運送糧草實在辛苦,我特意趕來以表謝意!”男子依舊不愠不火,笑着說完這話,甚至還低頭行了一禮
李将軍很是疑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在他還沒有傻透,垂下的刀尖立時又擡了起來,喝罵道:“你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男子慢慢收了臉上的笑意,挽了挽袖子,這才應道:“當然是送将軍上路的!将軍私自以黴爛稻谷掉換上好軍糧,按律當斬!”
“你血口噴人!別以為皇上封了你個都尉的虛銜,你就可肆意……”話說到一半,李将軍突然就覺得手臂發軟,驚恐之色還沒爬上臉孔,整副身體就倒了下去
男子眼裏閃過一抹厲色,上前撿了長刀,蹲在他旁邊看着
李将軍臉孔扭曲,瞪圓了眼睛怒吼,“你不能殺我……我是國舅爺的人!”
“放心,當國舅爺聽說你為國捐軀的時候,他許是不做國舅爺了”男子冷冷說完,也不理李将軍,手上的刀子一用力……
男子擦抹幹淨刀上的血跡,重新把長刀塞到死不瞑目的李将軍手裏
這時門口閃進一個全身罩甲的副将,見此立刻壓低聲音問道:“大人,開始動手了?”
“親衛一個不留,放把火,做個賊人劫糧的模樣”
“是,大人放心”那副将恭敬應了,眼裏興奮嗜血之色越來越濃
車夫們依靠在一處正半夢半醒,突然聽得外面吵雜一片,隐隐還有火光映在帳篷,大夥兒都驚慌地跳了起來,猶豫片刻後還是一起沖了出去
整個營地早已亂成一團,将軍安歇的帳篷正燃着熊熊大火,四周散落着幾十個親兵的屍體剩下幾百兵卒正在忙亂地打水滅火,見車夫們跑出來,有人就大聲喝斥,讓他們去安撫驚慌的馬匹
二愣子跑去抓了自己熟悉的棗紅馬,再掃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主帳,心裏隐隐猜到了什麽,但他卻是緊閉了嘴巴,一個字都沒有說
待大火終于被撲滅了,消息也傳遍了整個營地聽說山賊夜襲,将軍為了保護糧草,光榮戰死,屍體都被燒得成了灰
天亮後,副将派人回京都報信,然後帶着兵卒和民夫們繼續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白日過後,又一個夜晚降臨,京都的大門剛要關閉之時,有一隊人馬踩着夕陽趕到
守門的中年校尉認出那當先黑馬上的青衣男子,趕緊吆喝着手下兵卒把半阖的大門再次打開,末了站在路旁恭敬行禮
馬上的青衣男子客氣地拱拱手,這才帶人進了門,很快消失在街尾
有兵卒很是好奇,忍不住問:“校尉大人,方才那貴人是哪個府上的?看不出是文官還是武官啊”
校尉大人顯見心情很是不錯,難得想要說說話,于是應道:“諸葛侯爺你總知道吧?這位是他老人家的義子,兩個月前皇上剛剛下旨敕封的三品輕車都尉雖說是虛銜,又出身農家,但這京都卻沒哪個不開眼的敢小瞧這位大人世子爺如今領兵在外,整個侯府都是這位大人在撐着,不說侯爺信任有加,就是皇上都不時喚他進宮閑話兩句”
那兵卒羨慕不已,忍不住嘀咕道:“我怎麽就沒個好運氣,若也被貴人看中……”
沒想到校尉卻是一巴掌拍到他後腦上,喝斥道:“你就別作夢了,這位大人當年在東荒戰場三次舍命救下世子爺,若是把你扔去,如今骨頭怕是都爛透了”
小兵吓得閉了嘴,心裏除了敬佩再沒有別的奢望
梆大壯一路奔到了侯府之外,早有門人上前接了馬缰繩他跳下馬背,直接進了大門,待得行到外院的書房之外這才低聲說道:“義父,我回來了”
“大壯啊,快進來吧!”
梆大壯推門而入,書房裏燈火通明,老侯爺正半倚在躺椅上,手裏擺弄着一對羊脂玉雕琢的龍鳳玉佩
見了葛大壯進來,老侯爺笑得眯了眼睛,招手道:“快來看看這對玉佩如何?我打算給你家萱姐兒一塊,若是烈風媳婦這次争氣,生個小子出來,兩個孩子正好配一對”
梆大壯想起自家媳婦平日裏那些奇怪言論,心下有些為難,只得含糊應道:“若是孩子們有緣,總是能湊到一處”說完,他又趕緊岔開話題,“事情已經辦妥了,再半個月軍糧就會原封不動送到西疆”
“好!”老侯爺放下玉佩,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裏添了三分冷冽,沉聲說道:“一群嫌命長的家夥,見我病倒,烈風又駐兵在外,就當侯府無人了嗎?這一刀下去,必會吓破他們的狗膽!”
梆大壯擡手指了指西北角,低聲問道:“那裏之事,義父安排好了?”
“放心,那女人心狠手辣,惡事做盡,這次都掀開給皇上看一看”老侯爺臉上冷色更濃,末了卻是又笑了,“回家去吧,大寶和萱姐兒白日裏都嚷着想爹了”
梆大壯聞言,神色立時柔和許多,再次行禮之後就出了王府
老侯爺眼見門扇合攏,忍不住嘆氣,“明明是老虎,怎麽就甘心做一只家貓?不是紅顏,偏偏行禍水事,可惜……”
角落裏,一道蒼老的聲音卻是低笑道:“也正是這般,主上才更放心把世子爺的身後交給他守護啊”
老侯爺欣然點頭,末了吩咐道:“動手吧”
“是”
侯府後面的胡同盡頭有座三進的宅子,雖說沒有侯府那般寬敞,卻拾掇得很精致溫馨,這會兒後院正房裏也燃着油燈,迎春坐在炕桌後核對着賬冊
年初他們一家人得知侯爺重病的消息,搬到京都之後,她就接手了城外農莊的事物,安排種糧食、養家畜和挖塘養魚,這一年除了供給自家吃用,其餘賣掉倒也收入頗豐
大寶和萱姐兒各抓了一只布老虎在玩耍,不時還要纏着娘親再講一遍武松打老虎的故事
娘三個說到歡喜處,互相呵癢,鬧成一團,笑聲傳到門口,卻讓葛大壯停下了腳步他撣撣身上的塵土,又扯扯有些皺褶的長衫,最後想了想還是先去了偏廂,洗了澡換了幹淨衣衫,這才進了正房
兩個孩子見到爹爹回來,歡呼着跑過來,被老爹一邊一個抱在懷裏不停轉圈
迎春生怕摔了孩子,好不容易勸得葛大壯停了手,一家四口說了好半晌話,末了又一起吃了頓宵夜,這才勉強哄着兩個孩子随着丫鬟下去安歇
迎春洗漱過後,散了發髻,想起白日裏侯爺夫人說的話,趕緊對葛大壯低聲說道:“方才你去見侯爺,可有說起萱兒的婚事?咱們早就說好的,絕不擅自給閨女定親事,總要她長大了,自己挑中才好”
梆大壯難得開玩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麽總想讓閨女自己選呢,這可有違禮法”
“不行,閨女是我生的,我說了算!女子嫁人,就是二次投胎,怎麽也得選蚌心儀的!”迎春扯了夫君的衣襟,扭着身子鬧起來
在她心裏,哪怕閨女不能同前世那些女孩子一樣自由戀愛,但起碼也要對對方有些了解才能決定是否托付一生啊她可不覺得閨女有她這般的好運氣,一睜眼睛就當了娘,嫁了個疼她入骨的夫君,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梆大壯被媳婦兒晃得笑出來,“只要你和閨女歡喜就好”
“真的?”
“真的”
迎春笑得得意,還要再說什麽,卻被夫君猛然壓到了身下小別勝新婚,夫妻兩個折騰了足足半個時辰,終于雲散雨收迎春趴在夫君懷裏,半睡半醒間,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待得想要問問夫君這次替侯府巡視産業,為何耗費了這麽多時日時,疲憊像潮水一般湧來,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梆大壯靜靜聽着懷中嬌妻的呼吸,偶爾目光轉向屋角,好似穿透那厚厚的牆壁,隐隐看到那處高牆裏如何血流成河、如何夫妻反目良久後,他在嬌妻臉上輕輕印下一吻,末了吹熄床頭的燈,黑暗終于徹底占據了整個房間
有光的地方,自然就會有黑暗,天下從沒有白享的富貴而庇護妻兒錦衣玉食、歡快的生活在陽光下,是身為男人的責任至于那些血腥陰暗,還是扔在家門之外為好
整個京都的夜蟲似也感覺到了這一晚的不同,警惕地收了聲多少個高牆大院裏,多少人徹夜難眠,焦急的等待那一處的消息傳出來,唯有這座小小的三進宅院裏,一家四口,好夢正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