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6.第六條人魚

06.第六條人魚

不可否認，人對于未知和神秘的事情總是充滿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越是藏得深就越是讓人有刨根知底的欲|望。是好是壞無從辨別，或者幹脆一概而論為雙刃劍更為貼切。“好奇害死貓”的諺語古來有之，卻也沒見有人把這句話當回事——除非是自己經歷什麽了什麽不幸，否則任憑身邊的人說破了嘴皮子都沒有實質性的作用。

就如同過去的田中一般：明明折原臨也在經過一番調查後上門向他訴說了寵物店所涉及的案件，若是認為那些都是翻篇了的意外倒也說得過去，但連同樣在寵物店買了寵物的山本慘死的案例就血淋淋地面前鋪開還不懂抽身而退，該說是自信過頭了還是愚蠢呢？

不過，即便是上門警告了，但折原臨也其實心裏也清楚，像田中這樣以利益為先的商人，在得到人魚小姐後迎來的是更為豐厚的回報，就算是風險高一點也無礙。高風險才有高回報，這世間的事情一向是公平的。更何況，将人魚——弗洛倫斯——帶回家後，也從未出現過什麽意外，她如同所有的寵物一樣，乖巧、聽話、為田中帶來更多的利潤。

還有一點，大概是最為重要的一點：弗洛倫斯那驚心動魄的美和神秘才是吸引田中的真正原因——這才是田中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棄弗洛倫斯的最根本原因。确實找不到證據來辯駁，男人作為視覺動物，對于美的事物的喜愛遠比女人來得強烈。

與荷爾蒙的分泌并沒有必然聯系，而是單純地因為弗洛倫斯滿足了其欣賞美女的目光，并且奇特物種帶來的魅力和随處可見的普通女人相比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折原臨也早就将一切都想得通透。

在池袋這地方摸爬滾打十來年，與各式各樣的人物接觸過的、幾乎快要看盡人生百态的他怎麽會連這麽一點簡單的想法都窺探不得？折原臨也好奇的不過是這位神奇的人魚小姐會帶來怎樣的報複——嗯，或者說是複仇呢？措辭或許不大準确，但是方向往這裏跑約莫是沒錯的。

折原臨也查閱了大量有關于人魚的資料，也構想好了田中最有可能發生的結局——被人魚拆吃入腹。

大抵是作為人類那點自認為淩駕于萬物之上的自負在起作用，折原臨也總是認為大腦沒有人類發達、整天只知道吃肉跳舞的花瓶人魚應該會在某天饑餓的時候把田中吞入腹中，而後成功地釀出另一場悲劇。

出現的結果讓折原臨也大跌眼鏡。一直都是搭好戲臺子，在觀衆席十指交錯笑意盈盈地看着臺上的人按照他的劇本來行動的他怎麽也沒料到，殺死了田中的竟然不是那條對着他虎視眈眈的人魚，而是與田中相伴幾十年、一直被認為是賢妻良母兼一把手的田中夫人。

盡管在外界看起來是一樁不可思議的慘案，但是折原臨也清楚這其中一定是弗洛倫斯在搞鬼。所以在民衆在為此唏噓感嘆的時候，在警察為了平息輿論而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折原臨也悄悄地把弗洛倫斯帶回了家裏，并想以此作為要挾——哦，這個詞未免太粗魯了些，換成談判更符合折原臨也的性子才對——D伯爵，調查清楚這背後的真相以及……

手上的情報已經掌握了不少，田中的事情在寵物店的衆多故事裏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了，折原臨也只是想以此為契機，将寵物店的背景來歷挖個徹底。所有寵物店裏發生的慘案，那些起因經過結果，折原臨也閉着眼睛都已然倒背如流，他想知道的，是那些所謂的寵物們是如何做到蠱惑人心的。

順便，讓D伯爵知道自己所鐘愛的人類是決不能被窺視的！

無神論者折原臨也，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神，更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妖怪：将兔子當成是自己的女兒、将人魚當成自己的未婚妻？滑天下之大稽！

其中的具體細節再去追究已經太晚，折原臨也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問D伯爵——這世上唯一的知情人。就折原臨也的性格而言，他不認為自己把D伯爵當成了對手，只是如今的局面讓他們看起來仿佛是站在天平兩端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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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伯爵知道田中出事了，也知道弗洛倫斯被人偷走的事情。

不需要過多的理由，折原臨也只是覺得，如果他連這些都不知道他就不是D伯爵了，僅此而已。

所以，在偷走了弗洛倫斯的三日內，折原臨也一直在等D伯爵主動聯系他。畢竟這一場戰役，誰先耐不住性子了誰就是失敗者。好在D伯爵并沒有讓折原臨也失望，終于在最後一日的傍晚——逢魔之時，打來了一個電話，魅惑的聲音如同在誘人入地獄：“折原先生麽？您若是有空的話，方便來敝人的寵物店一趟嗎？您也許有話想對敝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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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徹底消失在地平線附近，擁擠的人流漸漸散去，街邊的路燈三三兩兩地亮起，少了熱鬧人氣的支撐，秋季的街道顯得很是凄清。角落裏的寵物店依然是與世隔絕的模樣，仿佛外界就算爆發饑荒，那位店主依然可以笑意盈盈地站在店門口，問道：“您要進來看看嗎？這兒的寵物包您滿意。”

依然是白色毛球滾邊的黑色外套在身，這一身自折原臨也在池袋混臉熟開始就從未變過的行頭似乎早已變成了他标志性的物件，也難怪光是看個背影就能被平和島靜雄的自動販賣機襲擊——這麽明顯、招搖，分明是吸引人家去揍人啊。

更何況這家夥還蹦蹦跳跳、仍然認為自己二十一歲般幼稚的行為，更像是中二病重度晚期患者。

他站在寵物店的門口，一手插在上衣口袋裏，另一只手在額頭上做了個眺望遠方的動作眯着眼看牌子，而那标志性的門牌分明就在他的眼前。往裏望，寵物店內黑漆漆的一片，讓人疑心下一秒就會出現一雙血紅的雙眼死死地盯着你。

然而，沒有想象中的洪水猛獸，倒是一位身着唐裝、面容如女人般精致的優雅男人提着幽幽的燈籠從黑暗中慢慢現身，好似故事書裏走出的豔麗鬼魅。他見了折原臨也不語，只是笑着，折原臨也同樣回望着他，嘴角是意義不明的笑容。

“貴客遠道而來，裏邊請。”D伯爵挑了挑眉頭，如女子那般風情萬種，纖長的手臂往黑暗中送，做着邀請。

“失禮了~”折原臨也自然不客氣，更沒有壓下自己心頭沸騰起來的興奮，根本不把D伯爵這似是請君入甕的動作放在眼裏。

從店內古色古香的裝飾來看，比起寵物店還是說成茶道體驗館或是古董店更為貼切，因為別說是寵物了，就連一根毛都沒有。分明是新開不久的店，店內撲面而來的歷史厚重感卻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仿佛在這裏說任何的玩笑話都是對它的一種亵渎！

它嚴肅、莊重、肅殺、不可侵犯！

雖然資料是查了不少，但這還是折原臨也第一次親身踏入這家店內，切身體驗遠比任何生動的描寫要來得直觀。折原臨也一邊觀望着，一邊在腦中回想着大量的資料，确認無遺漏無錯誤之後，依然挂起了他那個無懈可擊的笑容。

電話是D伯爵打的，人也是他請進來的，這時候如果不是他開口未免顯得太被動了些。

折原臨也：“我想D伯爵把我請來這裏的原因只有一個：将人魚弗洛倫斯小姐送還回店內，是麽？”

D伯爵倚着櫃臺，剛剛提着的燈籠已經滅了，他正不緊不慢地擦着手柄，将它收回櫃子裏，等待下一次的使用。他低垂着目光，沒有去看折原臨也，動作自始至終優雅動人，語調也緩和平靜：“既然折原先生也用了‘送還’一詞，那麽我認為折原先生并非喜愛霸占私人財産的人呢。”

一來一回暗中藏刀，折原臨也暗暗提醒自己該小心應付。

“嗯？是嗎？”折原臨也佯裝出萬分疑惑的模樣，“我記得弗洛倫斯自從運出這兒之後可已經是田中先生的私有物了哦，您這話是希望我将她送回到田中小姐的府邸中去嗎？日本還沒有哪一條法律規定寵物的主人死後寵物要歸還寵物店吧？”

“話雖如此，”D伯爵終于擡起頭來，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但是您也知道，田中先生違背了契約內容，所以本店有權收回弗洛倫斯。”

折原臨也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的模樣：“啊原來如此~”而後語調急速下降，“也就是說您是承認田中先生是因為違背了契約內容才發生這樣的慘劇的對嗎D伯爵？”

——在湖心放下的魚竿劇烈地顫抖起來，魚兒上鈎了。

D伯爵繼續微笑：“您是想說明什麽呢？”

折原臨也說：“說明貴店該為田中先生的死擔起一定的責任。”

“那麽相同的，如果寵物店賣出一只寵物，這只寵物不小心咬了主人一口，是否主人還要回寵物店索賠呢——自己的責任還是不要輕易推到別人頭上比較好呢。”

對方嗤笑一聲：“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是別人或許不清楚，想必您自己心裏和明鏡似的，人魚是您推薦給田中的，那麽，為何那麽多寵物您偏偏推薦了弗洛倫斯給田中先生呢？想必更為稀有的物種對您來說弄到手也不是難事吧。”

D伯爵氣定神閑：“我只為客人們推薦适合他們的寵物。”

“可我覺得您推薦可都是會勾起他們內心深處黑暗面的寵物呢。”折原臨也步步緊逼。

D伯爵審視了一會兒折原臨也猩紅的眸子，終于收起了笑容，搖搖頭：“對不該探究的事情這麽執着可不是什麽好事呢，折原先生。”最後的四字被他刻意咬了重音。

“哈？”折原臨也抱臂因他的話而發笑，“……這個請您放心，我折原臨也命大，仇家衆多也依然悠哉地過着每一天。我堅信只要您不要在背後做些無法預料的事情，我的命運就還是掌握在我的手中哦~”

作為情報販子，這點基礎的自信還是要有的。

D伯爵被逗笑了：“我并沒有在背後捅刀子的習慣。造成如今的後果，我也很是遺憾，但究其原因還是田中先生本人的原因不是麽？從這裏走出去的人，不是天堂就是地獄，從來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如果您如今的論調是‘人的劣根性導致無法戰勝欲望’的話，那麽我是完全贊同的，”折原臨也回歸老本行，“我接觸過大量的人類，他們沒有一個不存在欲望，老實講，他們的欲望大多時候确實起到了推動作用，但也有推翻我計劃的時候，實在是讓人興奮又讓人苦惱。”

神神道道的話讓折原臨也的臉龐在燈火搖曳的詭異環境裏看起來更像是個神經病，剛剛還眉飛色舞又突然沉下來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但是，就用這一句話就想把你自己身上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還真是想得太不負責任了些！”

“老實講，你的行為就像是把刀送到了一個正常人手裏，然後不斷地在他耳邊說‘殺人很愉悅’、‘殺人能讓你感到很愉快’，一次兩次或許起不到什麽作用，但是就像是催眠和暗示一樣，次數多了的确可以把一個人送上不歸路！

“确實，你除了把寵物賣出去簽了個什麽狗屁契約之外什麽都沒做！但是當你把寵物推薦到他們面前的時候，陰謀就已經開始了！引誘出人類的劣根性也好，想要根治人類的劣根性也好……

“這些都是我折原臨也想做的事，你就想憑借着你的寵物店來争奪我人生的唯一樂趣麽？

“——未免也太視我折原臨也為無物了吧。”

憋了那麽些天的怒氣終于盡數傾瀉而出，話出口後折原臨也才明白自己一直揪着寵物店不肯放的來源是什麽。因為寵物店和他争奪了觀看人類那些情緒展現的機會，自始至終都獨咬這塊肥肉的折原臨也意識到了領地危機，自然是不爽。

人類是我的所有物，你有什麽資格來染指？你憑什麽染指？

是死是活是幸福是崩潰，不都應該由我來安排嗎？

中二病發作後所說的一番話并沒有讓D伯爵有什麽心情起伏，似乎這一番論調他早已熟悉無比，所以他不争辯也不辯駁，像是個容忍自家孩子胡鬧的長輩：“我想話題已經陷入僵局，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折原臨也收起笑容：“弗洛倫斯還你可以，但是我作為情報販子……希望你也可以用情報來做交換。”

然而對方并沒有同意的意思，而是挂起了迎他來時別無二致的笑：“不必還我，折原先生如果喜歡弗洛倫斯，想留住她，本店當然歡迎。那麽，作為第二任主人的您，請在這一份契約書上簽字，簽完字她就屬于折原先生您了。”

依舊是蠱惑人心的柔和嗓音。

對面是折原臨也冷冷的目光。他看也沒看，将契約書撕了個粉碎，揚手任由雪白的紙片在空中飛舞。

折原臨也也恢複成那種虛假的淺淡笑容：“看來談判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