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7.第七條人魚

07.第七條人魚

與D伯爵的初次會面如所預料的一般并沒有留下什麽愉悅的印象，折原臨也也從來不覺得簡單的一次“談判”就能夠讓D伯爵松口說出秘密。現在手上掌握的砝碼太少，強行讓D伯爵低頭當然是辦不到的。

簡單來說，這一次會面，折原臨也不過是想親眼見見這位傳說中的店主，順便探一探虛實。不過很顯然，D伯爵的背景比折原臨也所調查到的、所想象的要深得多，更讓折原臨也心底隐隐有些不安的是，他感覺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超越他這麽多年認知的力量。

正是這看不見摸不着的神秘力量，第一次讓混跡池袋多年的情報販子犯難了。

老實講，那是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你在好好地生活，忽然某一天發現有人在暗中窺視着你的一切：你的開心、痛苦、怨恨、掙紮，都被玩弄在對方的股掌之中。無論往何處逃，無論逃到何處，身後那一雙看不見卻又真實存在的眼睛總是緊随不舍。

像是暗中伺機而動的眼鏡蛇，倒豎的瞳孔中只存在着獵物的身影。它日複一日保持着相同姿勢，只等待着獵物徹底放松之際給出它致命的一擊！

像是你突然有一天接到一個電話說你的身邊埋着一個□□，但既不告訴你□□在哪也不告訴你□□什麽時候爆炸。耳邊隐約響起的時間滴滴答答的聲音，一點點地把人逼瘋。

人對于危險的東西總是有一定的小動物似的直覺，折原臨也對于危險要來得比常人更加敏銳。只是事到如今，就算可以全身而退，折原臨也也覺得不爽——要把最愛的人類拱手讓人然後認輸，這種事怎麽說都做不出來！只要他還在東京一天，D伯爵就休想用寵物店作怪！

但是折原臨也清楚，這絕對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從長計議精心部署才是他現在所要做的事情。

折原臨也跨出店門的時候，D伯爵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輕柔的嗓音裏有意義不明的味道，像是警告又像是勸誡：“折原先生，我們會再見面的。”

“當然，”折原臨也假笑，“下一次見面就是我把人類的所屬權奪回來的時候。”

D伯爵歪了一下頭，輕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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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伯爵回到寵物店內，一個聲音從黑暗裏傳了出來：“沒關系嗎？”

“啊。”D伯爵擦了擦手，從櫃臺裏拿出一塊甜膩的小蛋糕，而後在華麗的長餐桌上擺上精致的餐具，優雅地用勺子将美味的蛋糕送入口中。這塊蛋糕來自東京人氣極高的一家甜品店，每天只賣一百個，想吃的人得去趁早排隊，也是上一位客人買來送給他的禮品。對于嗜甜如命的D伯爵來說，這樣一塊小小的蛋糕遠比任意填數字的支票要來得誘人。

“那個人看起來很難纏的樣子。”話雖然是擔心的，但是從語氣裏絲毫聽不出什麽焦急的情緒，只是在平淡地敘述一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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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亮了起來，發出聲音的東西終于現出了真實面目：那是一只……怎麽說呢，很難形容的物種，難以判定它到底是什麽。它有兔子似的身形、耳朵、眼睛、前肢，一條老鼠的尾巴、青蛙的後肢、蝙蝠狀的雙翅，還有頭上的一對乳色小角，玲珑得像縮小了的象牙，像是将大部分動物随意拼接在了一起，看起來詭異卻又意外的惹人憐愛。

——真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感受。

這是D伯爵的寵物小Q，同時也是他的祖父化成的、為了陪伴他的存在。

“确實不是個好對付的家夥，”D伯爵抽空從咀嚼暫停的時刻擡起頭來回話，“但是不需要擔心，他掀不起什麽波浪。”

“那條叫‘弗洛倫斯’的人魚放在他那邊去真的沒問題嗎？”小Q問。

D伯爵一臉神秘的笑：“完全沒有問題，我本來還在傷腦筋怎麽才能讓折原先生收下這一尊大佛，誰知道不用我說他自己就偷偷地搬回了家，人魚的魅力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擋的……啊，不知道折原先生有沒有興趣嘗一口人魚的肉呢？鮮美多汁，并且有長生不老的功效呢，呵呵。”

低低的笑聲像是鬼魅一般，搖曳的燭火讓他的臉龐看起來更加陰晴不定。

“折原臨也自以為是的聰明總有一天會害死他，當他某天恍然大悟我今天拿出契約其實是為了救他的時候，想必一切都晚了吧？”D伯爵擱下勺子，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刺耳的瓷器碰撞聲，“畢竟沒有了契約的力量，弗洛倫斯是連我都無法控制的野獸呢。”

“所以她這次回來到底是為了……？”

“為了和折原先生來一場感人肺腑的‘舊友重逢’，”D伯爵很是惋惜地搖搖頭，“可惜這一場戲劇最後的結果……可能就不是令人心生愉悅的Happy Ending了呢……”

“——畢竟，弗洛倫斯可是回來複仇的怪物啊。”

窗外毫無征兆地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只一聲又很快沉寂下去，瓢潑大雨随即而來。

D伯爵看了看窗外，喃喃道：“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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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原臨也回到房子裏打開窗子的瞬間正好下起了連綿的雨，有從天空一瀉而下吞噬萬物的氣勢。這場來得又快又急的雨顯然有些眷顧折原臨也了，否則不至于他前腳剛踏入安全地帶，後一腳就開始下雨。

這次會面并沒有得到什麽實質性的收獲，折原臨也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因為下雨關了門窗，屋子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沉悶起來。折原臨也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忽然瞥見沙發有被挪動過的痕跡。

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開，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的在腦中成形。

粗暴地挪開了沙發從暗道一路盤旋而下，依然吱呀慘叫的樓梯因他急促的步履而顯得有些不堪重負。地下沒有亮燈，而在黑暗的空氣中卻彌散着一股他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充滿了殘暴與殺戮的氣息。

折原臨也去拉燈的閘門，除了響起電流流經的刺耳呲溜聲外什麽都沒有發生。心中忽然警鈴大作，不安的情緒一圈一圈不可抑制地擴散開來。他警覺地打開手機裏的手電筒功能，往印象中弗洛倫斯的位置一步步地走去。

然而，那個特意為她制作的巨大魚缸裏，除了假山水草和海水外，別無他物！

——那個原本應該待在水裏的弗洛倫斯不知所蹤！

盡管面上表情沒有變化，但是一瞬間縮小的瞳孔還是洩露了折原臨也的真實情緒。若是人類不見了，折原臨也還不會驚慌，一個郵件出去有的是人幫他查。而現在，從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是一條人魚，一個非正常物種！假如真的從這裏消失了，恐怕憑着折原臨也的情報網還真沒法把弗洛倫斯緝拿歸案。

……不，事情或許還沒那麽糟糕。

折原臨也發現了什麽，突然松了口氣：魚缸附近有一道蜿蜒往更深處黑暗去的水漬，仔細看還有爬行動物爬行留下的痕跡。他用手電筒往水漬的方向照了照，因為太過深，手電筒隐約微弱的燈光只能照亮很小的一部分。

空曠的地下室寂靜得吓人，折原臨也把自己的心跳聲一概收入耳中。

他擡腳，順着水漬一路往前走，剛剛在空氣中彌散的奇怪味道愈發靠近。而越是靠近，就覺得那味道越是萦繞在周身，久久不散的、令人作嘔的惡心感。越是濃郁越是讓人暈眩，越是靠近越是覺得有一只無形的手握住了胃，慢慢發力……

模模糊糊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折原臨也好像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沒有親眼看見總覺得有那麽一點不甘心。

随着他的靠近，隐約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似是在眼前，似是在耳邊，骨肉摩擦的聲音、摻雜着壓抑而又渴望的吞咽聲，還有從喉嚨底裏傳來的笑聲……那攝住心髒的窒息感愈加強烈，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放肆許多。

折原臨也停下腳步，他知道他已經走到了他應該到的地方。遲疑了一下，他擡起手，柔和的光芒驅散了些許對未知的恐懼。而目光所觸及的場景，讓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折原臨也都忍不住晃了一下燈光——

鮮血蔓延了一地。

躺在地上的人衣衫破爛不堪，內髒外翻，脖子上有着被撕咬的跡象。

面容辨別不清，因為已經被利爪徹底撕裂，頭皮與頭顱徹底分離，腦漿有外滲的嫌疑。

四肢不全，左腿和右手不知都被扔到了何處。

胃部一陣作嘔，折原臨也照了照自己的腳底——不知從何時開始，腳下的水漬就被不知不覺地換成粘稠的血液了。

折原臨也皺緊了眉頭，這樣慘烈的兇殺場面和死去的田中先生相比并沒有好到哪裏去，明顯不是出自人的手——毫無疑問，在看見這個場景的時候，折原臨也就已經确定是弗洛倫斯幹的。

右前方傳來咯咯的笑聲，折原臨也立刻用手電筒掃過去，弗洛倫斯坐在其中一只胳膊上，梳理着自己美麗的、長度可以蓋住全身的秀發，像是為心愛之人梳妝打扮的新嫁娘。她美麗的面容和優雅的動作，讓人毫不懷疑她就是個名門閨秀。然而，她唇邊的血跡暴露了隐秘的秘密。

弗洛倫斯似乎毫不介意被折原臨也看見這一切，反而在看見他的時候用力地甩了甩魚尾，伸展了自己美麗的身體，似乎是想引起他更多的注意。她伸出自己白皙的手指放入口中，鮮紅的舌頭慢慢地舔舐着自己的指尖，挑眉的動作看起來格外挑釁。

原本的震驚徹底散去，折原臨也冷冷地睨着貌似天真單純的弗洛倫斯：“你還真是耐不住寂寞，在這種無人來往的地方也可以誘惑人類來此，這一點是我疏忽了。怪物就是怪物，怎麽能用人的思維來思考！”

是他的疏忽是他的疏忽是他的疏忽是他的疏忽是他的疏忽是他的疏忽……！！

都是他的疏忽才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他小看了D伯爵和寵物店！也小看了能置田中先生于死地的弗洛倫斯！

如今還在折原臨也的掌控之中嗎？

如今他還能預料弗洛倫斯下一步要幹什麽嗎？

她什麽殺人？單純的為了吃？為了滿足口腹之欲？那麽折原臨也在樓上呆了那麽久她就從來沒有吃過他反而大老遠地從外面找人？

抑或是，這樣的行為只是一種單純的警告？還是挑釁？

弗洛倫斯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折原臨也的一番話，但是看着他冷凝的臉忽的就綻開了一個美麗的微笑，總是藏在微笑之中的如鯊魚一般的尖銳牙齒展露無遺，那是她撕裂人類身體的有力證據之一！

她“咯咯咯”地笑着，比起傻子更像是個瘋子。幽紫色的眸子折射着詭異的光芒，變化的豎瞳讓折原臨也感受到了強烈的危機感。她咧嘴的弧度越來越大，大到完全舍棄自己美麗的人類模樣投身為怪物。并且，從那張可怖的嘴裏，吐出了一連串的笑聲。

仿佛帶着讓人入魔的力量，穿透人心的感覺讓人十分不舒服。折原臨也不得不雙手捂住耳朵來抵擋這穿耳的魔音，但是似乎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效用。

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動起來，有什麽隐藏在腦海深處的畫面劇烈地翻湧着，急切地想跳到他的眼前來。

折原臨也忍不住喊：“閉嘴——”

微笑。

——“我是……”

牽手。

——掌心的溫度何其滾燙。

羞澀。

——“你的臉好紅啊。”

眼淚。

——“為……為什麽……”

……

到底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那個即将浮現在眼前又始終想不起來的身影到底是誰？那些莫名其妙的對話到底又是怎麽回事？喂喂，別開玩笑了，我折原臨也這麽多年的人生裏真的經歷過這種像狗血劇一樣的劇情嗎？

掙紮。喘息。揪住心髒。屈起身子。

所有的痛苦感受都在頭頂的燈忽然亮起的時候驟然消失，刺眼的燈光讓折原臨也下意識地閉眼，生理淚水緩解了些許灼痛感。随即，還未反應過來，折原臨也就看見自己的面前站了兩個警官，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

而折原臨也怔怔地低下頭，自己的手中握着明閃閃的匕首，面前躺着一具依然冰冷的屍體。

——和剛才看見的那具破碎的屍體完全不同。

——這具屍體身體結構完整，唯有胸口處留有一個傷口。

剛才坐在一邊的弗洛倫斯早已不見人影，警官手持槍械警惕地看着折原臨也。

無邊的靜默襲來，折原臨也渾身發冷，耳邊似乎飄來一句話：“才剛剛開始。”

——才剛剛開始呢，請享受我為你準備的一切吧，折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