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齊玥他們去的那個村坐落在首都西南部的河谷地帶。
車行臨近村落,齊玥就已看見村口站了一大群人,有大人有小孩。大人熱情地沖他們的車隊招手,幾個半大的小孩兒則拉着一條橫幅——橫幅上用歪歪扭扭的英文寫着‘Wee’。
齊玥注意到,許多大人身上的長袍都很舊了,還破着洞。
“呀,那些小孩子都光着腳,這是他們的習慣?”前排的小護士忽然問道。
齊玥喉頭微微一哽,而後才道:“不是,是因為窮。”
小護士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啊’了一聲,沒敢再亂問。
齊玥他們進村後也沒耽誤,立刻挨家挨戶地走訪了那些有病人的家庭。
他們遇到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比較好處理的常見疾病,除了一個小女孩兒。
她的症狀非常奇怪。
女孩兒捂着肚子虛弱地躺在床上,不斷地小聲呻吟着,渾身還發着熱。據女孩兒的母親說,她下腹部疼痛頻繁,同時又有尿急、尿痛和血尿的症狀。
齊玥:“她這樣的情況有幾天了?”
女孩兒的媽媽一邊抹眼淚,一邊用阿拉伯語道:“一個星期了,眼睜睜地看着她一天一天瘦下去。”
齊玥皺着眉思索片刻:“她最近有吃什麽奇怪的東西嗎?或者,她有去什麽地方玩兒嗎?”
翻譯給女孩兒的母親翻譯後,女人搖了搖頭:“每天都是在自家裏吃的,和平時吃的沒什麽不同。不過,她前幾天和一幫小孩兒去河那邊玩兒的時候嗆了幾口水。”
齊玥微微皺了一下眉。
女人忽然握着齊玥的手,噗通跪了下去:“醫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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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玥趕緊将她扶了起來:“您放心,我們一定全力救治你的女兒。不過她的症狀很嚴重,現在也不好斷定病因是什麽。您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讓我們帶她回醫療站?那邊才有設備為她做比較全面的檢查。”
女人連連點頭:“沒問題,沒問題,只要能救她,什麽我都可以。”
齊玥:“不過,我們車上的座位不夠。今天先帶她回去,明天再來接您去醫療站,行嗎?”
女人聽了點頭:“好,好!謝謝醫生!”
午休時間,大家都在吃飯,齊玥卻獨自一人向着村落附近的河流地帶走了過去。
穿過小樹林,走過一片雜草叢生的淺灘時,齊玥忽然覺得腳下踩到了什麽硬邦邦的東西。
齊玥低下頭,看到了腳下踩着一個被埋在土裏的像是裝糖果的小鐵盒一樣的東西。
她正想擡腳,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暴喝:
“別動!!!”
……
齊玥轉頭,見林競一臉陰沉地快步向她走了過來。
齊玥皺眉:“你一直跟着我?”
她從村裏一路走過來,完全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甚至沒有任何聲響。林競這跟人技術,也算是神出鬼沒了。
林競從腰間掏出随身攜帶的軍用匕首,徑自走齊玥身前蹲下:“廢話等下再說。你腳下踩的,是枚詭雷。”
齊玥:“……”
詭雷她在理論書上讀到過,但沒有真正見過。畢竟齊玥是醫學生,制造詭雷和拆彈都不是必修課程。詭雷名字和地雷很相似,但靈活性卻比地雷高,運用也很廣泛。與地雷不同的是,詭雷裏面不一定要加上炸藥,也不一定會埋在地下。它可以以任何一種姿态出現在人面前,比如一支口紅,一個啤酒瓶,一個巧克力糖盒。而引爆機制可能只是一些普通的日常行為,像是開門,拆箱,撿起物品甚至是開燈。
齊玥在一開始的懵逼之後,背上漸漸沁出一層冷汗。剛才如果不是林競叫住她,也許她此時已經涼了。
林競先觀察了一下這枚詭雷的外部結構,用刀柄輕輕敲了一下鐵皮匣子的外殼,而後對內裏結構有了一個初步判斷。
他擡起頭看向齊玥,發現齊玥也正低頭盯着他。
她面上的表情還算淡定,然而眼神裏的淩亂無措卻洩露了她此時的心情。
林競忽然就擡起手,握住了齊玥垂在身側那只微微顫抖着的手。
他的手掌溫暖,掌心幹燥。她能感受到他手掌上那些因為常年握槍而磨出的老繭,并不讨厭,反而讓人有種淡淡的安心。他就這麽一言不發地,有力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無助和動搖緊緊包裹其中。
林競看着她:“相信我嗎?”
齊玥輕而緩地點了點頭。
林競:“好,我現在要開始拆彈了。你能做的,就是保持你現在的力道,踩住這枚雷。能做到嗎?”
齊玥又點了點頭,這次堅定了許多。
“林競。”齊玥忽然出聲叫住他,聲音又低又啞,“如果拆彈失敗,你可能也要死在這兒了。”
林競低着頭,嘴角微微勾起一點清淺的弧度:“那就死在這兒。”
話音剛落,他手中鋒利的刀刃,剎那間切開了鐵皮匣子的側面……
林競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塊被切割下來的側面,扔在一旁。他低頭貼向地面,專注地看向鐵匣內部——紛繁纏繞的彩色電線中間靜靜躺着一根小指大小的雷管,雷管頭上連着一截非常細的肉眼不易輕易看見的銅絲。那就是這枚詭雷的引線,林競需要将它切斷。
雷管埋的位置,非常的刁鑽,硬将雷管勾出來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但有直接将其引爆的風險。
林競:“你身上有沒有帶平時用的手術剪。”
齊玥外出時身上随時都背着急救包,裏面有很多基本的急救工具,林競顯然也是想到了這點。
齊玥:“縫合剪可以嗎?”
林競:“可以。”
齊玥立刻打開急救包,從裏面翻出了縫合包,拿出裏面那把小小的縫合剪,遞給林競。
林競一手用軍刀壓着雜亂的電線,一手持縫合剪,探入了鐵匣內。
縫合剪精準地夾住了那根引線,林競微微停頓了一下,而後手下一個用力,瞬間剪短了那根引線。
他繼續用剪刀輕輕夾住雷管的頭,小心翼翼地将它從鐵匣子內拖了出來。
林競捏着雷管,站起身。
齊玥見到他手裏的東西,呼吸一窒,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林競淡淡道:“這東西太危險了,我去處理一下。你站這兒別動,你周圍還有不止一個雷。”
齊玥:“……我腳總可以動吧。”踩着鐵匣的那只腳都麻了。
林競忽然笑了一下:“可以。齊中尉,聽口令。”
齊玥:???
林競:“立正!”
齊玥:“……”
剛剛九死一生,這人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林競拿着詭雷走進了一旁的樹林裏後多久,就重新出現在了齊玥視線內。
齊玥:“你怎麽處理的?”
林競:“埋在地下了。”
林競看她一臉不信任的表情,好笑道:“埋得很深,路過的人踩過那篇區域也不會有事的。放心。”
齊玥松了口氣。
齊玥:“這次謝謝你了。”
林競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腰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你沒事到處亂跑什麽?今天要不是我跟着,你就已經涼透了。你是不是瞎,沒看出這片都是雷區嗎?屁本事沒有,還敢跑到戰區來。”
齊玥:“……”
還真沒看出來。
齊玥自知理虧,所以也沒頂嘴,只悶聲解釋道:“那女孩兒的病有古怪,她的症狀有點像我所知道的一種寄生蟲病。我懷疑是這邊河流被污染了,但我不是很确定,所以想取點水樣回去化驗。”
林競擡頭向河灘附近掃了一圈,臉色很不好:“這片河灘都被人埋了詭雷。”
齊玥心頭微微一動:“剛才那雷,看着新嗎?”
林競低頭看着她:“很新。而且像是倉促趕制出來的。”
兩人同時想到什麽,一時間都有些面色凝重。
齊玥:“這水可能真有問題,這樣本必須取。”
林競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行,你把東西給我,我去取。”
齊玥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行!”
林競狠蹙了一下眉。
齊玥:“我身上帶着菌群試紙,只有我知道哪兒的水可能有問題。”
林競:“你可以把試紙用法告訴我。”
“不要。”齊玥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要麽一起,要麽我自己去。”
林競緩緩籲出一口氣:“別鬧。”
齊玥:“我沒鬧。”
林競眉心聚攏,狠咋了一下舌,眼看就要爆發,又聽齊玥道:
“林競,你不能死在這裏。而我也不會死在這兒。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們去做。”
林競:“……”
最終,兩人各自退讓一步,由林競背着齊玥向河邊前行。
林競的背寬厚結實,齊玥貼着他溫暖的身體,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似乎能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聲。每當這種危難的關頭,林競都會給她一種錯覺,仿佛兩人本就該是一體,沒有那些不快,沒有那些隔閡。
林競一路以樹枝探路,無驚無險地背着齊玥安全抵達河岸。
齊玥選了幾個點,取了整整八瓶樣本。
林競在一旁看着她認真嚴肅工作的樣子,不禁莞爾:“用得着這麽多瓶?”
齊玥一邊給樣本貼标簽一邊道:“确保萬無一失。”
林競聽到這話,眼神霎時間變得有些柔和。
從學生時代起,齊玥就一直是這樣的性格。做事情,要麽不做,要麽就做到百分之一百。
采集好了樣本,兩人又輕車熟路地沿途返回。
“你看,這裏竟然有鳶尾!”
視野裏忽然出現一抹漂亮的紫白色,齊玥驚喜地拍了拍林競的肩。
林競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近河的淺灘上長着一叢開得正盛的鳶尾。紫白色的花瓣飄逸如蝴蝶,又像是微微垂着頭的姿态優美的舞者。
“你很喜歡這種花?”林競問。
齊玥:“嗯。我一直覺得,鳶尾是這世界上最好看的花。我忘了以前在哪兒看到過,說鳶尾的樣子像極了思念一個人的姿态。”
林競:“為何?”
齊玥:“你看這花瓣,像不像仰望一個人的姿态。”
林競神情微變,安靜觀花,沉默不語。
齊玥渾然不覺,繼續道:“一個人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思念你,如此之久,你卻都不知道,所以他又帶着些垂喪的姿勢。因為不管他如何思念你,你都不曾了解……”
林競背着齊玥繼續向前又走了許久,直到快走出雷區了,卻聽林競忽然低聲道:“的确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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