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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玥盯着那枚徽章看了一會兒,忽然掙紮着要坐起身來。她一只手撐着床沿支起半邊身子,一只手伸出去夠那枚徽章。
身上還是酸軟無力得很,就這麽一個動作,就讓她額上冒出了虛汗。然而徽章抓到手裏,那冰涼的觸感讓齊玥安心不少。
蘇青見狀,趕緊上前扶住了齊玥:“你才剛醒,身上還虛弱得很。別逞強,躺着好好休息。”
齊玥乖乖地縮回了被子裏:“嗯。老師,我感覺好像好多了。之前我是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蘇青笑了那麽一下:“那看來特效藥确實很管用。其實別說是你,之前被感染的病人用了新藥,病情都有所好轉。”
齊玥眼睛一亮:“林競他們真的把田院士的研究成果取回來了?”
蘇青微微停頓了一下:“嗯。”
齊玥敏銳地察覺到了蘇青的遲疑。
她緩緩捏緊了手中的那枚徽章,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林競他們……現在什麽情況?”
蘇青安靜了片刻:“聽說這次行動也是在險中求勝了……他們和敵人發生了大規模的正面火拼……”
齊玥打斷了她,語氣一反常态地有些咄咄逼人:“老師,林競現在人在哪兒?”
蘇青:“……”
蘇青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齊玥的一顆心像被綁在了巨石上,一路直沉到海底。她無法形容那種感覺……那種心裏一瞬間空去一大塊的感覺,能真實地感受到心髒在胸腔裏一陣一陣扯着的疼痛感。
在這樣的沉默等待中,齊玥幾乎要崩潰。
她不知哪兒來的力量,忽然坐起身,一把拉住蘇青的手:“老師,求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不要瞞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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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齊玥的聲音裏已經不可抑制地開始顫抖。
蘇青從來沒見過齊玥這般脆弱的模樣,齊玥眼中流露出的那種又害怕又仍然懷揣一絲希望的眼神讓她有些不落忍。她伸出手,重重地按在齊玥的肩上:“你先別慌,聽老師說……”
齊玥微微顫抖着,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您說……”
蘇青:“我聽單世鈞說,他們當時撤退的時候,遭到了敵人的伏擊。因為陳沖當時已經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為了能把研究報告送回來,林競主動留下來殿後,掩護餘海他們撤退。”
齊玥透過模糊的視線死死盯着蘇青,麻木地張了張嘴,發出來的聲音卻極其微弱:“然後呢……”
蘇青:“從任務結束到現在已經五天了,林競還沒有回來。所以上面的意思是,暫定為MIA。”
MIA——Missing in Action,用來标記戰争或任務裏失蹤人員。
雖說,只要屍體沒找到,就還有一線希望。不過她們都清楚,百分之九十的情況下,被定性為MIA的人員,檔案也就一直保持着那個狀态了,或者等個幾年以後,再被改成‘殉職’。
齊玥緩緩閉上熱得發痛的眼,以拳抵住額心,借此掩飾發酸的鼻子:“搜救隊……派出去了嗎?”
蘇青:“他們回來的當天就派出去了……現在也一直在搜尋中。範圍已經擴大至整個利維亞境內了。”
齊玥安靜了良久。
“我……知道了……”
過了大概幾分鐘,她才說了這麽一句。出聲的時候,已經完全是哽咽了。
被單上忽然發出‘啪嗒啪嗒’幾聲悶響,很輕。
但因為病房內一時沒人說話,所以這聲音就格外的突兀。
蘇青愣了一下,一擡頭就看到,一連串的水珠順着齊玥捂着臉的手指縫隙中滑落出來,接二連三地砸到被子上。
齊玥忽然躺了回去,背對着蘇青,一手拉過被子将頭蒙住。
“……老師,我想休息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才用已經啞掉的嗓音說道。
“桌上的保溫桶裏有粥,你記得吃一點。”蘇青知道她想一個人待着,叮囑了一句,就離開了病房。
齊玥握着手中的那枚玫瑰徽章,像受傷的刺猬一樣,将自己團成了一個球——那是人在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會下意識做的一個動作。
手心裏那枚徽章的邊緣,因為是玫瑰花的形狀,所以也算是有棱有角的。齊玥握得很用力,甚至有幾處尖銳的邊緣已經深深陷入了掌心,而她卻毫無所覺。
周圍的環境很安靜,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很用力,很急促。
而後心髒的位置忽然一緊,像是被人用力扼住一樣。一種鈍刀割肉一般的痛,從心髒的位置向整個胸腔擴散開來。伴随胸口沉悶的感覺,齊玥眼前徒然一陣發黑,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齊玥掀開被子,連續做了數次深呼吸,又過了好久,才慢慢緩過來。
她擡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裏依然像被巨石壓着一樣又沉又悶,然而心率已經慢慢地降了下來。她都不知道,原來它竟然那麽喜歡那個人……
齊玥在藥物作用下,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然而心裏壓着一塊巨石,終究睡不安穩。一閉上眼,就是一個惡夢緊接着另一個惡夢。一會兒夢到林競渾身是傷地躺在血泊裏,問她為什麽不肯原諒他。一會兒她又夢到林競變成了一具白骨,名字也被刻上了大隊裏那塊殉難烈士的紀念碑上。輾轉反側到大半夜,她恍然睜眼,看到床頭坐着一個人。他身上那種熟悉的味道,讓她發了瘋似的想念。
齊玥眼眶微微一熱:“你回來了……“
林競沖她笑了那麽一笑,很溫柔的感覺。
齊玥伸出手,想去握他放在床邊的手。然而,那種被束手束腳的感覺又出現了。她廢了好大力氣,搞得滿頭是汗,指尖才終于碰到了林競的手。然而剛一碰上,林競整個人就虛化了,繼而消失不見……
“林競!!!”
齊玥忽然坐了起來,她再次從夢中驚醒,又出了一身冷汗。她大口大口喘着氣,而後意識到,她又做了一個夢。她第一個動作便是伸手去摸枕頭下面的手機——忙不疊地打開鎖屏,确認着手機上的時間。
她心中抱着一絲僥幸,也許之前蘇青跟她說的種種,也只是一場夢而已。畢竟,Y病毒重病患者到末期可能會出現精神錯亂,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也許夢醒了,她會發現林競依然是那個別扭得什麽都不肯說的林競,而她也還在等待着醫學奇跡的出現。
“做噩夢了?”一個幽幽女聲,自黑暗中響起。
齊玥這才注意到身邊坐着一團黑影,冷不防被吓得夠嗆,反手就按開了床頭燈。
看清那黑影的長相後,齊玥稍稍松口氣,進而有些惱:“趙天昕,你搞什麽啊……“
“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我白天一直守着陳沖,蘇老師跟我說你醒了,剛想過來看看你。”
齊玥安靜了片刻,心底那一點點躍動着的僥幸,也和寒冬裏微弱的燭火一樣,被風一吹,就熄滅了。
在昏黃的燈光下,齊玥這才發現此時的趙天昕看上去異常憔悴,比她這個病人還像病人。趙天昕本來臉是有點嬰兒肥的,肉嘟嘟的很可愛,然而現在下巴尖都能戳人了。不僅如此,她兩只眼睛裏都布滿了血絲,眼眶凹陷,眼周一圈是濃濃的青黑,乍一看,居然還有了那麽點瘦熊貓的意思,有種心酸的搞笑感。
然而齊玥笑不出來。趙天昕是她見過的,最樂天派的人,她說自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包括來利維亞這麽久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們也遇到不少了,但似乎沒有什麽能奪走她的笑容。如果說她就是整個醫療營的開心果,也不為過。
能讓一個如此樂觀的人萎靡不振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了。
“陳沖怎麽樣了?我聽說……他受了重傷?”齊玥小心詢問道。
趙天昕看着齊玥,目光裏是毫不掩飾的痛楚:“他頭部受到重創,因為缺血太久,導致大腦細胞大量死亡,現在已陷入深度昏迷,認知能力完全喪失。”
齊玥:“已經确定了是……PVS?”
趙天昕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而後忽然擡手捂住臉,痛哭失聲……
“我自己就是醫生。但沒想到,竟然連挽救心愛的人都做不到……”
病房裏一時間沒有任何聲音,只餘下一個女人痛苦絕望的嚎哭和斷斷續續的抽氣聲。
看着趙天昕變成這樣,齊玥也是心如刀絞。
趙天昕一邊哽咽一邊說:“陳沖之前還跟我說,林隊說這次任務完了之後就要把他調離前線,讓他去指揮部。他還說這次一定要好好表現,讓林隊覺得……獵鷹缺不了這人。我之前還挺支持他的,現在想來……這不是把他往火坑裏推嗎……”
齊玥心裏咯噔一下,有種莫名的感覺:“林競有說……為什麽要把陳沖調離前線嗎?”
趙天昕:“我也不知道,問陳沖的時候,他總支支吾吾的……”
齊玥說不出話,她在那一瞬間,忽然明白了林競的用意,也明白了他一直以來的難言之隐。
那些林競心裏擔心害怕的東西,他的諸多回避、自相矛盾,齊玥在那一瞬間,全都明白了過來。
“那個大傻瓜……”
驟然聽見齊玥這麽咬牙切齒地低罵了一句,趙天昕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她一擡頭,就看見一行清澈的細線,順着齊玥線條漂亮的側臉,無聲地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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