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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安靜流淚的齊玥讓趙天昕有些不忍,她不由自主地朝她伸出手:“齊……”
齊玥別過頭,擡手将淚痕擦掉。
過了片刻,她轉回頭來,臉上已是一片平靜。至于是真平靜,還是裝平靜,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齊玥擡眼看向趙天昕:“陳沖的頭,是怎麽受的傷?”
“槍傷。”趙天昕眼神一黯,“如果不是林隊,他可能已經回不來了。”
齊玥:!!!
趙天昕嘆了口氣:“能遇到林競這樣負責的隊長,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齊玥眉頭狠狠蹙起:“他們在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趙天昕搖了搖頭:“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之前擔心着陳沖的傷勢,我也沒詢問細節。但我聽說,當時情況真的很兇險。如果不是林競的決斷,可能整個獵鷹都會折在那邊。具體過程,你應該去問一下單世鈞和餘海。”
齊玥:“嗯,我本來也打算找他們。”
趙天昕:“不過他倆現在每天都跟着搜救隊出去,早出晚歸的。恐怕要找人也不容易,或者你等到搜救隊停止搜尋後……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趙天昕立刻意識到她說錯話了。
齊玥搖了搖頭:“我明白…………”
其實她和趙天昕都清楚,黃金搜救時間是七十二小時,超過七十二小時的搜救已經算是出于人道主義了。而一般十天過後再尋不到人,搜救任務就會被終止。
過了許久,齊玥才又低聲道:“我只是覺得很後悔……”
趙天昕:“後悔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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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玥垂下眼眸:“之前和他置氣,到他走之前都沒能跟他好好說過一句話。”
趙天昕:“這也不能怪你,你那時候生病,人都燒得迷迷糊糊的……”
齊玥微微一搖頭:“不是那時,是更之前……林競轉成來找我。這是他第一次敞開心扉,想跟我把事情說清楚。”
趙天昕忽然想起來了:“你說是他從禁閉室出來後找你?我記得看他在隔離區外等了一天一夜,蘇老師最後看不下去,才放他進去了……”
齊玥點了點頭,眸中閃過一抹痛楚:“你猜,我跟林競最後說的一句話是什麽?”
趙天昕:“……是什麽?”
齊玥勾了勾嘴角,眼底一片蒼涼:“林競……別讓我覺得惡心。”
趙天昕啞然。
齊玥:“我如果知道……我就不會……”
齊玥忽然死死咬住了下嘴唇,再也說不下去。
趙天昕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齊玥的手背:“你先別想這麽多了。像他那樣強悍的人,一定能有脫身的辦法。況且搜救隊已經大範圍搜索了幾天了,也沒有找到……找到……所以他一定還活着。“
她本來想說‘沒有找到屍體’的,但是考慮到齊玥的情緒,終究沒敢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齊玥有些疲憊地點了一下頭:“嗯,承你吉言……“
****
搜救隊的搜索範圍已經擴大至利維亞全國境內了,從南到北,所有的戰區非戰區都被他們掃蕩了一遍。然而,哪兒哪兒都找不到林競。
他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一直到齊玥能夠下床,能夠開始工作了,也依然沒有任何有關林競的消息傳來。
搜救行動終止于第十天。
收隊的這天晚上,齊玥敲響了單世鈞和餘海宿舍的門。
餘海不在宿舍內,開門的是單世鈞。
齊玥其實從來沒跟這位寡言少語的狙擊手打過交道。
單世鈞和她沉默對視兩秒,竟然率先開了口:“其實我正打算去找你。”
齊玥一看見林競的隊友,就忍不住心緒起伏,眼眶唰地就紅了。
單世鈞:“你等一下。”
他返身回了房,從桌子的抽屜裏翻出了一個雪白的信封。
齊玥心跳都停了一剎那,她盯着他手裏的東西,那眼神就像在盯一條毒蛇……
單世鈞把信封遞給齊玥:“這個,是隊長想給你的。”
信封雪白的顏色,非常的刺眼。上面用漂亮的楷體寫着‘致齊玥’。的确是林競的字體。
“你給我這個幹什麽?!他還沒死呢!”
齊玥的反應很強烈,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沖單世鈞吼了回去。她在看見那東西的一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麽。她早就聽說過,他們特別行動隊的隊員,每次出任務前,都會提前留好遺書。據說,這是規定。
單世鈞沉默了片刻:“那我……先替你保管吧。”
齊玥氣得眼淚都飙出來了:“單世鈞,你把話說清楚,你到底什麽意思?你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林競會一個人留下來殿後?!你不是狙擊手嗎?狙擊手的任務難道不是掩護戰友撤退嗎?”
齊玥心裏又着急又害怕,一時情急,一口氣問出了心裏所有的疑問。
單世鈞臉色一沉:“你冷靜一點,別這麽大聲……大夥兒都辛苦了一整天,才剛剛睡下。”
他的這種冷靜,反倒讓齊玥更加不淡定了。她轉過頭,狠狠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勉強壓抑着壘在胸口的怒意:“林競至今下落不明,你讓我冷靜?怎麽冷靜?!單世鈞你是不是真冷血?現在這種時候,居然跟我掰扯這個!”
單世鈞臉色越發陰沉,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
兩人沿着椰棗林一路走到瞭望臺。
齊玥瞬間想起,之前還在這裏和林競發生過争執。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前一秒還在對她冷言相向,然而見她摔下樓梯,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用身體充當了她的肉墊。他向來如此,前一秒還說着拒絕的話,後一秒卻能眼睛都不眨地替她擋下致命的子彈。
之前她不明白,很是讨厭林競的反複無常,忽冷忽熱。
然而現在她明白了。
他怕她經歷那種失去摯愛親朋的痛,他怕給不起承諾,于是寧願什麽也不說。哪怕,固執得有些可笑。
也終于明白,他不敢外露的隐忍,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都要把她往外推的那種糾結。但同時,他又做不到完全放着她不管。于是這種糾結,這種自虐,在她眼裏就成了反複無常忽冷忽熱。
現在,齊玥切身實際地體會到了那種切膚噬骨之痛。易地而處,她現在的無力感,和林競看着病榻上的她而什麽都不能做時,是一模一樣的。
只是,這明白過來的代價,似乎有點太大了。
這一路走來,齊玥看到的都是滿眼的回憶。
在不經意中,她和林競的過往竟然已經遍布了整個營地。那些她曾經在意的或者不在意的小時,都在此時此刻被無限放大,像放老電影一般,一幀一幀地在她腦海裏回放。
太折磨人了。
齊玥跟随單世鈞走上瞭望臺:“你要跟我說什麽?”
單世鈞:“你不是想知道那天發生什麽事嗎?我現在就原原本本告訴你。”
林競他們原來計劃是陳沖爆破吸引火力,單世鈞負責幹擾和領人頭,餘海掩護林競潛入。結果他們抵達加齊的基地時,發現敵軍的數量和比情報裏說的多了三倍。于是只能調整戰術,讓陳沖和餘海分散敵人火力,林競單獨潛入竊取研究報告。
然而即便如此,敵我懸殊也确實太大了。雖然他們都是萬裏挑一的精英,兵王中的兵王,但到底還是架不住被敵人重重包圍夾攻。陳沖為了拖住大部分敵人,為林競争取時間,幾乎是以自殺式的方式近距離引爆了數個炸點,自己也身負重傷。
而去到基地中心的林競,更是以一挑百,硬生生地用血肉之軀殺出了一條路來。身上帶的子彈用完後,就搶了對方的槍械繼續用,對方的槍械也用完後,直接用冷兵器和對方肉搏……
向來以冷面硬漢形象示人、情緒從不外露的單世鈞說到此處,眼眶竟然紅了,一字一頓咬牙道:“如果進入竊取研究報告的人不是隊長,估計也沒命活着出來了。隊長拿到研究報告後,本來可以直接脫身的。但是,那時候得知陳沖頭部中彈,昏迷不醒,隊長又特地折回去,把他背了出來……”
單世鈞:“隊長曾經說過……他絕不會讓祁翔的悲劇重演……”
齊玥沉默了許久:“……他做到了。”
單世鈞點頭:“但就這段時間內,敵人叫來了援軍。為了讓我們能順利将研究報告帶回來,他決定自己留下來,阻擋追擊的敵人……”
林競向來重情重義,而盡力保護戰友周全這事本來也無可厚非。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完全不能接受。
齊玥安靜了片刻,忽然像是忍無可忍似的,忽然一把揪住單世鈞的前襟:“是,當時情況危急,但你們怎麽能把他一個人留下來斷後呢!?他不是你們的隊長嗎?生死時刻,你們就這樣扔下他走了,和讓他去送死有什麽區別?別跟我扯什麽命令不命令的這套鬼東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個道理,你們比我清楚多了!”
誰承想,單世鈞似乎是被她的話刺中了軟肋,竟也忽然爆發,沖她喊了回去:“如果有選擇,你TM以為我們願意丢下隊長自己走掉嗎?!當時沖子重傷不醒人事,命懸一線。只有我和餘海能研究報告帶回來。我們身負着更重要的任務,背負着醫療營那麽多條人命。”
單世鈞頓了頓,雙眼通紅地盯着齊玥:“隊長囑托我們,無論如何,不管付出任何代價,都必須把研究報告送到醫療隊手裏。我們如果留下來,不僅可能全軍覆沒,還白白浪費了陳沖的犧牲,辜負林隊一番苦心!你以為,這一切都是為了誰??”
他說到後來,已然聲嘶力竭。
雖然天色昏暗,齊玥卻清楚的看到,一行清淚,順着這個向來沉默寡言的硬漢通紅的眼角,悄悄滾落。
此時正值盛夏,然而輕拂而過的晚風,卻莫名讓齊玥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她神色頹然地放開了單世鈞,一手扶着石牆,慢慢蹲下身去。
女人的嗚咽在風中散開,凄厲又絕望。但凡聽到的人,都會忍不住跟着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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