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二
第二天是個暴雪天, 兩個人要回清城才能登記, 但是飛機和高鐵都停運了。
于是只能作罷。
或許是運氣不好。
本來騰了時間的兩個人, 一個照常去公司,一個照常去了實驗室。
連着幾天都是暴雪封路, 臨近過年, 于是便斷了這個念頭,等過完年, 春天到來。雙方家裏都算是沒了人, 于是嘉妍說, 婚禮就不必了。紀琛說不行, “別人有的,我家小朋友當然也得有。”
嘉妍失笑,什麽跟什麽啊!
但嘉妍再次看見趙詩音的時候, 她覺得大概不是運氣不好,是命運。
年剛過完, 跨年的這場暴風雪, 依舊餘威不減,很冷,紀琛開車去公司的時候,在東四環出了車禍,雪大路滑,幸好只是車輛刮擦,但險些沖出護欄。
要是沖出去,後果不敢設想。
嘉妍在實驗室, 剛接到電話,人還站在風雪彌漫的走廊上沒從驚吓中回過神來,扭頭就看見趙詩音。
她今天是貴客,帶着考察隊來學校考察交流,順帶舉行小型的招聘會。
京西是個活招牌,院領導禮貌周到地陪着她。
她正好要過來看實驗室,于是兩個人在走廊碰到一起。
嘉妍原本知道今天這場交流,但沒想到趙詩音會親自來。
趙詩音禮貌地點點頭,唇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靠近的時候,當着院領導的面和嘉妍遞了句話,“好巧啊嘉妍,中午一起吃個飯?”
“趙總認識?”旁邊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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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詩音笑說:“原本是一家人呢!”
旁邊人驚訝,但是都不敢多問,只是目光在嘉妍和趙詩音身上逡巡了好幾回。
嘉妍抿了抿唇,這麽多人,她并不想多說什麽,于是點了頭。
中午的時候,趙詩音果然來找了她。
她剛剛換下白大褂,她的助理就站在門口,看見她,微微欠身,“陳小姐,我們趙總讓我來接您過去吃飯。”
嘉妍點點頭,沒拒絕。
趙并沒有挑選奇奇怪怪的地方,是在學校食堂,不知道從哪裏讨來的餐卡,端着餐盤混在一群大學生和老師們中間打菜。
她穿一身名貴又妥帖得和這裏格格不入的通勤服,倒是外面罩着一件看似普通的白色長羽絨外套,裹到腳踝,露出一雙跟極高的高跟鞋。
但她走得很穩。
嘉妍不明所以,但也打了菜,端着餐盤回來的時候,趙詩音已經坐在那裏了,她打了一份很普通的套餐飯,一葷一素一份例湯配米飯。
嘉妍吃一碗面。
兩個人相對而坐,埋頭吃飯,起初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飯吃到一半,趙詩音才開了口,“最近過得還好?”
嘉妍不明所以,點了點頭,問,“你有事嗎?”
“你知道。”趙詩音笑着。
兩個人像在打啞謎。
嘉妍搖搖頭,“我不會去的。”
“我這個人,最多的就是耐心。”趙詩音用勺子挖着米飯,似乎吃不下去,像那天的咖啡一樣,帶着幾分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嫌惡。
嘉妍很不明白,“京西不缺好的研究員,你挖我沒用的。我并不算厲害,也解決不了京西的現狀。”人才流失是內部體制問題,絕不是人的問題。
趙詩音笑了笑,“我自會判斷,不需要你操心這些。”
頓了頓,又說:“紀琛前幾天打電話給我了,警告我不要來騷擾你,但他似乎忘了,自己都自顧不暇。”
嘉妍擡頭直視她。
“你不用這樣看着我。當初是他要找我玩的,現在就要輸的起。我們的游戲,還沒有結束。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最好還是離紀琛遠一點,像你這樣的小朋友,攪和在中間,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趙詩音深谙說話的奧妙,說一點藏一點,慢慢折磨人。
但嘉妍始終比她想象的要沉得住氣。始終沉默着,即便好奇也不問話。
不動聲色的徹底。
趙詩音輕笑,扔了第一個炸·彈出來,“你以為,你離家出走,他剛剛出現在公園,還偏偏好心帶你回了家,供你讀書,讓你吃住,這麽好的事嗎?”
嘉妍終于變了臉色,臉上是克制不住的驚訝。
趙詩音用一句話結束了這頓飯,“天上永遠不會掉餡餅,小朋友。”
助理問她,“趙總,我們現在去哪兒?”
“随便開間房,我睡一會兒。”她有些疲憊地靠在車後座。
這些年,很累,但憋着一口氣,吐不出去不痛快。
車上短短的二十分鐘,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或許不是夢,是半夢半醒之間回憶起來過去。
夢裏自己剛畢業,剛剛接觸律師行業,在事務所給二老板打下手,對未來充滿幻想。
律師資格證很快就拿到手了,二老板答應分給她一些案子練練手。一個人在B市,很辛苦,旁人還有父母幫襯,她家裏只有父母若有似無地暗示,哭着窮,想方設法從她這裏拿錢。
剛剛漲工資,母親說外婆生病了,手裏沒有錢,她猶豫了會兒,還是咬了牙轉過去大半,晚上所裏許多人年輕人慶祝,叫了她,她只好婉拒。
回了家,大哭一場。
若是所有人對她不好,那倒也好,狠狠心,誰也不來往,孤身一人也沒什麽。偏偏家裏還有外婆,她是超生,小時候怕查,外婆帶回去養,兩個人相依為命。
孤獨的老人家,把所有的愛和關懷都給了她,後來年紀越發大了,眼睛逐年模糊,幾乎半瞎,只能摸索着在廚房做飯,過年也記得給外孫女做她愛吃的年糕。
兒子女兒都不争氣,她也不強求,自己一個人住,外公去世之後,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去上學,總怕外婆半夜突然從床上摔下來,或者摔倒了也沒人知道。幾次要母親接外婆去家裏住,母親說你舅舅的事,我們管了算什麽,再說,家裏你爺爺奶奶也要輪流照顧,你爸也不會同意的。
兩個人多次吵架。
每次都以母親大吼:“照顧老人哪有你想的那麽容易”結尾。
她那時候拼命掙錢,可時間從不等人。
外婆第一次腦溢血的時候,兩個孩子,自己的舅舅和母親都說老人家年紀大了,沒有治的必要。
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也并非孝順到敢一肩承擔,就自己那點微薄的工資,還有處處捉襟見肘的生活,別說負擔老人家的醫療費,就是拿出一部分來做贍養費,都覺得困難。
所以那份無力就顯得格外明顯。
那種窒息感,是從小到大伴随着她的。不被寵愛,不被尊重,沒有外援,一步一步走得艱難,以為長大了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可到頭來,無力感卻一層一層疊加起來,活成一座孤島,誰也指望不上,包括自己。
恨不得自己長八只手,恨不得日日不休地去工作,恨不得拿自己二十年壽命去換錢。
窮是一切的惡的源頭。
身窮,心窮,窮成病了,人貪婪又扭曲。
她記得自己是在一場撫養權案子裏遇見的紀伯恩,那個男人強勢、不由分說,身上總帶着幾分化不開的冷漠和堅硬,第一感覺就是這個男人誰都駕馭不了,她在他面前甚至都不敢擡起頭,且預感将一輩子都帶着谄媚和仰視去望他。
那時候紀伯恩的發妻已經亡故,紀伯恩是出了名的風流成性,身邊女人一茬又一茬地換,誰也呆不久。
他看起來并不像好色的人,人甚至帶着幾分疏離和冷淡。
但不是所有人都那麽好看透。
紀伯恩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自然有人替他鞍前馬後,她起初只是和他一起吃飯,大圓桌,人很多,他穿着妥帖的西裝,鼻梁上的眼鏡讓他看起來斯文又溫和,但她知道那是錯覺。
這個人是狼,撕咬人脖子的時候,從不會留活口。
後來慢慢演變成,自己單獨和他一起吃飯,他從沒開口說過要和她交往,但總有辦法叫她服軟,她很輕易就淪陷了。她在貧窮底端,窺見了一點繁華富麗,于是飛蛾撲火一樣飛撲了上去。她以為自己從此一步登天了,就算以後紀伯恩膩了,她起身走了,也不會損失什麽。
就像賭博的人,總以為自己能及時止手一樣。
她很聰明,從不和紀伯恩談真正的感情,她給予溫情、體貼、年輕的身體,換他的金錢、人脈,她缺失的東西。
兩個人相安無事。
快結束的時候,紀伯恩答應會給她一個自己的事務所,還有一套別墅,她柔聲說謝謝,祝他往後事事順心。紀伯恩喜歡她的懂事和識時務,很少會給她臉色,也從不刁難她。
但是他也是個十足精明的人,不會給她太多可以直接握在手裏的金錢,不會讓這場感情變成明顯的皮肉交易。
像在談戀愛,但永遠不會是真的談戀愛。
那是一個晴明的下午,外婆二次腦溢血,她剛從監獄和委托人見面出來,站在大街上,晴天霹靂。
危重病房,人一直沒醒,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母親和舅舅知道她跟了大老板,不再吵着不給外婆治病,而是把決定權交到她手裏,告訴她:“需要錢。”
有誰能想到,她跟了紀伯恩那麽久,手裏的現錢連五萬都不到,那些電視劇裏動辄給小情人十萬百萬零花錢黑卡随便刷的大佬,大概并不存在,或者是她運氣不好,碰不到。
她艱難咽下一口唾沫,“我來處理。”
急匆匆趕回了家,看病房裏外婆枯瘦的身影,也萌生過就這樣算了,讓她走反而能讓她少受些罪。
做不到。
人總是這樣,殘忍又慈悲,懦弱又勇敢,從不是好人,也做不了壞人。
她在醫院陪了幾天,賣了一些基金,找相熟的人借了些錢,跟銀行借了一筆小額款。
湊湊巴巴,付清了醫院的費用,請了護工,幫外婆找了療養院,順便拿了些錢堵住父母和舅舅的嘴巴。
錢,錢真是個好東西。
當你想把什麽扛在肩膀上的時候,那重量,是會越來越重的。
她再一次感受到的,不只是貧窮,是一腳踏在上流社會以為一切将迎刃而解卻還是被過往拖拽得站不穩走不動的無力和憤怒。
她第一次萌生了靠紀伯恩為自己做些打算的心思,她認識一個朋友,和一個藝術家認識,那人是突然發跡的,之前窮困潦倒,後來因為一件作品獲了獎,慢慢有了自己工作室,還有不小的名氣。
據說年輕的時候犯過錯事,傷了一個女人,後來聽說那女人懷了孕,嫁了個貨車司機,生了個女兒,過得不好,他一直懷疑那女兒是自己的,但沒有證據,想打聽一下,如果真的是,想把孩子認回來。
來事務所咨詢,把孩子要回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趙詩音私下裏聯系了他,得知他願意花大代價認回孩子,于是表示自己願意幫助他,開了一個不小的數給他,藝術家猶豫了下,還是答應了。
他如今孤身一人,因為私生活不檢點,得了艾滋,身體已經不行了,大約到了生命盡頭,想找一些溫情,或者說寄托。
趙詩音當然沒有那麽大能耐,用的是紀伯恩的人脈和路子,紀琛那年剛剛到紀家沒多久,站不穩腳跟,但已經慢慢露出了獠牙,他身上有着紀伯恩的影子,冷酷、無情,殺伐果斷。
他恨紀伯恩的風流,大約是讨厭自己私生子的身份,繼而讨厭這種非正常的戀愛關系,對紀伯恩以及紀伯恩的床伴總是抱着幾分厭惡和敵意。他發現了趙詩音的小動作,于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紀伯恩很少去關注她在做什麽,偶爾的越界只要不過分,他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他對紀琛很縱容,那種縱容是她後來才發現的,紀伯恩願意給紀琛他想要的一切。
趙詩音已經找到那孩子了,遠遠地在巷子口見了一面,還沒來得及确認,被紀伯恩警告了,他們的關系提前結束了,原本答應她的事務所和別墅照常給了她,但是她沒有轉手事務所和賣掉房子的權利,那是她的資本,也是她的囚牢。
離開了紀伯恩,原先很容易得到的東西,慢慢地也變得不再容易,甚至困難,從前的人脈她以為已經牢牢握在自己手裏,但其實從來沒有,很快她就不得不回到以前的生活,心卻回不去了,由奢入儉是件很難的事情。
外婆二次腦溢血救回來之後,慢慢有了老年癡呆的跡象,變得像個孩子,因為眼睛不方便,生活已經徹底不能自理。繼續住在療養院,費用驚人,很快她已經承擔不起,她起過重新回到紀伯恩身邊的念頭,但即便她在紀伯恩身邊待了那麽久,其實從未進入過他的世界,她就連聯系他,都沒有門路。
她把外婆從療養院接了出來,和自己一起住,她不得不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她,那個印象裏慈祥又溫和的老人,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
很多時候,她感覺到生氣,氣她總是無意折騰她,氣自己心軟給自己添的麻煩,氣這該死的操蛋的生活。
後來,有一次,外婆再次偷偷跑出去,她眼睜睜看着外婆絆倒,她本來能去扶她,但她漠然地站在那裏,沒有動。
第三次腦溢血,剛送到醫院,已經斷了氣。
她似乎感覺到自己松了一口氣。
她在外婆口袋裏摸出一袋糖,是她小時候愛吃的那種。
她小時候外婆帶她,沒有錢,嘴巴總是很饞,外婆會買一種廉價的糖哄她,那種糖其實并不好吃,但因為即便很廉價也不能經常吃,所以總是很渴望。
大約偷偷跑出門就是為了給她買糖,那段時間她工作不順利,總是發脾氣,或許是為了哄她?
不得而知,且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她在醫院的走廊裏忽然覺得茫然,悲痛一瞬間把她切割得支離破碎。
她親手把自己殺死了,死得形容凄慘。
嘉妍從學校回到家的時候,紀琛正在打電話,眉宇間都是戾氣,公司的事不順利,他随口說過,只是語氣随意,像是一件無所謂的小事。
只是不想讓她擔心,也覺得沒有告知她的必要,但說過以後什麽事都跟她說,所以還是提了一嘴。
這會兒看見她的那一剎那,收了所有的戾氣,換上溫和的面孔,“回來啦?”
嘉妍點點頭,覺得堵得慌,說不清是因為什麽。
她總在想,活着是為了什麽,小時候沒功夫想,只想着從家庭的桎梏裏掙脫出來,那些人生的意義以後會知道的。
後來被紀琛帶回家,慢慢地覺得,這世界存在奇妙的緣分、溫暖、愛、和很多美好的事物,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生活不會一直不好,總會有好的一面。
所有未知的,都值得期待。
她喜歡紀琛,很喜歡,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糾纏在一塊兒。
但她以為的巧合和緣分,如果是一場預謀?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
作者有話要說: 啊
不想挨打
我遁遼
小虐怡情,小虐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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