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敲門的聲音響起。

顧樹歌氣呼呼地閉了嘴。沈眷說了一聲:“進來。”

書房的門被推開,是一名傭人。她推門進來,說了一句:“沈小姐,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您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們就下班了。”

沈眷回答:“好的。”

傭人就出去了。直到她把門帶回去,才突然發現,書房裏的場景有點別扭。明明裏面只有沈小姐一個人,可是書桌後卻有兩把椅子,而且她坐的還是側面的那把,把主座留了出來,就像上面坐了什麽人,她們在講話。

傭人被自己這個想法吓得毛骨悚然,連忙把這念頭趕出腦海。

這個傭人在他們家做了十幾年。顧樹歌對她有印象,但不是很熟悉。他們家的傭人都是七點來,五點離開,去顧家為他們配備的住處,并不住家,所以主人和傭人間也不算親厚。

門一關上,顧樹歌就重新看向沈眷,嚴肅地再度重申:“上身這個辦法不能試。”

但沈眷已經開始工作了。

顧樹歌說完半天,她都沒有任何反應,顧樹歌也只好偃旗息鼓,只是暗暗決定如果沈眷真的要嘗試,她也絕對不配合。

沈眷在鍵盤敲了幾行字,然後停頓了一下,從抽屜裏取出一塊平板,選了一篇有聲讀物,自動播放,然後把平板端正地放在顧樹歌前面的桌子上。

書房裏就響起了一個男聲,抑揚頓挫地讀着一篇小說。顧樹歌就閉着眼睛聽。沈眷則絲毫不受影響,繼續她手裏的工作。

一直過了三個小時,沈眷才停下來。

她說:“我去吃飯,你繼續再聽會兒,好了,我來叫你。”

說完,她沒有立刻就走,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于是顧樹歌就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沈眷笑着又囑咐了一句:“要聽話。”

也許是因為這句要聽話,人的本質都有一點叛逆心理,越被要求不許做的事,反而會越想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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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一走,顧樹歌就有點坐不住了,聽得好好的有聲讀物也吸引不了她了。于是她站起來,走到窗邊,想要貼在玻璃上看看外面雪停了沒有。結果貼得太過,腦袋直接就穿過窗戶,置于夜色中。

雪停了,但風很大,可以聽到穿過庭院帶來的呼嘯聲。只是風再大,都刮不到顧樹歌身上。她看了一會兒冬夜的庭院,就收回了腦袋,無聊地在房間裏轉了一會兒,她終于沒有聽沈眷的話,等她來叫她,而是自己出去。

沈眷在餐廳吃晚飯。飯菜是三個小時前做好的,早就涼了,沈眷把它們都加熱了一下,所以盤子裏的食物都冒着熱氣。

她剛坐下來,碗裏的米飯還是滿的,沒吃幾口。

顧樹歌在她對面坐下,雙手托着兩腮,靜靜地看她。

沈眷吃飯的樣子很好看,不算慢,但也沒有狼吞虎咽,是一種很自然速度,她做什麽事,都會給人一種很有條理的感覺,連生活裏的小事都逃不出這種條理感。

顧樹歌看她有條不紊的進餐,看了一會兒,竟然看餓了。

肚子非常配合地發出一聲“咕——”,顧樹歌小臉窘迫,捂住肚子,可憐巴巴看着低眉進餐的沈眷,說:“我好餓。”

沈眷毫無反應。

也是,她都叮囑她待在書房了,肯定不知道她就在她對面,不然她大概會說上一兩句話,以免她無聊的。

顧樹歌吃不到,于是只能默念“你已經是鬼了”來緩解這種饑餓。

這種念咒式的自愈辦法,大概只有在面對沈眷時才會失效。緩解饑餓還是可以的。但是她剛緩解好,看到那幾道賣相極佳的飯菜,饑餓又會卷土重來。于是她就只好再緩解,然後再卷土重來,然後再緩解,陷入死循環。

她這才明白,為什麽沈眷要她在書房裏等,大概就是擔心她看得見吃不着會餓。

顧樹歌沮喪,默默地站起來,回到書房,心想,就應該聽姐姐的話。

沒多久,沈眷就回來了。她先關了有聲讀物,然後下令:“來。”

顧樹歌就跟了上去,沈眷走到門口,忽然笑了一下,回過頭來,問:“你有沒有偷偷去找我?”

顧樹歌要面子,嘴硬說:“沒有。”

沈眷問完那句話,就回過身,往客廳去了。顧樹歌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挪,走着走着,她的臉就後知後覺地滾燙起來,心裏想,姐姐笑起來真好看啊。

她頂着一張番茄臉,又不大敢看沈眷了,直到沈眷把那本從廣平寺帶回來的書拿出來。

顧樹歌臉上的紅暈刷的消退,她一下子就警惕起來,對那本書充滿敵意。

沈眷大概能猜到她的排斥,于是先跟她講了一段道理,以免她産生叛逆心理。

“這本書裏所有的辦法,我們都試了,只剩了這一種。我相信這本書,是因為它屬于一位高僧,符袋就是那位高僧給的。他去雲游了,我已經派了人去找。”

難怪沈眷這麽相信這本書。顧樹歌是知道符袋的厲害的,既然它們同屬于一個主人,那這本書應該不至于全無是處。

顧樹歌語氣也緩和了,說:“那就等他回來。反正我不上你的身。”

這本書裏也描述了上身的害處,一具軀體只能容納一個人的靈魂,被上身後,身體必然有害,輕則虛弱數日,重則傷及身體中原有的魂魄。

不管是哪一種,顧樹歌都不想試,她不想為了自己,傷害沈眷。

“但是找了八天,派出去的人,沒有找到他的任何蹤跡。你肯定知道,這在現代社會意味着什麽。所以,我們繼續找,但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現代社會找人,當然不是像古人那樣,拿着一張畫像,到處張貼,憑着肉眼搜尋。憑借顧氏集團的影響力去找一個人,不說随找随到,但至少在八天時間裏,絕對不應該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顧樹歌還是不松口:“既然是高人,肯定沒那麽容易找到的。”

沈眷把流程又看一遍,開始準備需要的物品。顧樹歌說了好多遍不行,都沒用,她聽不到。于是她只能看着她忙碌。

沈眷很快就把該有的物品都備齊了,她稍稍平靜了一下,說:“要開始了。”

顧樹歌往後退出七八步,跑得遠遠的,以防這個儀式具有強制性,站得太近,會被控制魂體。

可是一站遠,就像是一個局外人了。看沈眷的角度也跟平時緊跟在她身邊的感覺不一樣。

她看到沈眷獨自一人,一絲不茍地淨手,虔誠地焚香,默念經句。第一次念《本願經》她是對着經書讀的,後來她想會不會是對着經書讀,不夠誠心,于是就把經文都背了下來。

這種佛門經文,佶屈聱牙,連讀都很難讀通順,更不用說背了,厚厚的好幾本,沈眷兩個通宵沒合眼。

其實,用現代人的眼光,看這種像是封建迷信的佛教儀式,是有點可笑的。但沈眷做得很認真,一步一步,完全按照書上描述的來,半點錯都不敢出。

顧樹歌看到她将符紙點燃,默念着一段咒語,符紙燒完灰燼落到一杯水中。她驀然睜大了眼睛,看着沈眷把那杯水喝了下去。

根據書裏的解釋,這杯符水能讓人的身體元氣虛弱,好讓邊上等待的陰鬼趁虛而入。

顧樹歌頓時覺得她就是一只張牙舞爪,等着侵占姐姐身體的惡鬼。她連忙又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她看到沈眷的身體竟然當真有了變化。在她的眼睛裏,沈眷的身體像是被虛化了,并且散發着一種吸引力。

在陰鬼顧樹歌的眼中,這具虛弱的身體顯得無比美味。

這個辦法竟然是有效的!

顧樹歌克制住撲向軀體的沖動,甚至連着往後退了好幾步。

過了不知道多久,沈眷的身體恢複原樣。

但她的臉色很蒼白,像那種重病傷了底子的人,顯得很憔悴。

她沒有上她的身,她就這麽虛弱了,如果她上了,哪怕操作得夠小心,也會讓她大病一場的吧。顧樹歌默默地想。

“小歌?”沈眷在近處尋找她,她不知道她已經躲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顧樹歌聽到她的召喚,慢慢地走近,走到她面前。

沈眷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瞬間虛弱下來,可是顧樹歌沒有上她的身。她沉默了一會兒,柔聲問:“你怎麽了?”

顧樹歌歉疚地低下頭:“我們不要用這種辦法。”

“兇手很狡猾,你要盡快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上我的身,是我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湊效的辦法。”

沈眷氣色很差,她這幾天本來就沒有休息好,因為那杯符水,她的臉色更加憔悴。顧樹歌的記憶中,沈眷總是很強大,不管有什麽危險,都能堅定不移地擋在她身前,好像什麽都難不倒她。

雖然她仍舊思維清晰,聲音也是柔和之中,不失冷靜。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起來好像不那麽無堅不摧了。

顧樹歌有些無措,但更多的,是心疼。

有些底線是不能破的,她想知道她死亡的真相,想要永遠留在姐姐身邊,但是如果付出的代價是傷害沈眷,那麽這些她都不要。

“還沒有到那一步。”顧樹歌覺得辜負了沈眷的好意,可她卻說服不了自己毫無負擔地上沈眷的身。

空氣中還有符紙燃燒後的氣味,香燭仍在燃燒。

按照前幾回的慣例,這時應該就是沈眷收拾起這些器物,然後安慰她不要沮喪,不要放棄。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溝通的辦法,沈眷怎麽會這麽輕易放棄。

她拿出新的香束、蠟燭、符紙,換了一杯新的水。

顧樹歌緊張地盯着她。

“如果你在,就到姐姐身邊來。”沈眷對着空氣說。

說完,她就開始從頭進行儀式。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做完了前面的步驟,她點燃符紙,将灰燼收到水杯中,然後端起杯子,喝裏面的符水。

這一次,她喝得很不順暢,顧樹歌看到她的雙眉皺成了一團,吞咽困難,但她還是勉強自己全部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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