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這符水的味道很怪,明明只是紙灰兌成的白水,但滑下喉嚨時卻帶起灼熱的痛意。
沈眷把水都咽下了,她感覺到身體的變化,像是一股無名的力量将她體內的力氣全部抽光,身子如大病一場後的綿軟無力,她坐在沙發上,卻只想躺下來,好好地睡上一覺。
這應該便是書中描述的元氣虛弱。
可是小歌怎麽還沒來。
沈眷等待着。房子裏,是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她等了好久,直到符水的效用都快過去了,顧樹歌依舊沒有上她的身。
大概是小歌不在吧。沈眷想。
她一向冷靜,再度失敗後,立刻開始想別的辦法。
等十二點,她能感覺到小歌存在後,跟她約個時間,明天再試。好不容易找到溝通的辦法了,不管怎麽樣,她一定要和小歌說上話。
沈眷這樣想着,忽然她望向門邊。
顧樹歌一直退到了門邊,才覺得好一點。大概是第二杯,沈眷的身體更加虛弱,于顧樹歌而言,就如餓了三天三夜的人,見了一頓美味佳肴,只想飽餐一頓。
她站得老遠,才勉強克制住自己,而後就是深切的擔憂。沈眷看起來狀況很糟糕,她嘴唇上都沒有血色了。
她覺得很對不起沈眷,讓她連喝了兩杯符水,讓她的苦心全都白費。她正愧疚,就感覺到沈眷朝她看了過來。
她的目光精确地落到了她身上。
顧樹歌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十二點到了。顧樹歌頓時手足無措,就像很多年前,她從學校逃課,卻在校門口撞上了沈眷,那一刻,她只想随便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符水的效用過去。顧樹歌不敢逃跑,只能走回沈眷身邊。她想沈眷肯定生氣了,那個符水這麽傷身,可是為了她,她連喝了兩杯。她急着想要和她說上話,為的也是她的事情,她什麽努力都做了,結果卻被她自己搞砸了。
“姐,對不起。”顧樹歌站在沈眷面前,跟她認錯。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占據沈眷的軀體,她想了很多問題,萬一施展不好,傷了沈眷的魂魄怎麽辦,萬一中途出了錯,她出不來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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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冒險。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顧樹歌聽到沈眷的聲音。
她的神色很認真,望着她在的地方,又問了一句:“我是不是給了你很大的壓力?”
顧樹歌在她身前蹲下,換成仰望的姿勢看她,她說不清是心疼更多,還是內疚更多,她只覺得她欠沈眷的,恐怕永遠都還不清了。
“你沒有給我壓力,只是我們還沒有到那一步。現在才第八天,我們還能去找別的辦法,說不定過幾天,那位高僧就出現了呢?又或者,我們就有別的溝通方式了。我不能為了我自己傷害你,姐,你沒有給我壓力,你不要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我真的會很心疼。”
顧樹歌說的話,沈眷一個字都聽不到。可是她能感覺到她在她面前蹲下了,這是一種安慰的姿态。不知道怎麽回事,沈眷不僅能感覺到她的存在,而且隐約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的情緒。
低沉,黯然,又有些軟乎乎的,很乖巧,很懂事。
沈眷不由自主地擡手,想要摸摸這個人的頭發,但手都已經擡起來了,她才發現,她根本碰不到她。
顧樹歌看到她的動作,明白她想幹什麽,主動把腦袋湊了過去,控制着力道,貼着她的手心,蹭了蹭,看起來就像是沈眷在撫摸她。
“姐,你快去睡一覺,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們繼續想辦法。”她仰起頭,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高度,讓沈眷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的臉上。
這樣,她們看起來,就像是在對視。
但是沈眷沒有立刻去睡覺,而是收拾起用過的器物。她收拾器物的時候,顧樹歌就跟在她身後。用過的香束、蠟燭取下來,丢垃圾袋裏,杯子拿去廚房洗,茶幾上落了香灰擦一擦,那本書也放回抽屜裏,最後是去把手洗幹淨。
做這些事的時候,顧樹歌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她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沈眷終于忍不住有了笑意,說:“我感覺到你一直跟着我。”
顧樹歌見她逗笑她了,也彎彎眼角,笑了起來。
“你小心點兒,別讓我撞到你了。”沈眷叮囑了一句。她很擔心小歌一直跟在她邊上,萬一她轉身的時候,小歌來不及讓開,她把她撞壞了,怎麽辦。
顧樹歌就說:“我現在可厲害了,撞到也不要緊。”她停了停,想象了一下,如果沈眷真的聽到她這句話,會是什麽反應,連忙又說,“我會小心的,不會讓你撞到我。”
收拾完器物,沈眷還是沒有去睡覺,她坐在了沙發上,然後拿出手機,浏覽了幾條新聞,直到她感覺不到顧樹歌的存在,記下今晚的時長,才去休息。
她記的時候,顧樹歌就在她邊上,她看到了,今晚有兩個小時,除了昨晚是個意外,其他幾晚,她能被感覺到的時間,每晚都在增加。只是每次增加的時長并不一樣,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什麽規律。
顧樹歌想,如果一直維持增長的趨勢,那麽過一段時間後,沈眷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了。
第二天,沈眷下樓很晚,過了九點她才出現。
她氣色好了一些,但仍舊有些蒼白。傭人見她還在家,連忙給她準備了早飯,沈眷随意吃了一點,才走出家門。
今天還是自己開車,顧樹歌注意到,她上車後,放手袋的時候,特意把手袋放到了後座,讓出了副駕駛座的位置。這一定是給她留的。顧樹歌高高興興地坐到沈眷身邊。
車子啓動後,沈眷轉頭對着副駕駛座說了一句:“我們今天先去公司一趟,下午再去看他們查得怎麽樣了。”
顧樹歌說:“好。”沈眷已經好多天沒去公司了,她新繼承了那麽多股份,必須得去公司看一眼。
沈眷将車子駛出車庫,然後看着前方,說:“以後我盡量自己開車。”
顧樹歌還是回答:“好。”這是為了能在車上和她說話。如果有第三個人存在,沈眷就不能随時和她說話了。
顧氏集團總部離得不遠,開車過去,差不多十五分鐘。
走進大廳,迎面看到很多顧氏員工,顧樹歌兩年前來過這裏很多次,這些員工她有些有印象,大部分都是沒見過的。
沈眷搭電梯到頂樓。
林默已經得到她到公司的消息,帶着幾個董秘把所有需要她立刻批複的文件都送到她的辦公室裏。
沈眷一到,他就開始彙報這幾天的情況。
顧樹歌聽得有些無聊,就自己到一邊待着,她在沈眷的辦公室裏轉了一圈,看了看裏邊的各種陳設,每個地方都覺得很有意思。
“有些股東認為,我們集團應該重新取個名字。顧家已經不再是集團最大的股東,也不是集團的決策者,再叫顧氏就不合适了。”
“集團更名牽涉很多,暫時不考慮。”沈眷回答。
林默點了一下頭,用筆在本子上記了幾筆。與其說股東們想要更名,不如說是試探董事長接下去的打算,有沒有在集團內部做大調整的計劃,畢竟現在她名副其實地擁有了這家企業,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只是憑借顧小姐的支持,占了一個董事長的位置,其實只是為顧家打工而已。
這些話,顧樹歌都聽到了,但完全沒往心裏去,她和沈眷之間信任,不是幾句話,或者說,利益分配,能夠動搖的。
有人送了咖啡進來。沈眷喝了半杯,繼續聽林默彙報。
顧樹歌站在窗邊,往外探頭,她生前恐高,沒想到變成鬼後,恐高的症狀仍沒消失。辦公室裏進出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顧樹歌認出來,都是集團內部的高管,還有幾個子公司的負責人。
他們都拿着各自的事務,進進出出。
“董事長,這是我們子公司下一年最重要的企劃,總部一直沒有批,但是我們……”
顧樹歌覺得有些吵,之前在警局的時候,也是很多人,但她沒有過這種感覺,非但吵,還讓她很煩躁,就像是惡念即将出來的那種躁動不安。
顧樹歌能分辨出來,這種煩躁不是由她自己的情緒引起的,而是某種牽動她靈魂的力量。她看向正在說話的那個人。
是個中年男人,穿得跟大部分高管一樣,西服西褲皮鞋,系了一條領帶,頭發定過型,整個人看起來儒雅,又不失上位者的威嚴。
顧樹歌在記憶中搜尋這個人存在的痕跡,卻沒找到,但她覺得他很眼熟。
正想得入神,“啪——”的一聲脆響,杯子掉到地上碎裂的聲音。
顧樹歌被驚醒,她朝發出響聲的方向看去,沈眷站在那堆碎片邊上,一個女孩子在連聲道歉。是她不小心弄碎的。
沈眷擺擺手,表示不要緊。那個女孩子就如釋重負地出去了。
中年男人報告完,留下一個厚厚的文件夾,也出去了。
剛剛那種心煩意亂的感覺瞬間消失。顧樹歌走去沈眷邊上,心間的郁燥消散得幹幹淨淨。她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快要十二點了。
午飯時間到了。但沈眷早上的事好像還沒結束。顧樹歌想着她們下午是不是還要留在這裏。
沈眷說話了。
“小歌,我們要晚一點走,你的那個木子同學,林默找到了,下午就能到,我打算在附近的酒店見她。”
這麽快?顧樹歌有些驚訝,但她很快想起來,現在正好是聖誕假期,木子大概是回國了。
“好。”她回答。
沈眷低頭看到地上的碎片,她沒有叫人進來,直接彎身自己去撿。白色的瓷質咖啡杯,地上還有一攤咖啡漬,收拾起來,髒兮兮的。沈眷倒沒什麽嫌棄的樣子,她把大塊的碎片撿起來,放到幾張廢棄的打印紙上,準備都撿起來後包好,再扔進垃圾桶。
撿到一塊小碎片時,沈眷縮回手,指尖被割破了,血流了出來。
“破了,快止血。”顧樹歌慌道。
辦公室裏沒有止血的藥品,沈眷站起來,按鈴叫人進來。顧樹歌圍着她團團轉,傷口有點大,流出來的血越來越多,滴到了地上,她着急得不行,一時忘了自己是個鬼,竟然伸手去碰傷口。
然後,顧樹歌呆住了,沈眷也呆住了。
她碰到了沈眷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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