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原本是打算炖咖喱牛肉的。食材都洗好了,沈眷想起顧樹歌寫“我不能吃,我吃不到”時的憤怒,又猶豫了一下。
反正也不怎麽餓,沈眷就拿了水果出來,給自己做了份沙拉。
做的時候,她又想,既然小歌能碰到她的血,那麽往食物中放點血,她是不是就能嘗到。
只是不知道陽間的食物會不會傷害到她的魂體。
她正想着,顧樹歌飄進來了。
沈眷在切水果,修長白淨的手指按在蘋果上,另一手持刀,把蘋果切成丁。她的動作稱不上娴熟,但也絕不笨拙,落刀的頻率是固定的,刀刃落在砧板上的聲音,鈍鈍的悶響,有節奏地傳來,竟莫名地有種使人安心的感覺。
顧樹歌站在邊上,心想,哪怕只是聽沈眷切水果,她都能聽上一年都不厭。
沈眷切完了水果,裝進碗裏,放了些沙拉醬,再找了個叉子,就端去了餐桌旁。她坐下來,問了一句:“小歌在嗎?”
顧樹歌照舊去點她的手,結果,手指卻從沈眷的手上穿了過去。顧樹歌大驚,慌張地看了看沈眷。
沈眷不知道她的情況,又對着空氣問了一回:“在嗎?”
顧樹歌再試,還是沒有碰到她,惶恐像星火一樣,在她心底蔓延,怎麽碰不到!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手指已經沒有了血跡。
是因為沾在手上的血用完了嗎?顧樹歌慌亂地猜測。她看向沈眷。沈眷沒有得到回應,但她也沒有吃晚餐,反倒放下了叉子,像是在等待什麽。
顧樹歌跑去書房,那半玻璃皿的血還在,她一進去就聞到了血液的芬芳,顧樹歌松了口氣,但心仍舊高高提着,直到她碰到了玻璃皿中的血,才徹底安了心。
應該是指尖上的血沒有了,所以才會碰不到沈眷。
那就好。她剛剛真怕,沈眷的血也對她失效了。
如果是這樣,沈眷該多失望。她發現她最害怕的竟然不是重新回到無法和人交流的狀态,而是沈眷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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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是那麽高興能跟她對話了。還仔仔細細地詢問了沐醫生,怎麽采血,怎麽保存血,做好了要長久養着她的準備。
顧樹歌沾了血,才發現玻璃皿中的血液已經凝結成了膠狀體。她在表面蹭了兩下,指上能看出少許紅色了,才走出去,回到餐廳。
剛剛忘記提醒沈眷摻水了,這個血已經不大好用了,幸好還能從表面蹭一點,明天得趕緊去買抗凝劑。
回到餐廳,沈眷仍還開動。她剛剛沒有得到顧樹歌的回應,卻感受到身邊有淡淡的恐慌。她有些擔心。顧樹歌回來,就先點了她一下,示意她在。
沈眷仔細感受了一番,恐慌沒有了,沒有任何情緒能被她感覺,說明小歌現在的情緒比較平緩。她這才重新拿起叉子。
顧樹歌坐到她邊上,挺奇怪的,她生前也喜歡果蔬,有時候忙起來,啃個蘋果應付是常有的事。可是現在,她對那碗沙拉,根本提不起任何興趣,反倒是肉食,光是想想,都會胃口大開。
她好像變成了一個徹底的肉食動物。
這是變成鬼後的陰煞帶來的影響嗎?但是她的性格好像沒有什麽變化。
沈眷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問:“你剛剛一直在?”
顧樹歌聽她發問,就在她的左手上畫了個叉。沈眷把左手攤開,顧樹歌想,她大概是想問她問什麽叫了她兩次都沒有回應,是不是不在。
于是她就在她的手心一筆一劃地寫道:“剛才,指尖血用完了,我碰不到你,吓了一跳,然後去書房沾了點。”
沈眷就知道她剛剛的恐慌從何而來了,頓時滿心憐愛,說:“別怕。”
顧樹歌連忙在她手心畫了個笑臉。
沈眷笑了笑,沒再說話。
晚餐後,她給顧樹歌播了一部電影,自己上樓梳洗。這次用的是投屏,超級大的屏幕,沈眷還替她關了燈,讓氛圍更适宜觀影。
偷懶是人類的共性,顧樹歌變成鬼以後,雖然不會感覺累,但還是保留了人的習慣。等沈眷一上樓,她坐姿就不那麽端正了,靠在沙發上,盤腿坐着,聚精會神地盯着屏幕。
沈眷上去了差不多一部電影的時間,等她下來,恰好片尾曲響起。顧樹歌看得挺投入的,沈眷選片的品味很好,選的都是有劇情有質量的片子。
她上一秒還在想電影結尾那個鏡頭有什麽用意,下一秒看到沈眷,就什麽都丢開了。
沈眷洗過澡了,頭發還半濕,披在肩上,她穿着材質柔軟的褲子,一身米白的針織衫,身上仿佛還帶着浴室中的水汽,整個人看上去柔和溫婉,連眼角都帶着慵懶,沒有半點在外面時的淩厲。
這樣的沈眷,顧樹歌看得入了迷,心跳得飛快,眼睛一眨也不眨,只顧愣愣地看着她。
沈眷沒有立刻坐下,她不知道顧樹歌坐在哪個位置,擔心壓到她,就先開口道:“電影好看嗎?”
沒有回應。
沈眷疑惑,小歌不在這裏嗎?她靜下心,細細感受了一番,感覺到她附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仿佛是一條一條的波浪線,上下起伏,像是海浪湧動。
沈眷不解,這屬于哪一種情緒?高興還是難過?
養一只小鬼,顯然比養一個人或是一只寵物難得多。因為看不見,不知道她是什麽神色,什麽狀态。現在又出現了很奇怪的情緒,難以捉摸。
但沈眷對顧樹歌的耐心,向來都多得用不完,她揣摩了一下,不得要領,就喚了一聲:“小歌。”
波浪線的波幅更大了,就像是電視劇裏常演的那種,起死回生的病人,病床邊上突然間劇烈波動的心電圖。
沈眷吓了一跳,不敢再出聲了。
過了一小會兒,冰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手心。沈眷辨別了一下,是兩個字,我在。
得到回應,至少說明顧樹歌能夠和她交流。沈眷就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想着要怎麽弄清楚她剛剛是什麽情緒。
顧樹歌還是在看她,心跳速度也沒慢下,她甚至有些慶幸沈眷看不到她,如果能看到,她一定不敢這樣盯着她看。溫婉柔和的沈眷真美。并不是那種毫無主見的柔弱,她還是沈眷,有着利落的氣勢,堅韌的性格,只是梳洗過後舒服放松的狀态讓她的氣場收斂了許多,優美白皙的頸,燈下柔和的眉眼,無不映照着她的溫柔。
“怎麽不理我?”沈眷問道。
顧樹歌頓時有了一種心思被看破的心虛,她不敢再盯着沈眷看了,垂下眼眸,在沈眷的手心寫道:“我剛剛在想電影的情節,走神了。”
走神了……沈眷若有所思。
“電影很複雜?”她又問。
大約是當久了領導者,哪怕語氣柔和,也總能占據主動的位置。顧樹歌不由自主就順着她的問題回答下去:“複雜,還有很多鏡頭挺有深意。”
原來鬼産生的波浪線,就是情緒中複雜的意思。沈眷恍然大悟,暗自記在心裏,就像是探索一個全新的領域,把得到的新知識全部記下來。
時間已經不早了,将近十點。但沈眷照例是要等到十二點,然後記錄下今晚家裏這只鬼能被感受到的時間是多久。
距離十二點還有兩個小時,顧樹歌有些不放心,一晚兩晚也就算了,每晚都這樣,沈眷的作息打亂不說,睡眠時間也不足,而且她每晚能被感覺到的時間都在增多,這樣下去,沈眷只會越睡越晚,也太傷身了。
她把這些想法寫到沈眷的手心,沈眷等她慢吞吞地全部寫完,才道:“時間長了,我會去睡的。”她停頓了一會兒,笑着說,“也許哪一天,我醒來,還能感覺到你的存在。”
顧樹歌神色堅定,在她的手心寫道:“一定會的!”她還加了一個感嘆號來強調語氣。
九天下來,每晚能被感覺到的時間逐夜增加,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實現沈眷說的了。
她們能交流才不過半天,沈眷卻已經習慣了顧樹歌在她身邊,用手指把話寫在她的手心,甚至連她溫吞的書寫速度,都已經适應。
手心癢癢的,細細感受起來,能分辨出,顧樹歌的手指跟人的手指好像不太一樣,她的指尖始終都帶着一股陰冷,像是冰水裏浸過的玉石,不柔軟,有些僵硬。
可沈眷沒有一點害怕,她甚至能想象出顧樹歌在她手心一筆一劃,認認真真書寫的模樣,覺得十分可愛。
“我現在不用睡覺了,等等你去睡後,我把我知道的案情寫下來,等你明天起床,就能看了。”顧樹歌又在沈眷的手心寫道。
她們到現在,還沒有說起過案情的問題,顧樹歌主動提起來了。沈眷點頭:“好。”
直到十二點,沈眷感覺到身邊的存在感。
從一開始只能模糊地感覺出顧樹歌就在那裏,到現在,沈眷已經能具體地感到出她的輪廓,甚至還能分辨出她是站着的,還是坐着的。除了看不到她,她的存在已經很立體了。
她把這些變化仔細地說給顧樹歌聽,然後笑着說:“也許再過上幾天,我還能精确地感受出你站立或坐着的姿勢是什麽樣的。”
受顧樹歌慢吞吞的寫字速度的影響,沈眷的語速也相應地慢下來。
顧樹歌聽完,立刻就坐得端端正正的,顯出她良好的坐姿。
沈眷感覺到身邊那人動了動,猜測到她是在調整坐姿,就忍不住輕柔地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發現沒有,鬼的情緒可複雜了,不只是簡單的恐慌、喜悅、憤怒。心跳加快時,還會産生波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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