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這一晚,顧樹歌能被感覺到的時間是三個小時,比前一晚多了一個小時,是連日來增加最多的一晚,之前最多的一次是二十分鐘。
沈眷思索了一會兒為什麽會增加這麽多,問:“你今天有沒有感覺什麽不一樣?”
顧樹歌馬上就想到她白天喝了沈眷的血。她裝作什麽頭緒都沒有的樣子,在沈眷的手心寫道:“無。”
從能在沈眷手心寫字開始,什麽羽毛筆,什麽墨水,都被顧樹歌丢到了腦後,她刻意假裝不記得那些書寫工具了,只在沈眷的手心寫。沈眷不知是沒想起來,還是放任,也沒有替她将紙筆取來。
見她說無,沈眷又細細地回憶昨天一天有什麽不同,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小歌碰到了她的血,會不會與她的血有關?
正想得入神,手心被點了兩下。
這是在引起她的注意。沈眷停止思考,把手心稍稍擡起一些,好讓顧樹歌寫得順手一點。
指尖在手心劃過,“去睡。”兩個字,落了下來。
已經三點多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沈眷也确實累了,如果是前幾天,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弄個明白,可現在她不那麽急了。一切都在變好。小歌能與她用文字交流了,她能被感覺到的時間也在變長。
死亡的陰影正在遠去。
沈眷也不那麽急切了,她說:“好。書房的燈開着,你去寫案情吧。”
指尖在她手心畫了個勾。
沈眷突然感覺到夜色靜谧,仿佛時光都慢了下來,讓人無限留戀,她喚了一聲:“小歌……”
顧樹歌看着她,等她說下去。
沈眷原想問“你不會離開的吧”,話到嘴邊,她反應過來,恐怕連小歌自己都不能确定,是會一直留下來,還是忽然就不見了。她生生轉了口,說:“寫累了就休息,不用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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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叮囑她注意休息。可是鬼連身體都沒有,怎麽會累呢。她忍不住笑,沈眷也有糊塗的時候。然後在她手心寫了個“好”。
沈眷上樓後,這座大宅子突然間寂靜了下來。顧樹歌站在寬闊的客廳裏,有片刻的無所适從,她定了定神,走去書房。沈眷在桌子上依次放了三張白紙,平鋪開來,方便她取用。
顧樹歌坐下,轉頭看了會兒窗外黑影憧憧的夜色,就一邊回憶,一邊低頭書寫。
她先寫了今天木子說的話裏,沒有謊言。她确實是無意間看到她在訂票,才知道她要回國,和具體的時間。那家烘焙店的事她也确實在一年前無意間跟朋友們提了一嘴。當時聽到的人,就是木子列在名單裏的那些。
只是,不是太好查。因為這不是什麽機密,就像她會無意間随口提一嘴,那幾個聽到的朋友,也可能會跟另外的朋友提。
但是順着查,也是一個方向。那幾個朋友都是中國人,趁假期,肯定有跟木子一樣回國的,方便警方傳喚。
只是雖然木子表達出來的意思,只有她知道她的行程,顧樹歌還是覺得,不可能是她害她。
兩個理由,第一,她沒有作案動機。她們相處還不錯,她也沒有得罪木子的地方。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木子沒有作案條件。如果說她覺得她們相處不錯,所以她不會殺她,過于主觀感性,那麽木子沒有作案條件,就是板上釘釘的客觀事實。
從目前的案情看下來,兇手有一個很重要的特征,就是有錢。沒錢無法承諾給張猛一個心髒,還有手術的費用。這是雇兇殺人,兇手肯定給張猛展現過經濟實力,否則,張猛不可能聽兇手的指令辦事。
她把這些推測也寫了下來,還附上了一句,在她的印象中,只有木子知道她的行程。之所以加上在她的印象中,是因為在暗處,也許還有人有別的方式能知曉。
沈眷做事很重視條理,顧樹歌受她的影響,也很重條理。
她分條寫,就像答文綜卷子的簡答題一樣。寫完了木子這一塊情況,她開始寫那天晚上的事。
她把為什麽會步行,為什麽會走那條路,以及為什麽是那個時間都寫得很明白,如果當時她沒有被絆那一下,花盆正好砸在她的頭上,她是沒有生還可能的。
還有那個女孩,為什麽花盆分明是從高層墜落,這一點,細心的人很容易就能識破,而她卻要在二樓跟她搭話,裝作花盆是從二樓跌落的模樣。
這個女孩的行徑,哪怕是現在,顧樹歌還是怎麽都想不明白,想不通她這多此一舉的用意在哪裏。
因為寫得很細,顧樹歌一面寫,一面在記憶中摳細節,争取把她和女孩的對話,盡可能還原地記下來。她本來就寫得慢,常人一分鐘能寫六七十個字,她最多只能寫六七個字,再加上還要回憶,寫了好久,都還沒寫完。
不知到了幾點,窗戶上蒙了一層濕漉漉的霧氣,看不清窗外的情景,只知天是亮了。
外面傳來腳步聲。顧樹歌大致算了一下,應該是傭人們來上班了。她本想不理,繼續寫,但是寫了沒兩筆,突然想到,如果有人進來打掃書房,就會看到書房裏空無一人,辦公桌上,有一支羽毛筆憑空飄着,并且還在自動寫字。
顧樹歌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要是被人看到,恐怕真的會吓出毛病來。
所以說,沈眷膽子真大,她一點都沒怕過。
顧樹歌想起她死後的第一晚,十二點的時候,沈眷突然朝她看過來,徑直望進她的眼睛裏,喚她的名字。當時把她都吓了一跳。
她怎麽這麽大膽啊。如果是她,突然感覺到一個白天剛死的人,魂魄出現在家裏,別說是探究,恐怕早就逃到寺廟道觀裏避邪去了。
可是仔細想一想,顧樹歌又覺得很感動。沈眷不但不怕她的鬼魂,她甚至還希望她能存在。
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沈眷在乎她,對她好了。
她緩緩地吐了口氣,羽毛筆突然墜落,顧樹歌去撿,撿空了,沒碰到。這回她不驚慌了,熟稔地碰了碰玻璃皿中的鮮血,重新去撿,就撿了起來。
只是玻璃皿中的血凝成了膠狀,很不好蘸,羽毛筆沒多久就會跌落一次,她又要重新蘸一回。
防止傭人進來,被吓到。顧樹歌沒再繼續寫,把筆放了下來。
她想走出去看看。
本來要直接穿牆的。顧樹歌想到沈眷已經漸漸能感覺出她的輪廓,她的動作,就走了門。
外面果然是傭人們來上班了。廚房裏也有人在準備早餐。不過今天早餐大概是白準備了。沈眷多半不會準時下樓的,她昨晚睡得太遲了。
顧樹歌就在房子裏穿梭。外邊有人在掃雪。顧樹歌跟在那個人的身邊,小心地沒有讓她從自己身上穿過。她看了會兒雪,就回到屋子裏。
早餐準備好了,盛放在餐桌上。
于是顧樹歌也就知道現在的時間了。是八點鐘。沈眷每天八點準時下樓,八點半準時離家,很多年都是這個作息,她們還很好的時候,她還嘲笑過沈眷的刻板。
回憶起以前的事,顧樹歌突然就低落了下來。
她現在才發現,從她變成鬼以後,沈眷對她,跟從前對她的态度一模一樣,她沒有因為中間四年的疏離,而改變對她的方式。
顧樹歌五味雜陳。
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顧樹歌下意識地看向門口。
林默來了。
他大步地走進來,笑着和傭人打了招呼。顧樹歌疑惑他這個時候來幹嘛,也就沒有讓開,林默從她身體裏穿了過去。
“董事長還沒下樓嗎?”林默問。
一個女傭回答:“還沒有,房間裏也沒響動,大概是還沒起。”
林默露出了一個意外的表情,畢竟沈眷的作息一直都是很規律的。
“沈小姐昨天也是過了九點才下樓的。”女傭又說了一句。
林默嗯了一聲,從包裏取出一袋東西,交給那個女傭,說:“這是董事長要的東西,等她下來你交給她,我要去公司了。”
女傭接過,答應了。
林默就如來時那般,匆匆走了。
顧樹歌走過去看了看,發現那袋東西是采血的器械。大概是沈眷昨晚睡前,讓林默買了送來的。知道是什麽東西,顧樹歌就失去了興趣,她百無聊賴,上樓看了看,走到沈眷的卧室外,沒有進去,徘徊了一圈,又回到書房。
傭人們沒進來過。于是她一面留意外面的動靜,一面提起筆來繼續寫,準備如果有人來,她就馬上停筆。然而直到沈眷下樓,都沒有人來打擾她。
沈眷化過妝了,妝容精致,她走過來,顧樹歌擡頭,險些蹭到她的胸口,哪怕知道碰不到,也連忙僵住了身子不動,小心翼翼地挪開了一點。
如果她能聞,剛剛一定就聞到沈眷身上香味了。她克制不住心跳地想。
沈眷又感覺到許許多多的波浪線了,一條一條的,波峰和波谷跳躍得很快,她有些奇怪,就問了一句:“你現在很複雜嗎?”
顧樹歌沒明白她在問什麽很複雜,然後她就看到沈眷拿起她寫了一晚上的東西在看,以為她是指案情,就用羽毛筆在另一張白紙上畫了個勾。
沈眷餘光瞥了一眼,在心裏把小歌産生波浪線就是心情複雜這句話圈了一遍,表示無誤,低頭繼續看手裏那張紙。
顧樹歌已經寫得差不多了,事情的經過都描述完了,只剩自己的看法還沒寫。沈眷看完,沉思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問:“你為什麽回國?”
作者有話要說:沈眷:确定過了波浪線=心情複雜,這個知識點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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