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顧樹歌聽得很認真,她低着頭,沒察覺老和尚朝她飄過來的目光,只是感到很靈異。

從她死後,這個充滿高科技現代化的世界,突然間變了個樣子,先是她留在陽間,變成了一個鬼,現在這位高僧竟然還說鬼能修出肉身。這也太玄了,鬼能出肉身,那不是死而複生?這世界上還有生死之分嗎?她想這個高僧肯定是騙人的。

沈眷沒想這麽多,她也想不了這麽多,只牢牢地抓住了一個詞,肉身。

她指尖微顫,顧樹歌感覺到了,擔憂地看向她。

“大師請細說怎麽修出肉身,靈氣從哪裏來?”

和尚嘆了聲“執迷不悟”,然後語重心長道:“修不出來,這世間哪裏還有靈氣,養魂佛也只能滋養魂體,過上幾十年,也許能養出一個影來,讓你能看到她,但也只有你能見,其他人,除了能人異士,還是看不到她。”

能讓她看到她。沈眷心尖一顫,她只聽到了這個可能有的結果,至于中間有什麽困難,她都沒聽入耳。她輕輕地說了一句:“松松手。”

沒有人覺得她對着空氣說話奇怪。

老和尚神色不動,只道:“竟然還讓你找到接觸的法門了,難怪執迷不悟。”看到點希望,和眼前完全是黑的不同,有了希望,當然就有了勇氣走下去。

顧樹歌被他的話吓到,不敢松手,可沈眷說了,她只好鼓勵了自己一番,小心翼翼地松開了抓着沈眷的兩根手指。

沈眷左手獲釋,打開包,拿出一張支票,遞給和尚:“怎麽獲得靈氣?”

和尚接過支票,嘆了口氣,他們廣平寺地處深山,平時沒什麽香火,也發展不出信衆,可這寺中的小和尚們都是肉體凡胎,還得吃飯的。

“我只知日月之華中有靈氣,但是具體怎麽汲取,怎麽修煉,我不知道。”這是實話,他确實不知,“徑雲師兄想必知道一些,還有……”他想了一會兒,說,“城中白龍寺,收藏典籍最多,他們的藏經閣平時是不對外開放的,施主的身份,想要在閣中待上一陣子,百年前的白龍寺可能還有點難辦,但如今的白龍寺,施主肯定有辦法。”

顧樹歌一聽就聽出來了,他是在貶低白龍寺沒有佛門風骨,向金錢世俗低頭。你也是啊,你收了沈眷的支票。她暗戳戳地想。

沈眷問清了方向,牢牢地記下了,才說起今天的來意,問他惡念的事,因為知道了養魂佛的存在,她問的就是:“養魂佛是不是有清除惡念的效果?”

這一件老和尚知道,回道:“沒有,人修也好,鬼修也罷,都有一個跨不過的檻就是心魔,惡念也是心魔的一種。養魂佛沒有這用處,心魔只能靠自己去克服,克服了,修為就能更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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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又往沈眷身後掃了一眼,顧樹歌被掃得連忙去抓沈眷的手指。

“陰鬼克服不了惡念,原先的善念也就蕩然無存,陰鬼就成了惡鬼。如果克服了惡念……”老和尚驚疑地看向顧樹歌,皺了下眉,道,“這年代,我還沒聽說過能克服惡念的鬼。”

顧樹歌覺得這是在誇她厲害,好不容易有了點底氣,挺了挺身板,不那麽怕了。

“但鬼中有陰猾者,很擅長矯飾,專門裝成善鬼來騙人。”和尚又說。

顧樹歌剛覺得有了底氣,被他一說,底氣就洩了幹淨,更害怕了,還很委屈,她沒有裝成善鬼騙沈眷,她本來就善。她一害怕就在沈眷的指尖捏了一下,催促她快走。

“別吓唬她,她膽小。”沈眷的聲音清淩淩的,帶着些許笑意。

顧樹歌這才明白,是在吓唬她,覺得這個老和尚好不正經,連鬼都吓唬。

和尚也在笑,笑完了,問了一句:“這小鬼是施主的什麽人,施主這般緊張她?”

他問得突然,顧樹歌心一提,又一松,肯定是妹妹啊,她又在奢望什麽呢。

沈眷想上回舉例不夠大膽,這次,她一定要大膽一點。可一面暗示自己要大膽,一面心就亂了。她竭力忍住了不去看身後,鄭重其事道:“是很特殊的人。”

顧樹歌一陣耳鳴,嗡嗡作響。

“原來如此。”和尚道,“這小鬼是施主很特殊的人。”

他像是生怕小鬼聽不清一般,重複了一遍。顧樹歌又一陣耳鳴。

沈眷背對着顧樹歌,臉頰有些紅了,四周都是白雪,她臉上緋紅,好似三春時節亂落的桃花雨。

老和尚眼中含笑,想着這可對得住施主的支票了。

玩笑歸玩笑,正事還是要說的。

老和尚道:“惡念難清除,但确實有壓制的辦法。惡念歸根到底是她的一部分,所以小鬼生前最畏懼什麽,惡念也會跟着害怕。”

沈眷有過許多設想卻沒想到是這樣。養魂佛不能扼制惡念,所以惡念怕的其實是她。她食指屈了一下。

顧樹歌還在想那句“很特殊的人”,忽然發現指尖動了,怕抓不住,忙更用力地抓回來。

沈眷不動了,由她抓着,又問:“既然只能壓制,那麽惡念是不是就留在她體內了。”

“不錯,二者共存。”和尚打了個比方,“就像雙重人格,但情況比這種精神疾病要更好些,雙重人格是不可控的,亞人格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出來興風作浪了。惡念是可控,壓制着它,就可以當做它不存在。”

這麽一來,惡念的事也問明白了。

和尚在寺外站了這麽久,也沒提一句請她們入寺的話。他知道小鬼入不了寺門。

寺外這結界不是他設的,他也沒本事設這麽高深的結界,是廣平寺有佛緣,數千年下來,修出了佛光,才有了結界。

話問明白,沈眷看時間不早,得趕在天黑前到家,就告辭了。

她一轉身,和尚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對着她的背影提醒:“肉身難修煉,少說也得上千年,施主是凡人,不過百年壽數,抵不上十分之一,必然是竹籃打水白費苦心,。何況人死如燈滅,下黃泉,入輪回方是正道,我看這小鬼眼眸中正,眉心呈祥,有善雲缭繞,是富貴面相。輪回轉世也吃不了苦,必定還是投胎富貴人家。與其把她拘在陽間,白耗光陰,讓陰司知道了這宗事,記她一罪,壞了她的好前程,不如趕緊放手,讓她去吧。”

沈眷腳下一頓,複又前行。

顧樹歌有些茫然,她還能去投胎嗎?聽起來還能投個富貴胎。她死後,還沒有想過投胎的事。

她回頭看了一眼,和尚已回寺去了,袈裟的一角飄過寺門。忽然,她指尖一空,沈眷把手抽回去了。顧樹歌只覺得心都空了,她連忙跟上沈眷的腳步,重新去抓她的手指。這回沈眷沒有抽回去,顧樹歌這才覺得踏實了。

雖然沈眷動作快,但她們出城就已經是中午,在山上說了會兒話,冬天夜幕降得又早,五點鐘天黑時,她們還在半路上。

沈眷擔心月光照到顧樹歌。陰鬼陰氣重,月光屬陰,照到會激發陰煞,陰煞會引來鬼差。她看着前方道路,說了一句:“小歌,你坐到後面去,坐我身後。”

顧樹歌就很聽話地坐到了後面,沈眷放下了車子兩側的遮光板,月光就照不進來了。

她身在後面,心卻在副駕駛座上,她一直都是坐那裏的。

“等明天,我們就去白龍寺看看。”沈眷怕她無聊,一面看着前方,一面說。

她的雙手握在方向盤上,顧樹歌想要在她手心畫勾表示好,但是夠不着。

沈眷也發現了,就說:“好,你就在我的肩上點一下,不好,就兩下。”車裏開着空調,她脫了大衣,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顧樹歌用力一點,肯定可以讓她感覺到。

于是她伸手朝她肩上點去,結果點空了,手往沈眷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手指上的血又沒了。

顧樹歌有些疑惑,手指上的血怎麽會沒有,她都沒做什麽,上一回沾,到現在,只抓了沈眷的手指。難道她的指尖還會主動吸收指尖上的血嗎?

沈眷好一會兒沒得到她的回應,反應過來了,把車停到路邊,從包裏取出玻璃皿,掀開蓋子,往後面遞。

過了大約三十秒,她肩上被點了一下。

這裏還是城郊,路上黑黢黢的,只有往來車裏,看不到人影。憑空被從肩上點了一下,哪怕知道是後面小鬼幹的,尋常人都難免會心慌一下。

沈眷卻淡定地把玻璃皿收好,還微微一笑,誇獎了小鬼:“真乖。”

顧樹歌被誇了,可自豪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心裏卻又想起了沈眷在山門外說的那句“是很特殊的人”。

到家已經是七點多了。

顧樹歌還是在想這句話。很特殊是哪種特殊?

沈眷沒有親人,親人對她來說,也是很特殊的吧?所以妹妹也是很特殊的人。

可是如果是妹妹的話,可以直接說,不用模糊地說是很特殊的人。

不對,佛門都喜歡很隐晦,可能沈眷就是為了應景,說得模糊隐晦一些,其實就是妹妹的意思。

顧樹歌糾結得頭發都要掉光了。

沈眷感覺到後面那小鬼的情緒又具象化了,是一堆揉成了一團的毛線,亂糟糟的。

這是什麽意思?沈眷暗想,這種情緒好像有點複雜。

她一邊想,一邊叮囑小鬼自己在樓下待一會兒,她先上樓換身衣服。

顧樹歌答應了。

沈眷一走,她就看到客廳的茶幾上有一碟小餅幹。是曲奇餅,看來是新烤的,每個都二指大小,一口就能塞一個,瞧上去特別香甜。

應該是廚師今天做的。

顧樹歌鼓足了勇氣,走過去,對自己說,就用這碟小餅幹占蔔,看看沈眷喜不喜歡她。

她拿起一個。看上去小小的曲奇餅,顧樹歌拿起來,就像拿着運動員使的鐵餅,超級重。

她鉚足了力氣,塞進口中,小餅幹就從她的下巴掉了下來,落在地上。她也顧不上了,鄭重其事地說:“一個,喜歡我。”

再拿起一個,重複上述動作。

“兩個,不喜歡我。”

“三個,喜歡我。”

……

……

“八個,不喜歡我。”

碟子裏空了,沈眷食量小,廚師做得當然也少。

顧樹歌雙眉下耷,心又被紮了一下,她想,沈眷果然不喜歡我。

身後傳來腳步,沈眷回來了。顧樹歌低頭看到滿地的小餅幹,心下一片凄涼,她要怎麽跟沈眷解釋這一地的小餅幹。

作者有話要說:沈眷:小餅幹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它們?

顧機智(超大聲):不是我,不是我,我剛剛被惡念控制了!

新技能【做了壞事,就推到惡念身上】

顧樹歌會有肉身的,但肯定不會去搶別人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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