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沈眷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溫緩着語氣,小心地問:“小歌你現在是雙重人格了?”
顧樹歌愣了一下,想起雙重人格的定義。
一個人具有兩個相對獨特的并相互分開的人格,并以原初始人格(未分裂出其他人格時的患者)為主人格,分裂/衍生人格為亞人格的一種精神變态現象。
這麽一對照,除了她現在是鬼不是人,其餘都很符合。惡念可以說就是她的另一重人格。
她不知不覺間患了精神疾病而不自知,甚至還很得意,想要使喚亞人格。
顧樹歌在沈眷的手心寫了個“嗯”,就沒有別的話了。
沈眷看了看空蕩蕩的副駕駛座,幾乎能想象出她被潑了一盆冷水後的失望和不安。
她其實也有些苦惱,難道她還得去進修一門心理學?可鬼的情況和人的興許不同,不能按照人的方式去治療。如此一來,就很麻煩了。
圈養一只小鬼,當真不是那麽容易的,時不時就有棘手之事。
但沈眷雖覺苦惱,卻一點也不嫌麻煩。她苦惱也是擔心有不懂的地方,沒把小歌養好。
“別慌,惡念在你體內也不是一兩天了,不是也沒什麽問題?”沈眷柔聲道。
顧樹歌雖然慌,但理智還是在的,她一想也是,她都是鬼了,還害怕什麽精神疾病,更何況惡念作為另一重人格,還很畏懼沈眷,她在的時候,根本不敢出來作祟。
“我不怕,我有你。”顧樹歌振作起來,在沈眷的手心寫道。
沈眷看着後面三個字,笑了笑,說:“對,你有我。”然後又說,“你把惡念的情況跟我說仔細點。”
顧樹歌就告訴她了,第一回 出來是什麽時候,她有什麽症狀,後面一回又是什麽情況,都在沈眷手心寫了一遍。當然隐去了惡念要她強占沈眷的事。
她到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個惡念很不靠譜,她連身體都沒有了,跟沈眷牽牽手都不行,用什麽去強占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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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強占二字還是使得顧樹歌心熱,她悄悄地看了看沈眷,沈眷正聚精會神地感覺她在她手心寫了什麽字。她們靠得很近。
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近過了。
顧樹歌回想起以前,高三的時候,沈眷怕她緊張,每天晚上下了晚自習,都親自來接她。那段時間,出差也好,應酬也罷,她都推了,把晚上的時間完完整整地留給了她。
那天她有一道題難住了,坐在教室冥思苦想。那道題是超綱了,她能感覺到不是高中生的能力能解的,可偏偏她又摸到了點頭緒,就不舍得放棄。挖空了心思,想要解出來。
一解就忘了時間,等她反應過來,沈眷已經坐到她身邊了。
春末的天氣,夜間也是暖風習習,教室裏開着燈,外面天很黑,同學們都走光了,只有走廊上間或走過一個背着書包的高三生。
高三的教室裏,課桌排得密密麻麻,各種教參堆得高高的,卷子随處可見,黑板上還有粉筆寫了“距高考還有31天!”31這個數字,還是用紅色粉筆标出來的,特別醒目。
她穿着寬大的校服,手裏握着筆。
轉頭看到沈眷,哪怕每天都見,這時也忍不住呆了呆。沈眷長發微卷,妝化得精致,漂亮知性,跟這間學生氣的教室格格不入,落在顧樹歌眼中,就像是心跳都不是自己的了。
“怎麽了?題難住了?”沈眷一面說,一面低下頭,幫她看題。
她那時候還能跟沈眷肆無忌憚地說話,就把卷子往她那邊一推,說:“你看,就是這題,是不是超綱了?”
沈眷就順手拿過了筆,讀過題,在稿紙上計算起來。
她來前,顧樹歌的眼中只有試題,她來後什麽試題什麽高考,都抵不上沈眷的一根頭發。她的目光緊緊地鎖在沈眷的身上,悄然間滿心都是歡喜和自豪,想着,她可真好,這麽好的人,是她的。
她正對着沈眷發癡,沈眷解完了題,一邊說:“這裏面要用到一個公式,得大學才教……”一邊轉頭看過來。
她這一轉頭,臉就蹭到了她的唇上。
顧樹歌睜大了眼睛,沈眷整張臉都紅了,兩個人全部僵住不敢動。
她的嘴唇還貼在沈眷的臉頰上,她們近得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夜風吹進教室,卷起不知誰的試卷,紙聲嘩嘩作響,關門的聲音遠遠傳來,不知哪個教室的門關上了。學校裏靜悄悄的,許多教室的燈都熄了。
顧樹歌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沈眷的睫毛,唇下柔軟的觸覺,像是有一只手,揪緊了她的心,還輕輕地撓了兩下。
不知過了多久,沈眷退開了一些,低頭看着試卷,鎮定地接下去說:“我給你講一遍,你理解一下。”
她哪裏還有心思解題呢,支支吾吾地随意點頭,目光卻不住地往沈眷臉上瞟。
顧樹歌想到這件往事,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算小時候的親近,那一回是她動心以後,和沈眷最近的一回。身在異國他鄉時,她常将這件事翻出來,然後翻來覆去地品味,有時品出來是甜的,有時是澀的,有時是眼淚。
那時候,她是篤定了她跟沈眷彼此有意的,缺的只是說破。但她想,告白一輩子就一次,她一定要鄭重,不能慌慌亂亂的。還好那時年少,對感情朦朦胧胧,做什麽都力求完美,做什麽都容不下瑕疵,她沒來及說出口。
“然後呢?”沈眷問。
顧樹歌回過神,這才發覺她想得入神,竟然停下了。她看了看沈眷,沈眷的模樣仿佛跟那年高三教室裏的她重合到了一起。
她連忙低頭,繼續在她的手心寫:“惡念怕你,你在,它就會消失。”
“怕我?”沈眷反問。
顧樹歌想了一下惡念兩回出現的情景。
第一次是廣平寺外,第二次是警局裏。兩次到沈眷身邊,惡念就自動消失了。但也不一定是沈眷,因為沈眷貼身帶着符袋。
所以,惡念怕的,有可能是沈眷,也有可能是符袋。如果是後者,可以理解,那個符袋本來就諸多神奇之處,但前者就有些奇怪了。
于是顧樹歌就寫道:“應該是怕你身上的符袋。”
又是重重迷霧,想是想不出真相的。
沈眷當機立斷道:“去廣平寺。”
燕京有不少歷史悠久的寶剎,各自有許多佛門傳說。沈眷去過好幾處,但都失望而歸。到現在,唯一展露本事的,只有徑雲大師和廣平寺的那個和尚。
徑雲大師不知所蹤,沈眷決定去問問和尚。
她們驅車往城外,兩個小時後,到了山腳下,沈眷徒步上山。
半個小時後到山門外,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顧樹歌點了點她的手背,沈眷攤開手心,她就在上面寫:“我進不去。”停頓片刻,寫得更明白些,“有結界。”
沈眷就明白了,應該是佛門中阻撓鬼魅靠近的禁制。
顧樹歌寫完,看了看寺門,本能地産生了畏懼。妖鬼怕佛光,害怕也是常理之中。
沈眷有些不悅,怎麽佛門之地也有偏見,不分鬼之善惡,一律擋在門外。
她沒有把不悅表現出來,跟一個在門口掃地的小和尚說:“勞煩小師父通報一聲,我來見主持。”
小和尚一丢掃帚轉身跑進了院內,一邊高喊主持。
這裏她們來過一次,既然沈眷大老遠地帶她來第二次,說明這寺中肯定有高人讓沈眷信得過。
那……高人會收她嗎?
傳說舊聞裏的高僧都是嫉惡如仇,看到妖怪非要收服不可的。她逗留陽間,沒有去投胎,高僧會不會對付她。
那她肯定是打不過的。那些傳說裏,鬼都可厲害了,會各種各樣的法術,可她什麽都不會。
顧樹歌害怕,躲到了沈眷的身後,但還是害怕,于是她伸手抓緊沈眷的食指。
她的食指和拇指上沾了血,所以可以碰人,因為緊張,她手下就很用力,緊緊地抓住沈眷。
這還是小歌第一次不是因為要寫字,主動碰她。沈眷自然高興,想到小歌會害怕,心一軟,柔聲安慰她:“別怕,和尚也是世俗人,不會亂來的。”
廣平寺雖在深山,但也在世俗中。只要在世俗中,總得有顧忌,何況她和徑雲大師還有些交情。
這也是她敢将顧樹歌帶來的原因。
顧樹歌點了下頭,還是不太安心,手下抓得更緊了。
陰鬼的力氣,比剛出生的嬰兒都不如,她很用勁了,沈眷并不覺得疼。寺門內傳來腳步聲,一名身穿袈裟的老僧出現在眼前。
他看到沈眷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算是見禮。
顧樹歌倒吸了口冷氣,這個主持長得有點像電視劇裏演得法海。法海是古往今來最遭人恨的和尚,他很有本事,也很狠心。
顧樹歌一動也不敢動,繃直了身,站在沈眷身後,唯恐被發現了。
老和尚見了沈眷,并沒有往她身後看,笑着說:“施主來得正好,你符袋中的那枚玉佛,我總覺在哪裏見過,施主離開後,我想了好幾天,又翻了許多典籍,才找到出處,這枚玉佛叫養魂佛。”
沈眷原是來向他讨教惡念的事的,沒想到先被他告知了這件事。
她立即關心起來,容色關切問:“什麽叫養魂佛?”
“養魂佛是古時修士用來豢養鬼魂的,有滋養魂體的效果,最厲害的養魂佛,甚至能将陰鬼滋養出一具肉身來。”和尚說着,看了眼沈眷身後,說:“但如今已辦不到了,滋養出肉身,不止是一枚養魂佛就行的,還得修士用靈力灌溉,且得費上千年功夫,這樣養出來的陰鬼,就是鬼仙。現在早就辦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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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