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冰天雪地,又是不到七點的清晨,要是人在這時間出沒,恐怕說句話呵出的氣都要在空氣裏凝成白霜。

但顧樹歌沒有任何感覺,她輕飄飄地站在小徑上,小徑兩側是竹林,白雪皚皚,竹子與竹子間的地上都鋪着厚厚的白雪。

她繼續問:“你能确定嗎?”

惡念回答:“确定,你沒得罪過什麽人,倒是有不少舉手之勞。我在記憶裏翻過好幾遍了,我也想知道誰是兇手。”

它好聲好氣地回答,顧樹歌竟然有點不習慣,語帶懷疑地問:“你今天怎麽不罵人,也不暴躁?”

“你……”惡念沖口而出,但又克制地隐忍下去,沒有爆發,只是抱怨地說:“你這個煩人鬼,跟沈眷告我的狀,她肯定讨厭我了。”

“你欺負我,就算我不告狀,沈眷也讨厭你。”顧樹歌冷漠地說。

“胡說。”惡念又要生氣,但還是忍了,“我本來就是你的一部分,自己欺負自己,算什麽欺負。何況我也沒欺負你,我是指點你怎麽上沈眷,靠你自己永遠都做不到!”

顧樹歌要還是人,現在肯定臉都漲紅了,她怒道:“你可真龌龊!”

“你難道沒這個心思?”惡念故作驚訝。

她有。顧樹歌無法反駁,她還夢見過跟沈眷做那件事。但夢是不可控的,她不能控制自己不在夢中沉溺,而清醒時再這樣想,就太不尊敬沈眷了。

惡念在她的腦子裏,跟她的思想互通,它得意地笑:“你不僅想上她,你還想一上再上。”

顧樹歌什麽都不說了,轉身回去。

惡念發覺她的意圖,又開始咆哮,讓她趕緊停步,但它咆哮歸咆哮,好歹沒有罵她,大概是真的很害怕被沈眷讨厭。

快到藏經閣的時候,惡念氣呼呼地嗚咽了一聲,又消失了。

沒有找到案情的線索,還被奚落了一通,顧樹歌很不高興。藏經閣外有個年輕和尚,拿着一個食盒在門外探頭探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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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樹歌認得他,是來送飯的,他來太早了,沈眷睡下,還不到兩個小時呢。

她就站在和尚身邊,和尚不知道有個鬼站在他邊上犯愁,輕聲地嘀咕:“還沒有起床嗎?”

顧樹歌在考慮怎麽讓他把食盒放下趕緊走。和尚卻伸手推了下門。門沒推開,沈眷把門鎖上了。

和尚見推不開門,想了一會兒,把食盒拎了回去,看來是打算晚一點再來。他轉身的時候,擦着顧樹歌的肩,顧樹歌等他走了,才穿過門進去。

裏邊的桌子上擺滿了書,還有一疊沈眷做的筆記。顧樹歌看了一眼,清隽的字跡記錄的都是怎麽養鬼,佛光對鬼的影響,鬼如何複生,之類的內容。

要是被人看到,大概會以為沈眷信了什麽邪教。

還好沈眷記得鎖門,否則那和尚要是出去亂說一通,會很影響沈眷的聲譽。顧樹歌猶豫了一下,穿過歇室的牆進去,榻榻米式的小床上,沈眷睡得很熟。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頭發飄落了幾縷,擋住了她的臉,唇色有點白,眉心微微的蹙着,呼吸很輕,輕到顧樹歌不由自主地蹲下身,靠近了去聽。

她一直靠近,一直靠近,直到聽到了微弱的吸氣呼氣的聲音,才停下來。然後,目光就被那蒼白的雙唇吸引了。

她的理智上來了,極力地勸阻她。

在沈眷睡覺時進到她的房裏就已經夠沒有禮貌的了,怎麽還能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再怎麽說,沈眷從你八歲把你照顧長大,生出不軌的心思也就算了,起碼舉止上一定要給她尊重啊!

但顧樹歌不知道怎麽了,理智猶存,卻有另一個聲音壓過了理智。

“你還想一上再上!”惡念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真龌龊。顧樹歌暗自皺眉,可目光卻怎麽都舍不得移開。

她克制不住自己,擡手輕輕地觸碰沈眷的嘴唇。

有些幹,但好軟。她的指尖在顫抖,心跳飛快,心髒因為激動和內疚像是要爆炸了。顧樹歌終于承受不住,收回手,轉過身,連門都沒有走,一頭撞在牆上,穿出去,然後在外間大口地喘氣。

唇上冰涼的指尖離開了。沈眷沒有睜眼,她擔心小歌還沒走。

她其實已經睡着了,可是心裏懸着事,睡不踏實,于是一直昏昏醒醒的。冰涼的指尖觸碰在她的唇上,她徹底清醒過來。

那指尖有些顫抖,但仍是大着膽子輕輕按了一下她的下唇。沈眷感覺到身前湧現了許許多多的波浪線,波峰波谷跳躍得很劇烈。

又過了三個小時,将近十點的時候,沈眷才起床。

顧樹歌正費勁地煩着書頁,這本經書年代久遠,紙張已經泛黃了,所以翻起來要格外小心。顧樹歌正小心地翻頁,門開了,沈眷走出房門。

顧樹歌手一抖,翻到一半的書頁掉了回去,她盯着沈眷看,沈眷沒有看向她的方向,去了浴室。顧樹歌看着她消失在拐角,才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後知後覺地慶幸,還好沈眷看不到她,不然她剛剛那樣盯着她看,肯定會引起她的疑心的。

藏經閣裏有歇室,有浴室,大概是早前,有人在這裏值班時用的。不過現在的藏經閣是沒有人值班的。

顧樹歌有些不安,忍不住站起來,敲門聲響起,那個和尚又來了。

一早上時間,他已經來過三次了。

沈眷從浴室出來,她額角還沾着水珠,打濕了邊角的幾根發絲,臉色因熬夜十分蒼白,走出來的時候,朝桌子這邊看了一眼。顧樹歌本能地僵直身子,沈眷的眼神帶着一縷道不清的柔情,很淡,也很短暫,快得讓人看不清,片刻就恢複她一貫的鎮靜,轉向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施主。”和尚的聲音裏有笑意。

顧樹歌跟過去,沈眷正接過食盒,說了一句:“辛苦小師父了。”

和尚連忙搖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眷,說:“不辛苦不辛苦。”

沈眷笑了一下,和尚的眼睛都看直了。顧樹歌總算明白這個和尚為什麽這麽殷勤了。她瞪視着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狗賊!”恨不能當場放出惡念,罵死這個狗和尚。

沈眷關了門,把和尚攔在了外面。拎着食盒,到另一邊,準備吃東西。

顧樹歌悶悶不樂地跟過去,沈眷放下食盒,拿出裏面的幾碟素菜,和一碗米飯,開始用餐。

顧樹歌沒有在這時候打擾她,沈眷從昨天晚餐吃了半碗米飯,就一直沒有進過食,晚上也沒睡好。她不能打擾她,只希望她能多吃點東西,她已經夠瘦的了。

可她卻不能自制地一直盯着沈眷的雙唇。

沈眷的嘴唇,可柔軟了。

顧樹歌看得目不轉睛。

沈眷吃了兩口,忽然停下了,抿了下唇,她感覺到身前有波浪線出沒,小歌就在她的對面,卻沒有動靜,她不知怎麽就想到冰涼的指尖停留在她的唇上的感覺,有些不大自在。

顧樹歌見她停下了,以為她又飽了,暗暗着急,正要勸她再吃幾口,沈眷又開始動筷。

她把一碗米飯都吃完了,把餐具收進食盒裏後,忍不住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走到書桌前,沈眷喚了聲:“小歌。”

顧樹歌這才反應過來,從沈眷起床,到吃東西,都沒有找過她。她忙在沈眷的手背她點了一下,表示她在。

“有沒有找到什麽信息?”沈眷坐下來,把目光落在打開的書本上。

顧樹歌畫了個叉,然後撿起羽毛筆,在白紙上寫:“那個和尚,不安好心。”都出家了,還要盯着沈眷看,真過分!

她以為沈眷沒發現,特意提醒她,不想沈眷只是淡定地說了聲:“嗯。”然後就拿起筆,投入書海中。

顧樹歌呆了呆,随即反應過來,追求沈眷的人一定很多啊,用傾慕眼神看她的人當然也不會少,她怎麽可能會沒發現,只是習慣了而已。

顧樹歌頓時就酸得像只特大號的檸檬,那些傾慕沈眷的人中,有沒有向她告過白,有沒有得到她溫和對待的……

她不斷地朝沈眷看,心中翻滾着酸意,但沈眷一直低着頭,完全沒有分心,一整個下午,她都沒有跟顧樹歌說一句話。

顧樹歌躁動的心也漸漸寧靜下來,她想下次不能再放惡念出來了,它不僅一點忙都幫不上,思想還特別龌龊,并且好像還傳染給她了。

翻出一篇經文,默念了十來遍。

到了六點左右,門被叩響,又有人送晚餐來了。顧樹歌發現她十來遍的經都白念了,平靜的心再度焦躁起來,她看向沈眷。

沈眷站起來,走去開門。

顧樹歌抿緊了唇,跟了過去,看清門外的人,她驚訝了一下,這回來送飯的,不是那個和尚了,而是換了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她遞上食盒,說了一句:“您把餐具留着,我下次來收。”就走了。

顧樹歌甚至不知道沈眷是什麽時候安排換人的,她跟着沈眷回去,沈眷到用餐的那張桌前,打開食盒,拿出裏面的食物。

雖然不再接受寺內的齋菜,但從外面送的晚餐也都是清淡的素食,顧樹歌看着青菜的色澤,猜測恐怕連食用油用的都是素油。

“回去後一定要好好補一補。”顧樹歌心疼地說。

沈眷端起碗,不緊不慢地用飯。

飯後,沈眷把今天看過的書放回原處。她記性很好,竟然憑着記憶記下了每本書所在的位置,一絲不差地擺了回去,然後,她又選了一批新的書下來。

按照目前的速度,五天時間,應該可以把這個藏經閣大致地浏覽一遍,但想看得很細是絕對不可能的。

沈眷回到書桌前,這回她沒有立刻投入書海,而是開口說道:“過一會兒,你試試我的血。”

顧樹歌呆了一下,連忙拿起羽毛筆,寫:“不是說好了,找找別的辦法?”

昨晚确實是說好了,沈眷看着她寫完,然後說:“血液是确定有效的,即便有別的辦法,只要兩相不沖突,血液這個辦法就能一直用下去。”

顧樹歌沒想到她不僅改變了主意,竟然還想一直用血液養她。她有些急了,就要勸她停止這個危險的想法。沈眷就繼續說:“沐醫生說了,我的健康狀況,每半年獻一次血,一次四百毫升,也就是說我一年可以提供八百毫升血,只要不超過這個量,就不會影響我的健康。”

她說得很冷靜,讓顧樹歌說不出反對的話。

沈眷彎了下唇角,笑意溫柔:“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等了,我想立刻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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