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顧易安一走,長長的走廊上只剩了沈眷一人。
燈光幽暗,夜色寂靜。她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經過顧樹歌房門前時,步下停頓。
她們心照不宣了這麽久,從明晚開始,就要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了。
沈眷轉身,打開顧樹歌的房門,走進去。
顧樹歌已經睡着了,床頭留了盞燈,昏暗地照亮那一小方空間。沈眷放輕了步伐,在床邊坐下。
顧樹歌平躺着,眼睛閉着,臉頰睡得有些泛紅,沈眷看着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柔情像溫熱的泉水一般湧了出來。
其實,她知道她表白後,與顧樹歌的相處多半不會有太大改變,畢竟她們在一個屋檐下已經生活了十八年,相處模式早已定型。
但沈眷還是很期待。期待明晚顧樹歌驚喜的表情,期待她紅着臉說願意,期待将來的某一天,她們為彼此戴上婚戒,期待這一輩子,都和這個人相濡以沫,不離不棄。
她撫摸了一下顧樹歌的臉龐,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鬼使神差一般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她之前再怎麽動情,都從來沒有過逾越的舉動,但今晚,也許是因為明天她們就會正式成為情侶,也許她早就想這樣做,以至于一天都不願意再等。她沒克制住自己。
沈眷離開的時候,甚至想等到以後,小歌親她,紅着臉說是初吻的時候,她告訴她今晚的事時,小歌也許會得意自己對她的影響力。
然後呢,沈眷離開房間,輕輕關上房門,接着想,然後小歌一定會跟她示愛無數次,表明她的愛意,絕不比她少。
小歌就是這樣,從來不肯讓她吃虧。
第二天是個看起來很尋常的秋日。
沈眷一大早先去了公司,她原本是想到約定時間,從公司直接去餐廳的。可是那天,她怎麽看自己的衣着都覺得不滿意,于是她幹脆把所有的事都往後推了一天,回家去換衣服。
等她換了衣服,餐廳那邊打了電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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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昨晚有一件事忘記确定了。您能說一下,晚餐時的花束,用什麽花嗎?”經理急匆匆地确認。
沈眷倒是為難了,在她的記憶裏,小歌對花好像沒有特別的偏愛。但時間還早,她幹脆就去了書房,讓餐廳把備選方案發了過來,認真挑選。
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這些精美華麗的花束都和顧樹歌無緣。她此生送給她的第一束花,是四年後的冬日,從花房裏親手剪下的一束白日菊,放在顧樹歌遺體的枕畔。
她挑得很認真,以至于都沒發現顧易安什麽時候回來的。
“你在看什麽?”顧易安靠在門口,問。
沈眷被打攪,吓了一跳,見是他,笑着說:“你來幫我一起看一看,小歌會喜歡哪種花?”
顧直男哪裏知道妹妹會喜歡哪種花,但還是走過去,打算替她挑一挑。可一看到電腦屏幕上的那些圖片就一陣眼花缭亂。
“這不是都一樣嗎?”顧直男分不清月季和玫瑰的區別,不知道玫瑰有很多個顏色,也不知道丁香、百合、郁金香、水仙之類的花除了名字不同,還有什麽不同。
沈眷就知道不該對他抱有希望,無奈地自己挑選。
“郁金香的顏色好一點,搭配也好看,但是不适合小歌,這個水仙據說是新培育出來的品種,連花語都沒來得及有,用它會不會很有專屬感?”沈眷一邊一看,一邊說。
說完好半天沒聽到聲音,不由疑惑地望過去,就見顧易安含笑望着她,問:“終于忍不住了?”
沈眷耳根發燙,點了下頭,然後不等顧易安調侃她,又看向屏幕,對着衆多選擇,說:“真苦惱。”
顧易安笑意溫和。一切都在變好,等集團也安定下來,他們三個就可以過很幸福的日子了。等到他将來結婚,多生幾個孩子,還能過繼一個給小歌。不過現在醫學這麽發達,她們自己生一個也不難。
這麽一想,對安定生活的向往就更濃烈了。
顧易安望着沈眷,舊事重提,笑着說:“不然,你嫁給我吧。”
沈眷也不奇怪他還沒打消念頭,他們顧家人都有些固執,但她今天只想考慮晚餐時的告白,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花上,依舊舉棋不定,無奈看向顧易安:“你能不能認真對待我的苦惱?”
顧易安想勸她松口:“我是認真的,我考慮很久了。你嫁給我,我娶你,這是最好的選擇。”
“易安……”
“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嫁給我,只是讓關系更加親密了而已,其他的,什麽變化都沒有。你想一想,你排斥我嗎?”他再接再厲地勸說。
沈眷的注意力都在花上,暫時不想分心,可顧家人的固執不會輕易改變主意,她只得先應付過去,看着顧易安,說:“我考慮一下。”
顧易安驚喜,立刻說道:“那你考慮吧,有了答案,要馬上告訴我,小歌那邊,我來說。”
沈眷總算能靜下心來挑選花了,她笑着點了點頭。
顧易安還有事,站起來,先走了。
小歌到底會喜歡哪一種?
沈眷挑了好久,最終還是選擇水仙,她想,把這個品種從培育人手裏買下來,命名和花語都讓小歌來。
她做完了選擇,看了眼時間,拿出手機,給顧樹歌微信:“你到哪裏了?路上堵不堵?”
她也準備出發了。
但顧樹歌遲遲沒有回複,讓她有些疑惑。她的消息,小歌一向是秒回的,除了有事,不會拖延。
這個時間,她課已經上完了,是被什麽事絆住了嗎?
沈眷想着,手機屏幕亮了,有新消息。她打開來看,是顧樹歌發來的。幾個字,簡單地顯示在微信界面裏,沈眷卻愣住了。
“我有事,不回來了。”顧樹歌回複她。
花束的圖片還沒關,此時冷冰冰地躺在屏幕上。沈眷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後才是心底泛起的些微失望。
她是成年人,面對變故早已有了冷靜應對的反應能力。于是心底的失望只是一點點。
看來表白要推遲了。沈眷輕輕地嘆了口氣,在她自己都沒發覺的時候,那一丁點的失望無限地放大,充斥了她的胸口。
她得去看看,也許小歌忙完了,還來得及呢?她還是很想在今天就把她們的關系确定下來。
她想着,站起身,走出家門,驅車往學校去。
她坐在車裏,在校門外等了兩個小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進出的學生。
高校當然不可能只有一個門,但顧樹歌一向都只走這個門。沈眷漸漸地有些慌,她也不知道這種慌亂從何而來,就仿佛是潛意識裏産生的某種預感。
她拿出手機,給顧樹歌打了個電話,沒人接。沈眷很快就挂了,繼續盯着校門,寄希望于顧樹歌能從裏面走出來。
她又等了一個小時,顧樹歌沒有出現。
昨天她們說好的,小歌說,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驚喜要給她,她很期待今晚的見面,所以她不可能會臨時不來。
哪怕真的臨時有事,實在來不了,小歌也一定會打電話給她,跟她解釋,不可能,不可能只是用微信給她發一句冷冰冰的不來了。
沈眷下了車,再度撥通顧樹歌的電話。她有許多猜想,但每一種都像是短暫的流星,一閃而過。
那邊還是沒人接聽,這次她沒有挂,一直等着。等到快要自動挂斷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那邊沒有人說話。
沈眷抿了一下唇,喚她的名字:“小歌?”
沒有回應。
沈眷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又喚了一聲,這次有回應了。
“嗯。”顧樹歌的聲音傳過來,軟軟的,像小奶貓一樣。
單單只是聽到她的聲音,沈眷揪緊的心就放松了下來,她笑着問:“你忙完了嗎?我在你學校外面等你。”
小歌除了她,就只有學習上的事,所以當她說有事,沈眷才會直接到學校來等她。只是現在開學不久,有什麽重要的事,都該忙完了吧。
她等着顧樹歌回答,可是那邊又沉默了。
沈眷的笑意漸漸收斂,她發現了不對勁,關切地問:“你怎麽不說話?”
“我……”顧樹歌斷斷續續地說,“我沒事。”
沈眷猛地閉上了眼睛,小歌聲音有哭腔。她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幅畫面,是昨晚她悄悄地進入小歌的房間,親吻她的畫面。
難道那時候,小歌是醒着的。
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問:“你怎麽了?”
那邊很久,才回答:“我想爸爸媽媽了。”
這句話是假的。沈眷不用多猜就判斷出來,因為小歌的語氣倉促,帶着心虛。可不等她再說什麽,通話就結束了。
那邊挂斷的。
她在逃避她。沈眷發現了。
她握緊了手機,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恐懼和慌亂襲上她的心頭,她前所未有的害怕。
得趕緊找到小歌。她想,找到小歌,就什麽都知道了。
她打電話讓人回家看一看顧樹歌在不在家,一面聯系顧樹歌的同學,向他們打聽她在不在學校。
但開學不久,誰都不認識誰,顧樹歌又不愛和同學往來,于是竟然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沈眷越來越慌,就要安排人去尋找顧樹歌的時候,家裏來電話了,說小姐在家。
她驅車趕回家,直奔顧樹歌的卧室。
顧樹歌躺在床,被子捂住了全身,背對着門的方向躺着。
沈眷一下子遲疑了,但她還是走過去,走近了,她又不知怎麽應對,她開口:“你……”關心究竟占了上風,她柔聲問道,“你有什麽心事,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顧樹歌按着被角,不肯松手:“沒什麽事,你讓我安靜地待一會兒。”
她在拒絕她。沈眷無措地愣住,慌亂越來越明顯,腦海中亂糟糟,全部都是小歌往日對她笑的畫面。
“我要和姐姐一起。”
“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驚喜要給你,你肯定喜歡的。”
“讓我跟着你吧,我不搗亂,我就想能看到你。”
“姐,你真好看。”
顧樹歌或害羞或微笑的模樣不斷地在沈眷眼前浮現。
她覺得她的人生像是要被徹底毀滅了。沈眷握緊了拳頭,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過了不知多久,顧樹歌自己掀開被子出來了。沈眷心一緊,然後就對上了顧樹歌意外,不知所措的眼眸。
她以為她走了。到了這時候,沈眷依然能夠條件反射地從細枝末節中推測出顧樹歌的情緒。
她想再争取一下,她想也許是她多慮,小歌是遇到別的事了,于是她放緩了語氣,竭力輕柔地問:“怎麽了?有什麽事不能和姐姐說嗎?”
她的話音剛一落下,顧樹歌看着她,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她的表情裏混合了失望,傷心和痛苦,她的眼睛紅腫,一看就知道是哭了很久的。
沈眷替她擦眼淚,顧樹歌沒有躲避,她問了一句:“為什麽呢?”
沈眷的心像是被蟲蟻噬咬,先是密密麻麻地疼,而後痛意劇烈。她答不上來,只能幫顧樹歌擦眼淚。
顧樹歌沒有再問,她也沒有躲避,紅腫的眼睛裏湧動着不舍。沈眷不忍心看,捂住了她的眼睛,然後她感覺到顧樹歌的眼睛在她手心裏合上了,眼淚随之滑落下來。
為什麽呢?
沈眷也想問,原來竟然是她會錯了意。
她那晚雖然無措,雖然心疼,卻還不至于絕望。她想等小歌情緒穩定下來,就和她好好談一談。
她是真心喜歡她的,能不能給她一個機會,如果暫時不能接受,她也可以等。
可她沒有想到那樣軟乎乎,時時都跟着她,對她說“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的小東西,傷起人來竟然那麽不留情。
她躲避着她,不出現在任何她會出現的地方,每天都是早出晚歸,或者幹脆不歸,再也沒來公司找過她。
她好不容易在她學校門口堵住了她,她正和同學走在一起,像是要去玩。
沈眷走上前,她看到顧樹歌臉上的驚愕,覺得當真難堪。
女孩子間的感情,是經不起深思的。細細一探究,處處都是親密無間,仿佛愛情,可再細細一想,又像與愛情無關。
往日的那些親密舉動再回想起來,都仿佛只是親人間的推心置腹,是她從頭到尾會錯了意。
“我想和你談談。”她對顧樹歌說。
顧樹歌轉開了頭,像是不敢看她。沈眷被她的這個舉動狠狠紮了一下。
那晚她親吻她時,她該多反感,才會像現在這樣,連與她面對面都為難。
她低下頭,近乎哀求:“就一會兒。”
剛剛還不敢看她的顧樹歌立刻手足無措地看着她,說:“姐,我跟你走。”她還是軟乎乎的,經不起她的哀求,走到她身邊,目光柔軟地看着她,像是全然不曾設防,全然信任着她。
沈眷勉強彎唇,帶她去了近處的餐廳。
一路上她們都沒有說話,沈眷時不時地看向顧樹歌,顧樹歌始終躲避着她的目光。
到了餐廳,她們坐下來,顧樹歌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我打算去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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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