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窗外的積雪厚厚一層,不知何時能化。

她們在這裏待到了第四天,并非毫無收獲,至少一面找一面試,試出沈眷的血對魂體的效用,找到了一把藏在暗格中的鑰匙,雖然還不知是什麽用處,但能在這古老悠久的藏經閣中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暗藏起來,肯定是有大用的。

但這些收獲,還遠遠不夠,并不足以讓顧樹歌回來,她們依舊隔着陰陽。

顧樹歌有些尴尬。突然莫名其妙地摸人家的眉心,沈眷大概會以為她很奇怪。她遲疑着要收回手,可指尖的觸覺又讓她格外不舍。

“對我,你做什麽都可以。”

顧樹歌手哆嗦了一下,就停住了,驚疑不定去看沈眷,想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沈眷沒有躲閃地讓她看,将自己置身于她的指腹下。顧樹歌地指尖動了,在眉心停留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滑到她的臉上。

陰鬼的魂體是沒有的溫度,她的指腹冰涼,帶着陰氣,但沈眷不覺得不适,也不害怕,反而很安心,小歌就在她身邊。

一定要把她留下來,沈眷想,只要小歌願意,她一定要把她留下來,人也好,鬼也罷,只要是她。

她想着,停留在她臉上的指尖下滑,帶着謹慎小心,到了她的唇角。沈眷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但指尖卻在這時離開了。

沈眷失望,她忍住了去碰剛剛小歌撫摸過的地方的欲望,只是抿了一下唇角。顧樹歌低下頭,像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局促不安地又擡頭望了她一眼,把剛剛觸碰過沈眷的那只手握成拳,她感覺得到,指尖上還殘留着沈眷的溫度。于是她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了指尖。

真軟。顧樹歌想,女孩子都是軟軟的,可是沈眷的肌膚溫度,不止柔軟,還像能夠往她的心上塗一層蜜,讓她覺得甜,那甜意就像藕絲,黏連不斷。

她知道的,這是因為她喜歡她,所以她的一切對她來說都顯得那麽特殊。

顧樹歌想起沈眷剛剛說的那句“對我,你做什麽都可以”,她的心就滾燙起來,摻雜着心虛和愧疚,沈眷大概不知道她想對她做什麽,才敢說這樣的話。

沈眷看向她,突然問:“你那年想給我的驚喜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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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歌,你想要給我的驚喜是什麽?”淩晨四點,沈眷倚靠在床頭,手機在她耳邊。

顧樹歌離開已經快一年了。沈眷一直和她保持聯系。

當時沒覺得怎麽樣,小歌跟她撒嬌着說“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驚喜要給你,你肯定喜歡的”,她想的也只是,她表白後,小歌一定會很開心。而忘了去在乎小歌口中的驚喜究竟是什麽。

她離開後,過往相處都被她一點一點地反複回憶,唯獨那一天的事情,她不敢再回顧。

但驚喜二字卻頑強地從那一天的記憶中單獨掙紮出來,占據了沈眷的腦海,她漸漸地開始去想驚喜到底是什麽。她開始遺憾,沒有得到那個驚喜。

不管是一件禮物也好,一個好消息也罷,都顯得那般彌足珍貴。

她本來是不敢問的,可是這天她病了,燒得有些恍惚,聽到顧樹歌的聲音,想念又有些不能控制,于是她竟然問出來了。

顧樹歌沒有回答。

沈眷口鼻間氣息滾燙,床頭的燈昏黃幽暗,使人困倦,窗外殘夏淩晨的悶熱讓人壓抑。

顧樹歌的沉默讓她失望。

她眼睛有些睜不開了,思緒也恍惚起來:“小歌,我很想你,你能不能回來,我保證……”保證什麽呢,保證絕對不會再對她逾越,還是保證能管好自己,不再喜歡她。

沈眷頭疼得擰緊了眉頭,但生理上的疼痛遠遠不及看不到顧樹歌的痛苦,她無法再維持冷靜和克制,對那邊說:“你不是最聽我的話嗎?我求你回來,哪怕只是回來住兩天。”

顧樹歌沉默了一會兒,說:“導師說我在這個領域很有天賦,英國有最先進的研究成果和設備。”

沈眷閉上了眼睛。

“他建議我讀博留校。”

留校讀博,就是在國外紮根,不回來了。沈眷想她是不是燒糊塗了,怎麽會出現幻覺,她竭力集中意識,問:“那你喜歡你現在的研究嗎?”

她的語氣已經冷靜了下來。顧樹歌有些恍惚,覺得剛剛對她說我很想你,你能不能回來的沈眷也許只是她的錯覺。她冷淡地說:“喜歡。”

沈眷支撐不住了,她勉強維持住意識,說:“那就好。我先挂了。”

顧樹歌有些意外,這将近一年每次都是她急着要挂電話的,沈眷從來沒有主動挂過電話。沈眷話一說完,手機的聽筒裏就沒了聲音,她已經挂斷了。

顧樹歌看了眼通話時長,快要五分鐘。

這已經是将近一年來,最長的一次通話時間了。

如果能再長一點就好了,顧樹歌呆坐了好久。

沈眷結束了通話,手機就滑落在床上,她想讓人叫醫生來,卻提不起力氣,幸好她很快就睡着了,感受不到身上的難受,只是意識昏昏醒醒。

“我很快就回家,我想你了。”她像是聽到了顧樹歌的聲音。可即便是在昏沉中,她也知道這是假的,是她的臆想。她不會回來了。沈眷想。

小歌每次接電話前都會等十五秒,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她是故意的,維持着一個冷淡疏遠的距離。

也許她是真的打擾到她了。

沈眷病了三天,好了以後,聯系了顧樹歌所在的研究所。那家研究所出過不少重大成果,顧樹歌的導師是研究所的學術負責人之一。

沈眷給研究所捐贈了一筆錢,這筆錢不是以顧氏的名義,也沒有挪用顧氏的資金,是她幾年來工作積攢的。她是高管,工資不少,平時除了衣物,就沒有別的花銷了,所以積累了不少。

她把錢都捐了,要求只有一個,她要看顧樹歌的研究成果。

顧樹歌進入那間大學也才一年,學術上還很薄弱,但她的天賦很驚人,學東西像海綿吸水一樣快,她能夠在實驗室裏待一整天,完全專注于試驗,不走一點神,還能敏銳地找到突破口,發現新思路。

導師沒有拒絕沈眷的要求,顧樹歌再有天賦,也入行不久,沒有接觸到核心,給外人看一看也沒什麽大礙。沈眷看到了顧樹歌的實驗報告,成果展示,每一項研究的數據記錄,導師跟她講了這個學生的天賦,提起顧樹歌的時候,這個英國人語氣都激動起來,跟她宣稱,假以時日,顧肯定會有震驚學術圈的重大發現。

只是她有一項奇怪的習慣,就是每天從傍晚六點開始就會心神不定,像是期盼着什麽,又像害怕什麽,離開實驗室,到八點半之後,才會回來,每次回來都會心神恍惚一段時間。

不過天才都有些奇怪的性格。導師這麽想,也就沒有和沈眷說。

沈眷也是到這個時候才知道,那個跟在她身邊,會有柔軟目光看她,會說我有姐姐就好了的小東西,是別人眼中的天才。

她既驕傲又惆悵,心像被生生剜走了一般。她想,小歌真的不會回來了,她找到了替代她的東西,她專注力不再只跟着她了。

所以她每天的聯系,對她來說真的只是阻撓和困擾而已。而她懇求她回來,也只是讓她為難。

她已經失去了參加她人生的資格。

她沒想到她會回到她身邊,而且是以這樣的形式。

當她接到顧樹歌死訊的時候,她第一反應是,不可能,小歌怎麽會回來。

當她趕到醫院,掀起白布,親眼看到她面目全非的遺體時,她恨透了自己。如果不是為了躲她,這四年小歌根本不用出國,她的人生不會發生重大的偏折,更不會遭遇謀殺。

她做什麽都不夠彌補她的。

顧樹歌突然聽到沈眷提起那年的那個驚喜,一下子無措起來。

“就是我們約好了晚餐,你有事不能來那回。”沈眷提醒她,畢竟時隔多年,小歌很可能不記得了。

但是顧樹歌記得,她怎麽會忘呢,她那天是想好要跟沈眷表白的。

但她不敢說的,她又不想騙沈眷,于是,她只能慢吞吞地在沈眷的手心寫:“我是想在晚餐告訴你一件事。”

沈眷問:“什麽事?”

顧樹歌就踟蹰着,不說了。

但這也比上回好,上回她只給了她沉默冷落。沈眷想了一會兒,問:“我以前是不是太忽視你了。”顧樹歌莫名地望向她,像是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說。

感覺到她擡頭的動作,沈眷笑了一下,笑意間滿是愧疚,她把那天之前的幾天回想了好多遍,都沒發現小歌有什麽不同,都猜不到驚喜和什麽有關。

“沒有。”帶着陰氣的指尖在她手心寫得斬釘截鐵。

“我經常忙着開會,忙着出差,顧不上你。”

顧樹歌馬上搖頭。沈眷确實很忙,但她沒有顧不上她,她高考前那段時間,她那麽忙,都把晚上的時間都空出來,還有她生日,她也從來不忘記給她挑選禮物,她平時生病感冒,她都會第一時間發現,帶她去沐醫生那裏。

還有很多事,可是這麽多事,寫起來就要寫到明天去了。

顧樹歌急于安慰沈眷,就在她手心寫:“你忙是要賺錢給我花。”沒有沈眷操持,她哪裏能安安心心地待在校園裏。寫完,好像覺得說服力不夠,又寫,“你給研究所捐錢,支持我研究。”

一個研究項目要花很多錢,但只要是她感興趣的,從來沒有短過資金,研究所裏的高層對她也特別客氣。她起初以為是自己特別聰明,征服了研究所裏的一大幫天才,但很快就明白過來,研究所裏這麽多大佬,哪裏輪得到她,肯定是沈眷投資了很多錢,并且持續投資。

她想明白後,高興了大半年,每次去研究所都特別開心,連實驗用的白大褂都覺得很好看。

反正在顧樹歌的思維裏,沈眷沒有不好的地方,她做什麽,都是對的。

沈眷也知道她在這方面的偏執,以前會覺得小歌暖暖的,現在卻只會覺得心酸。

後面一整天她們再也沒有找到更多發現,怎麽汲取靈氣,仍舊毫無頭緒。

沈眷考慮要不要再去一趟廣平寺,但想想和尚上回的樣子,也知他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再問也問不出什麽結果來。

尋找徑雲大師的那邊依然沒有頭緒。這個老和尚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劉國華把八個人中有嫌疑的四個的資料傳了過來。

有嫌疑是按作案條件定的,這起案子的兇手有一個肯定的特征是有錢。

這四個人裏,三個的父親是顧氏高管,還有一個就是那位家裏開公司,追求過顧樹歌的香港人。

沈眷和顧樹歌從白馬寺出來的時候,警方正傳訊這四人,分別審訊。因為其中三個的顧氏背景,警方再度懷疑,這起案子會不會和顧氏內部的權力變更有關。

案發時,警方的第一個思路就是懷疑是集團內部人作的案,後來因為偷竊受害者遺體這件個人風格極其明顯的行為,才把破案方向轉到受害者私人人際關系裏。

現在,又繞回原地了。

“張猛的女兒張庭的手術就在這幾天了,器官捐贈人指定了捐贈,慈善機構也指定捐助了一筆錢,讓張庭進行手術和術後恢複。”林默跟沈眷彙報,“警方在調查捐贈者背景,這裏面肯定有人動手腳,那家慈善機構叫好善基金會,他們名聲不太好。”

林默推了下眼睛,擡起頭,眼睛裏有些嫌惡:“早年就有私吞捐贈人善款的事情,但沒留下證據,後來換了個名字,大家就淡忘了。這次,他們利用這起案子,買熱搜,寫軟文,強調肇事司機的難處,寫他身為人父的慈愛和生活不易,又寫了很多他們父女間的溫馨互動,引發很多不明真相的網友同情,給基金會刷了一大波好感,還得到了不少捐贈。”

林默猜肯定就是這家基金會見利就上的勇氣,讓兇手選中了他們。

“他們不法的罪證,我已經拿到了。”林默做事,一向利落。

“交給警方。”沈眷說。

交給警方,然後司法介入,顧氏再施把力,這種規模不大不小的基金會就能被查個底朝天,什麽小動作都藏不住。肯定能查出他們的決策人為什麽會不惜得罪顧氏也要給張庭捐款。

“好。”林默說,然後說起了另一件事,“祝瑞中、周興瑞、肖郁找過您好幾次,說要上門吊唁。”

祝瑞中、周興瑞、肖郁就是那三個把子女安插到顧樹歌身邊的人。本意是什麽,不好說,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們肯定坐不住。

說到吊唁,林默停頓了一下,他臉上顯出猶豫的神色,看了沈眷一眼,說:“顧小姐亡故已經半個月了,追悼會、葬禮怎麽安排,還得董事長拿主意。”

人沒了這麽久,沈眷作為顧樹歌的嫂子,遺産繼承人,一句話都沒說,既沒操辦追悼會,也沒去公司,反倒跑去寺廟裏,一住就是五天,外人早就奇怪了。

顧樹歌就在她身邊,她還要永遠留在她身邊的,辦葬禮太不吉利。沈眷說:“不急。”

林默掙紮了半晌,還是說了出來:“您在寺廟待了好幾天,已經有傳言說是您被顧小姐的亡魂糾纏,害怕得睡不着覺,才躲到寺廟裏辟邪的。”

顧樹歌生氣,沈眷才沒有害怕她的糾纏,更沒有要辟邪驅她,怎麽群衆總是胡言亂語。

她們是坐在車裏,沈眷和顧樹歌坐後座,林默坐在副駕駛上。

顧樹歌氣完,在沈眷的手心寫了個:“哼!”

沈眷低頭笑了一下,溫和地開口:“小歌沒有糾纏我。”

林默點頭,這種封建迷信說法,誰信呢。

“是我糾纏她。”

林默又點頭,點到一半,好像哪裏不對,就停住了。

“我去寺廟,是為了找辦法看看能不能糾纏她久一點。”

林默倒吸了一口冷氣,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第一回 在上司面前失态,哆哆嗦嗦地說:“您、您、您……”

顧樹歌忙在沈眷手心瘋狂畫叉,一邊畫,一邊想,沈眷說是她糾纏她呢,還說她想跟她糾纏得久一點。這麽一想,畫叉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她咬着下唇,都不敢看沈眷了。

沈眷感覺到手心就像是在被輕輕地撓,癢癢的,接着,她驚訝地發現,消失了兩天的波浪線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林默:我盡心盡力,忠心耿耿地辦事,為什麽還要吓我。

早吧,長吧,說了早就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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