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好,我們約會。”顧樹歌答應。

但她并沒有當真,畢竟案子懸而未決,她也還沒有身體,這麽多事堵在前面,按照沈眷的性子哪有心思和她約會。

沈眷見她答應了,安心地睡了過去。

顧樹歌想讓她起來,打給電話,找人來照顧她,但已叫不醒她了。她睡得很沉,呼吸出來的氣息滾燙,臉頰也微微赤紅。睡姿不再是平時規規矩矩的平躺,而是面朝着有顧樹歌的那一側,蜷縮成了一團。

顧樹歌沒辦法了,她走去浴室,想要取毛巾浸濕給沈眷擦擦臉。但她卻拿不動毛巾。

她回憶了一下剛剛端杯子時的心境,才發現那會兒她的頭腦幾乎是一片空白的,真要形容就是“沈眷渴,要喝水”這麽一個念頭,其餘并無一絲雜念。

顧樹歌呆了一會兒,想到沈眷還病着呢,連忙凝神,讓大腦中只想“沈眷難受,要擦擦”一個念頭,然後去抓毛巾。

失敗了。

她又嘗試了一次,還是失敗了。

顧樹歌明白了,她可以做到專注地只存一個念頭,但是做不到毫無雜念,因為這念頭本身就是刻意想出來的,它本身就是“雜念”。

而剛剛她出于關心,只顧得上去端被子,其餘的一點都沒想,連會不會端不起來這件事她都根本沒考慮過。自然沒有雜念。

想通以後,顧樹歌知道自己是不會成功了。她沮喪地離開浴室,回到沈眷的身邊。

沈眷睡得很不安穩,睫毛不時地顫動,身子蜷成一團,被子緊緊地裹在她的身上。

顧樹歌看到她後背有一處的被子滑下來了,露出一個透風的口子,但睡得近乎昏迷的沈眷顯然是不知道的,她感覺到冷,只能将自己蜷得越來越小,被子也裹得越來越緊。

顧樹歌爬上床,跪坐在她身後,用力地幫她把滑下去的被子扯上來。但對于人類來說很簡單的事,對顧樹歌而言并不容易,她費了很大的勁,也沒扯動分毫。

顧樹歌累得直喘氣,沒辦法了,停下蓄了會兒力,才戳了戳沈眷的背,在她耳邊說:“姐,被子沒蓋好,我給你重新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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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渾身滾燙,像是在火海之中沉浮,她昏迷之間聽到有人在跟她說話,那聲音很低,像是隔着千山萬水,帶着回音,又像很近,直抵她心田。

“姐……被子……”她隐約聽到這兩個關鍵詞,于是下意識地動了一下。

她一動,繃緊的被子就松了些,顧樹歌抓住機會,使出全身的力氣拖住被子往上扯,終于把沈眷全身都包裹得嚴嚴實實了。

顧樹歌累得氣喘籲籲,她這時才知道,原來鬼用多了力氣也是會累的。

她在床上躺下,沈眷背對着她,顧樹歌看着她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她伸出手,環住沈眷,看起來就像是沈眷被她從後面抱在了懷裏一樣。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八點。沈眷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找顧樹歌,然後問:“小歌,你的手指……”

她的眼睛裏還殘留着驚恐和心痛,是噩夢中掙紮出來的模樣。

顧樹歌忙轉到她能看到的地方,說:“我的手指沒事,你看,好端端的。”她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手展示給沈眷看。

沈眷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劇烈起伏的胸口才平緩下來。

待她平靜,顧樹歌問:“你燒退了嗎?”

昨晚被子捂出了一身汗,沈眷現在還是渾身涼飕飕的汗意,她慢慢清醒過來,點了下頭,然後想起了什麽,望着顧樹歌,說:“我們今天約會。”

顧樹歌一呆,沒反應過來。沈眷想了一會兒,取過床頭櫃上的手機先打給了李隊,問他今天有沒有需要她配合調查的地方。李隊回答沒有,今天的調查重點是字跡比對,還有快遞來源以及那張照片上的細節分析,這些都是技偵的事。

沈眷就挂了電話,跟顧樹歌笑了一下,說:“今天沒有事,可以約會。”

顧樹歌大喜過望,但喜意還沒在她臉上漾開,她就抓住了沈眷的衣角,皺眉道:“不行,你要看醫生,你生病了。”

燒了一晚上,雖然出了一身汗,把熱度硬壓下去了,可顧樹歌還是不放心。沈眷本想說已經沒事了,但一想到如果放任不理,硬和小歌出門,她恐怕玩也玩不安心的。

于是沈眷就給沐醫生撥了個電話,并且開了免提,跟沐醫生說明了自己的症狀,問不挂水可不可以。

沐醫生聽完,斟酌了一番,回答:“燒退了就沒什麽大問題,注意別着涼,我給你開點藥,單子等等發給你,都是常見藥,你家藥箱就有。”

沈眷道了謝,對着顧樹歌笑道:“這下放心了?”

顧樹歌點頭:“沒事就好。”

藥在藥箱裏,不會跑,沈眷身上好多了,也不着急。她先去了浴室梳洗,然後用了比平日更久的時間化了妝,挑了衣服。

下樓吃完藥,顧樹歌把一盒盒的藥丸搬起來,丢進她包裏,還好藥盒并不算重,她能搬得動。只是丢到包裏就顯得亂糟糟的,沈眷也沒責備她,只是自己重新歸置了一下。

二人做完準備,就打算出門了。顧樹歌很興奮,迫不及待地就要走。沈眷笑着領她出門,到門口時,她忽然想起什麽,讓顧樹歌在門邊等了一會兒,自己去了廚房。

她去得有些久,顧樹歌等了一會兒,就着急了,她平時耐心可好了,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她們約會,她難免心急。

沈眷拎着包從廚房出來,就看到顧樹歌可憐巴巴的小表情,一會兒輕聲抱怨:“去好久。”一會兒又好奇地看她的包,想知道裏面裝了什麽。

她抱怨也是沒什麽氣勢的,軟綿綿地說一聲,也就完了。

沈眷安撫地看了她一眼,說:“走吧。”

顧樹歌立刻就忘了自己等了好久這件事了。

她們上了車,工作日的早上,又是早高峰,路上有些堵。

二人被堵了半個小時。但顧樹歌卻沒有剛剛在門口等沈眷時的心急,見堵得死死的車流一時動不了,她轉頭問沈眷:“我們去哪裏?”

沈眷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但她已經考慮出結果了,于是非常鎮定地回答:“南山公園。”

“南山公園?”顧樹歌有些不解。她知道這個地方,但是并沒有去過,在國外待得太久,她已經不記得南山公園的特色了。

沈眷看着前方的路況,跟着前面移動的車輛緩慢地移動,口上回答她:“情侶的話,一定要去一趟南山公園。”

這是沈眷很久以前,無意間聽公司裏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說的,那會兒正是午休,她吃完午飯回來,那女孩正在打電話,背對着她,很幸福地對電話那端的閨蜜說:“一定要去一趟南山公園,裏面有個許願池,可靈了,情侶如果能有默契許下同一個願望,那就會永遠不分開。”

當時沈眷只是置之一笑,覺得這是戀愛中的男女的癡言癡語。

但現在她卻想去看看,跟小歌到許願池前許個願望。

她說完,沒有得到顧樹歌的回應,正想轉頭看看,波浪線卻先一步把她包圍了,沈眷愣了一下,顧樹歌小小聲地說:“如果情侶一定要去的話,那我們是應該去的。”

她一說完,波浪線更加洶湧,把整個車內的空間都淹沒了。沈眷溫柔地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誇一聲真乖。但手還沒離開方向盤,她就想起了顧樹歌現在的形态,終于還是克制住了。

南山公園離得有些遠,現在已經十點半了,過去的話,至少也是十二點,有些不上不下的,顧樹歌見路實在堵得厲害,就提議:“先吃午飯。”

沈眷一想,也可以。十點半雖然有些早,但大多數餐廳都已經營業了,等她們到了,坐下,點單,上菜,時間就不早了。

于是中途改道,開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時間,到了一家餐廳外。

餐廳的裝潢很別致,民國的風格。能将民國風格裝修得體貼不違和,是很難的,但這家餐廳做到了。

餐廳門外種着紫藤蘿,可惜冬日花枯,葉子都敗了。但餐廳的氛圍卻并沒有因為花敗而慘淡,白色的雪将門面裝點出歡快溫馨的氛圍,門口穿着清雅制服的迎賓笑容和善,裏頭的音樂聲婉轉而來,讓門前的白雪又多了一絲浪漫的感覺。

沈眷領着顧樹歌進門,迎賓笑着迎她入內,問道:“幾位?”

“兩位。”沈眷回答。顧樹歌一聽,就好緊張。

但迎賓見她只有一個人,自然而然地以為還有一人在路上,并沒有多想,直接領着她去了雅間。

侍應生像是知道沈眷不希望被打擾,進來放下了菜單,就退出去了。

雅間裏安靜了下來,沈眷示意顧樹歌過來,看看想吃什麽。

顧樹歌從出門都開開心心的,到了這時才突然反應過來,她是鬼,她什麽都吃不了,桌上擺了兩副餐具,一副在沈眷的身前,一副在沈眷的對面。

但其實,只有一副用得上。

所以她們的約會還是不一樣的。

顧樹歌沒有說出她的沮喪,而是聽話地到了沈眷身邊,她看着菜名,肚子竟然意外地響了起來,除了聞到鮮血的味道時,她從來沒有産生過饑餓感,但這會兒卻對着幾個菜名餓了。

“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顧樹歌很不客氣地點了一堆,她想這些一看就很好吃,還很有營養,沈眷需要補補,她肯定也喜歡的。

她說一個,沈眷就記一個,等她報完了,侍應生恰好過來,沈眷轉述了一遍,侍應生下好單,看了眼她對面的空座,禮貌地問道:“您還有一位朋友沒來,需要等一等再上菜嗎?”

被他點名的“朋友”坐得筆直筆直的,一動不敢動。沈眷朝她那邊看了一眼,笑着說:“不用。”

“好的。”侍應生帶上門出去了。

這邊的上菜速度不慢,沈眷沒有立刻動筷,直到上齊了,她依舊沒有動。

顧樹歌既渴望又落寞,想要催促沈眷快開動,沈眷卻從包裏取出了一小罐東西,打開,給她身前的杯子滿上了。

是一杯血液,而且是沈眷的血液,顧樹歌聞到甜香的味道了,她的目光頓時只看得到這杯液體。

但很快她就挪開了目光,緊張地望着沈眷,問:“你早上采血了?”她神色很嚴肅,大有沈眷若說是,她就鬧脾氣的架勢。

幸好沈眷搖了搖頭:“這是備用的,添加了抗凝劑,不知道影不影響口感,你嘗嘗。”

備用的血液是沈眷一早就采好保存起來的,為的是應對需要血而不便采血的緊急情況。

現在喝掉,回去之後,等沈眷身體好一些,她肯定會補回去的。

這應該就是出門前沈眷從廚房取的東西。顧樹歌突然明白過來,沈眷不是沖動、感情用事的人,與其說這杯血液是為她們的約會增色,不如說是沈眷本身就在尋找一切時機,想方設法地哄她喝更多的血。

添了抗凝劑,血液的香甜也沒什麽變化,顧樹歌還是想喝,肚子咕嚕嚕地作響,催促她趕緊喝下,但她的心卻抗拒起來,只是看着,卻不動。

沈眷見她遲遲不動,有些不自在地低了下頭,但很快她又鎮定自若,問道:“不愛喝了嗎?”

她在害怕,顧樹歌發現了,沈眷急于讓她擁有一個身體,哪怕是血液澆築這種看起來漫漫無期,并且不知道最後到底能不能成功的辦法,她也不顧一切地在嘗試。

她不應該是這麽按捺不住的人。

見她久久不說話,沈眷心慌起來:“你是不是生氣了?”

顧樹歌搖了下頭,她拿起吸管,喝了一口,口感沒有變化,依然使她食指大動,喝下去後也依舊使腹部生暖,暖意蔓延,讓她魂體又一次産生了變化。

顧樹歌把血液都喝完了,然後對沈眷說:“好喝的。”

沈眷的目光溫柔下來,她拿起筷子,對顧樹歌說:“這裏的菜很不錯,你不能親口嘗嘗太可惜了。”

她像是在解釋為什麽會不經過她的同意,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喂第三次血,又像是只是希望她能趕快有實體,這樣就能做許多美好的事了。

顧樹歌即便擔心她的身體,這時也不忍心說了。

她們吃過午飯,就去了南山公園。

公園容納湖海,很大,風光也很秀麗,即便是工作日,往來如織的游人依然不見減少。

顧樹歌抓着沈眷的食指,跟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她們來到許願池前。沈眷抛下了兩枚硬幣,一枚是她的,一枚是顧樹歌的,她們一起許願。

結束後,沈眷問顧樹歌,她許了什麽願,顧樹歌笑了笑,如果沒有餐廳裏的那杯血,她應該會許願,沈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到一百歲,無病無災。

大概是四年前的影響,她一向覺得,沈眷有沒有她陪不要緊,她能開開心心的就足夠了。

可是現在,她許的願望是:“我們永遠不分開。”

沈眷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睛卻明亮而溫柔。顧樹歌便明白了,她們許的,是同一個願望。

即便陰陽相隔,即便一人一鬼,她們都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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