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他來了多久,看了多久?
顧樹歌往外瞧,但隔着一層玻璃,總覺得視線模糊,于是她的臉穿過了玻璃,伸到了外面。
外面狂風呼嘯,顧樹歌感覺不到寒冷,卻也想象得出這個零下十幾度的清晨,在狂風中會有多難熬。
路燈下的人還在,始終望着這邊。
他是不是在監視沈眷?
顧樹歌心下一沉,整個穿出屋子,到了外面,她朝那個人飄去。
外面很冷,昏黃的路燈都映不出溫暖的氛圍,燈下那個黑影,讓這黑夜平添一分詭異。顧樹歌飄到那個黑影邊上。
她這才發現,從她發現他,到現在,他一動都沒有動。
冬日,黑夜,寂靜,伫立。
這種情形按常理很容易讓人想到雕像,可是顧樹歌到了那黑影身前,看到他口罩邊緣蒼白的皮膚,看到他帽子底下漆黑的頭發,不知道怎麽就聯想到了黑色蠕動的軟體動物,黏在人身上,甩都甩不掉。
這個人是誰?是兇手,還是別的什麽?
顧樹歌想要掀開他的口罩,反正她是鬼,不會被看到,哪怕掀不動,吓吓他也好。
她伸出手,結果卻從他的臉上穿了過去。顧樹歌一愣,攤開手心一看,才發現指尖的血跡已經沒有了,應該是剛剛擦窗子的時候,血被水汽帶走了。
真可惜。顧樹歌遺憾地想。
她就站在黑影面前,他們面對面。黑影穿得很鼓,很大,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身形,鞋子裏多半墊了增高,整個人比顧樹歌還要高。
顧樹歌正打量着,企圖看出什麽特征,辨認出這個人,突然她聽到一聲從喉嚨底部發出的輕嗤,像是有什麽很好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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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聲音很短促,聽不真切。甚至辨不出男女。
顧樹歌猛地轉頭,順着她的目光一看,只見她卧室那扇窗子上的水汽被塗開了一圈,這是她塗的。
而窗子後面隐隐約約地站了個人影。
那個人是穿着睡裙的沈眷。
顧樹歌心頭一跳,她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心滿意足的“嗯~”,帶着長長的鼻音,猶如發自心底的滿足喟嘆,聽得人心底發寒。
她僵硬地轉頭,看身後的黑影。
黑影依然是黑影,厚實的外衣,照得密不透風的帽子、墨鏡和口罩,好像冷血的軟體動物,發出滲人的嘶嘶聲。
突然,他歪了下頭,顯露出一種很感興趣的情緒。接着他動了,轉身,邁出優雅得像是舞臺劇的步子,踏在雪地裏,落下一個個腳印。
她想跟上去!
顧樹歌回頭看卧室,卧室的窗被推開了,沈眷拿着手機在說話,目光直直地看着這邊。
顧樹歌以為她是在看黑影,但仔細一瞧,才發現,她看的是她。
發現她在與她對視,沈眷朝她招手,示意她趕快回來。
可是顧樹歌想要跟上去看看,她可以跟着黑影回家,回到家,他總要拆下喬裝吧。如果他就是兇手,那麽案子就破了!
顧樹歌朝沈眷揮了下手,就朝着黑影跟了上去。
黑影步态優雅,走得卻不慢,不過剛剛一會兒耽擱,他已經沒影了。幸好雪地留下了腳步。顧樹歌飄得也比人快,她循着腳步,很快就跟上了黑影。
他肯定有交通工具!也許上了車,他就會把喬裝卸下來。
顧樹歌跟得緊緊的,很緊張。
相對而言,黑影則放松得多,像是一點都不害怕,從他的步伐裏,顧樹歌甚至看出了些歡欣的意味。
他到底發現了什麽,這麽高興?
顧樹歌跟着他,回過頭捋了捋,她在卧室裏寫回憶,寫完,藏好,發現路燈下有人,她抹開窗上的水汽,往外看,看到了黑影。
黑影看起來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時間,那麽他肯定知道卧室的燈亮了很久。而且他能看到窗上的水汽被一點一點地抹開。
但他未必能看清窗子裏面的情形。因為天很黑。
而沈眷出現,他很可能會以為抹開水汽的人就是沈眷。發現沈眷,他很滿意?以為沈眷長夜不眠,待在她的卧室裏,他很興奮?發現沈眷,和沈眷對視,他很開心?
真變态!
這跟沈眷的猜測合上了。之前沈眷猜測兇手寄手指的意圖就是認為她不夠傷心。而現在,黑影認為她徹夜待在她的卧室裏,對此感到很興奮。
是不是他認為沈眷在她的卧室裏緬懷她,他認為她足夠傷心了,所以他很滿意。
黑影的心理和兇手是一致的。顧樹歌猜測他就是兇手。他是來監視沈眷的。
兇手在雪地走出了一種慢條斯理的感覺。他一點都不怕。
這一帶是市中心。走出顧家住宅區域,外邊就是馬路,這個時間,車流還不多,斷斷續續地開過一輛輛打着車燈的汽車和公交。人行道的行人更是稀少。
路燈把整條馬路照成了橘黃色。
黑影走在路邊,他專門挑陰暗的地方走。
他到底把車停哪兒了。顧樹歌有些煩躁起來,胸口有點悶。
黑影走出很長一段距離。才在一條昏暗肮髒的小巷裏上了一輛毫不起眼的車。顧樹歌特別注意了一下車牌號,車牌是在的,不過她猜肯定這肯定是一輛套牌車。
顧樹歌的煩躁已經達到了頂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已經十分陰沉。黑影啓動汽車。
跟他回去,應該就能知道他是誰了。
顧樹歌想,然後很煩躁地坐下來,厭惡地挑着眼角瞟黑影。黑影雙手扶在方向盤上,做好了出發的準備。但過了幾秒鐘,他的雙手離開了方向盤。
真煩,真磨叽。顧樹歌的負面情緒在不斷膨脹。
黑影卻不緊不慢的,他反手搭上了墨鏡,他要摘墨鏡!
顧樹歌瞳孔收緊,狠狠地盯住了他。
墨鏡摘了下來,只露出一雙眼睛,和眼周的一小圈皮膚。
是女孩子。顧樹歌從她細膩的肌膚上判斷。
黑影沒摘帽子,也沒摘口罩。
顧樹歌企圖從她的眼睛辨認出她是誰。
但是不行,一方面她化了眼妝,另一面,毛線帽罩得很低,口罩的上邊緣則達到了眼下兩寸的位置。她很謹慎。
顧樹歌焦躁到了極點。
“沈眷的滋味好嗎?”惡念的聲音驟然響起。
顧樹歌緊張,劇烈的頭疼猛地擊中了她,疼得像是要把她的頭顱敲碎。
“輪到我了。”惡念的聲音充滿得意,“你很快就會消失,沈眷是我的了。”
汽車開始啓動。
沈眷。顧樹歌想,沈眷在哪裏。她咬緊牙關,從車上闖了下來,想要回家,想要回到沈眷身邊。
“你來不及了。你不應該在黑夜裏出來。你忘了沈眷多緊張你,不敢讓你曬到一點月光了?”惡念慢悠悠地說,“月光讓你陰氣變重,讓你魂體虛弱。如果沈眷沒有喂你這麽多血,你根本撐不到現在。”
顧樹歌不想聽她說話。她在找方向,要告訴沈眷,兇手是女人。要提醒沈眷保護自己,兇手在監視她。要讓沈眷知道,她不會離開的,惡念趕不走她。
頭疼讓她走不快,她感覺得到自己越來越虛弱。
“沈眷不會喜歡你。”她試圖激怒惡念,拖延時間。
但惡念沒有生氣,她笑着說:“只要我不說,沈眷怎麽會知道是我,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我也是顧樹歌。”
“沈眷知道的。”顧樹歌聲音虛弱,卻很篤定,下午沈眷才答應了她不會關心惡念的。
惡念卻顯得胸有成竹。
顧樹歌很着急,可是沒用,她的意識越來越薄弱。頭顱的劇痛在往魂體蔓延,像是要把她徹底撕碎,好給惡念騰位置。
她摔在地上,沒想到鬼也會摔倒。顧樹歌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原來陰氣對她的影響這麽重。她擡起頭,眼前模糊起來,肮髒的小巷,黑影消失的車燈在她眼中變成了重影。
“別害怕,你不會消失,說不定還會變強,只是這具魂體不再由你做主了。陰氣越重對我越有好處,你弱我強,既然留在陽間,我們之間總要有一個取勝。鬼本來就不應該善良軟弱。”惡念輕松地說道。
我不害怕。顧樹歌在心裏回答。她在地上爬行。
“你可以作為第二人格,看着我和沈眷在一起。”惡念又說。
沈眷發現是你,肯定找和尚驅趕你。顧樹歌一點也不示弱。
“不過還是讓你徹底消失的好,我要想想辦法。”惡念說個不停。
顧樹歌不理她了,她要回家。
“你怎麽還在!”惡念的語氣怨毒了起來。
顧樹歌一點一點地在地上挪動,她竭力維持住自己的意識,只有回家一個念頭。回到家就好了,惡念害怕沈眷,她在她就不敢出來。
惡念焦急起來,大喊大叫:“你快走!”
她為什麽急了?不是很得意嗎?顧樹歌漫無目的地想着。
但她很快就知道為什麽惡念急了。沈眷來了。
顧樹歌看到她出現在巷口,她是跑來的,穿着拖鞋,零下十幾度的天氣,她只在睡裙外面套了件大衣,就跑出來了。
“小歌。”沈眷看到她,朝她快步過來。
惡念沒聲了。顧樹歌擡頭看着沈眷,只要她的意識還在,惡念沒有奪走魂體,她就還是害怕沈眷。
“你怎麽了?”沈眷蹲下來。
她凍得嘴唇青紫,頭發都是散亂的。顧樹歌懊悔,她不應該跟着黑影出來的,她應該聽沈眷的話。
“回家。”顧樹歌說。外面太冷了。
頭疼的感覺消失,魂體卻還是輕飄飄的。她試了試,找回了點力氣,能站起來了。
沈眷沒有多說,立刻帶着顧樹歌回家。
沈眷凍得打顫,顧樹歌跟着她,意識依舊薄弱。直到進了家門,暖氣一沖,沈眷牙齒發出咯咯的顫聲,她凍壞了。
“你透明了。”沈眷像是感覺不到自己糟糕的狀态,看着顧樹歌,皺緊了眉,“是不是惡念欺負你了?”
顧樹歌一走,她就馬上跟出去了,怕的就是惡念趁她不在,出來欺負小鬼。可惜他們走得太快,她循着腳印,追了好久。
顧樹歌聽到惡念,委屈就上來了:“你快去被窩裏暖一暖。”她沒有回答沈眷,催促着她上樓。
沈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上樓,進了卧室,躺到床上,用被子裹緊了自己。
她生氣了。顧樹歌感覺得到。一定是因為她不聽話。
她差點把自己弄沒了。顧樹歌也後怕不已,她爬上床,躺下來。
沈眷背對着她。被窩的溫度讓凍到僵硬的身體漸漸地暖了回來。小鬼在她身後,她感覺得到。可是她卻沒有說話的力氣。不是不想說,是害怕。
“我知道錯了。”顧樹歌小聲地道歉,“我看到兇手的眼睛了,是個女人,她在監視你,明天開始,調安保公司的人來貼身保護吧。”
沈眷閉上眼睛,可是心卻不安,小歌變得透明了很多,是外面的月光照得嗎?可是今晚明明是陰天,隔着陰雲的月光也有這麽大的傷害?
“你理理我。”顧樹歌的聲音裏透着惶恐。
沈眷想起身下樓,去冰箱裏拿備用的血液喂小歌喝下,可是骨頭被凍得酸疼,她勉強動了動,卻沒多少力氣。
顧樹歌開始跟她撒嬌:“惡念讓我頭疼,她想要把我趕走,她喜歡你,你不能喜歡她,你只喜歡我好不好?”
沈眷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最喜歡你了,她讓我走,我不走,頭疼也不走,我不會把你讓給她的。”顧樹歌握緊拳頭,氣哼哼地說。
沈眷總算蓄了點力氣,她轉身面對着顧樹歌。
顧樹歌立刻就不敢說了,緊張地望着她。
“你得吃藥。”沈眷說。
顧樹歌茫然,什麽藥?
沈眷沒有解釋,她傾了傾身,貼上顧樹歌的嘴唇。
唇上溫熱柔軟,顧樹歌睜大了眼睛,緊接着,她就嘗到了血的味道。
沈眷把嘴唇咬破了,血就是她的藥。她要喂她血,醫一醫透明的魂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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