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她就是沈眷。
顧樹歌心裏驀然湧起一陣歡喜和激動,就像是出于靈魂本能,是一種追尋許久之後如願以償的滿足和安定。
她望着沈眷,不由自主地笑。
沈眷也看着她,她痛意猶在,像是心被挖空了。可小歌還記得她,就像是空蕩蕩的胸腔裏照入了一束陽光,開出了一朵絢爛的花。
因為她還記得沈眷這個名字,所以縱使心酸,也心酸得值得。
可是顧樹歌的笑容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凝住了。因為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歡喜。這麽一想,歡喜和激動就消失得幹幹淨淨,腦海中只剩下茫然。
她對眼前這個人很陌生。她把沈眷這個名字和眼前這個人重合起來了,可是她還是覺得陌生。
顧樹歌什麽都不記得了,不知來處,不知歸處,記憶裏空蕩蕩,僅留下的只有一個名字,她記得沈眷,記得她是她的女朋友。可是她們是怎麽在一起的,有一段什麽樣的過往,她都不記得了。甚至連沈眷的容貌她也忘記了。
開始的時候,她想,她要找到沈眷,因為這是她唯一記得的人。可是現在她就在她面前了,她又失去了方向,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沈眷心中的花兒還在盛放,顧樹歌的笑容卻已經消失了。她顯得無所适從。
于是沈眷的笑意也漸漸的消失,柔聲問道:“怎麽了?”
顧樹歌想得有些入神,聽沈眷發問,她眼帶茫然地望向她,目光是全然陌生的,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沈眷被這樣的眼神刺了一下,心髒處疼得像被剮了一刀。
雖然知道她不記得了,雖然為她在忘記所有的事後,記住了她的名字而感到幸福,可小歌将她當做陌生人的時候,沈眷還是覺得很失望,很傷心。
可她不能表現出來,小歌已經夠迷茫了,她不能再增添她的負擔。
她到床邊坐下,輕輕拍了下身邊的位置,示意顧樹歌也來。她有許多話要說,想讓顧樹歌放松下來,這樣她們才能交談。
顧樹歌走過來,坐到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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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看到她坐下來後驚訝了一下,低頭看着床,伸出右手,用手心小心翼翼地貼上床單表面。手心貼在了上面,沈眷看到顧樹歌眼睛一下就亮了,然後輕輕地把手擡起來,懸空後,又重新向下,又停留在床單上了。顧樹歌倒吸了一口冷氣,該貼為戳,戳了床兩下,結果這次,手指就從床表面穿了過去。
沈眷沒有出聲打擾,看着顧樹歌露出非常疑惑的表情,又改戳為拳,握緊拳頭,撞了床兩下,拳頭還是穿了過去。
她在疑惑為什麽她不能碰到東西,卻可以坐在這裏。為什麽她的手心可以碰到,但指尖就會穿過去。顧樹歌還在繼續嘗試不同的觸碰姿勢。
小歌應該是在尋找規律,确定什麽樣的情況下,她可以觸碰。
她在重新探索這個世界。
沈眷開了口,告訴她:“床是用來睡覺的。你可以坐在上面,是因為我們有時候也會坐在床上。手心可以貼到,是因為我們躺在床上時,偶爾也會把手貼着床放。但是乖寶寶睡覺的時候,不會用手指戳床,也不會用拳頭敲擊床,所以你戳,或者敲擊,都碰不到。”
什麽時候能碰到東西,這個,小歌之前跟她說過。現在她又教回給顧樹歌。
顧樹歌開始的時候聽的認真,在聽到乖寶寶三個字的時候,她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待明白沈眷是調侃,她又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耳朵尖紅通通的。
沈眷看得心軟。
“我們之前,一定感情很好吧?”顧樹歌問道,她對她好耐心,解釋得很清楚。
問完,她又覺得她真是多此一問,當然很好啊,否則,她怎麽會什麽都忘了,只記得她呢。
沈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你是為了救我,才受重創失憶的。”
顧樹歌“啊”了一聲,卻又不那麽意外,既然她只記得沈眷,那她對她一定很重要,那麽她是因為她才出事的,也就不奇怪了。
“可惜我不記得了。”顧樹歌遺憾道。
“沒關系,我記得就好了。我會慢慢告訴你的。”沈眷說道。
顧樹歌點了點頭,又有些惶恐,萬一她一直記不起來怎麽辦?萬一她做得沒有以前好怎麽辦?
不知道為什麽,她不記得沈眷的模樣,不記得對沈眷的感情,可是她卻很害怕會讓她失望。
“那你能不能多給我一點耐心?”顧樹歌懇求道,“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沈眷聽到她軟軟的懇請,不由笑了笑,目光柔和,道:“好。”
顧樹歌這才安心,誠懇地誇了一句:“你真是個好人。”
沈眷莞爾,這個誇獎,像是在發好人卡。顧樹歌不明白為什麽她的誇獎會引得女朋友發笑,她正要問,門被敲響了、顧樹歌吓了一跳,立即正襟危坐,緊張地看向門的方向。
季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提醒她下樓用早餐的。
“是季管家。”沈眷對顧樹歌解釋了一句,“他是看着你長大的,對你很好。”
“哦哦。”顧樹歌應了兩聲,還是有些緊張,她把沈眷的話記下來了,季管家,人很好。
沈眷關心顧樹歌的狀況,但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這邊的事情拖得越久越危險,最好是速戰速決。
沈眷再三問了顧樹歌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于是,她去換了衣服。等她從衣帽間出來。顧樹歌已經坐回床上了,是雙腿并攏那種很規矩的坐姿。見她從衣帽間出來,她的目光就跟了過來,問:“姐姐,你要出門嗎?”
沈眷點了下頭。
顧樹歌就站了起來,走到她的身邊。
沈眷看着她走近,問道:“你要一起去?”
“嗯。”顧樹歌點頭,态度很堅定。
沈眷想也好,小歌跟在她身邊,她也好放心些。
到了樓下,顧樹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裏有很多人,整個大廳,都站滿了人,他們各自忙碌着。她們下樓,也沒人擡頭看一眼。
門外還有人進出,有白人,也有黃色皮膚的亞洲人,看起來全部精神飽滿,目光有神。
顧樹歌感覺到自己格格不入,有一種很深刻的隔膜感。她跟緊了沈眷,不敢離開她半步。
有一個微胖的中年人,拿着一疊紙攔在她們面前。顧樹歌跟在沈眷身後,緊張地看着這個中年人,但中年人像是沒看到她,徑直和沈眷說話。
“最近五年,全英國失蹤的中國留學生,從小學至博士,總共十七人。其餘工作或是旅游的社會人士,共三十六人。這是根據媒體報道統計的數據,其餘像莫盈那樣沒有引起社會關注的,還不知有多少。”
沈眷道:“這麽多?沒有人起疑?”
“家人朋友全都盡力尋找過,只是結果都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了了之。都是普通人,再多,他們也做不了。”
他們在說什麽?是有人失蹤嗎?顧樹歌聽得懂每個字,但是弄不明白是什麽情況。但是光看這大廳裏的架勢,也知道是在做大事。而且沈眷是領導者。
顧樹歌就忍住了發問的沖動,沒有插話。女朋友在做大事,她不能打擾的。
于是她就乖乖跟在沈眷身後聽着。
那個中年人顯出難以啓齒的神色:“其中有五個失蹤者,不滿十歲。失蹤最久的那一個,是個七歲的男孩,已經消失四年了。”
随着他這句話,整間大廳突然間靜了下來,先是周圍的幾個人停止了手中的事情,接着遠一些的人發現了,也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這邊。顧樹歌看得出來,他們都很氣憤,都在等沈眷表态。
“我們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能把失蹤人口和那個犯罪集團聯系起來的鐵證。”沈眷說道。
她沒有說什麽振奮人心的話語,而是有條不紊地把工作安排下去,用行動表明她會追查到底的決心。
于是大廳裏,也沒有人應話,所有人都在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靜默地投入工作。在許多人一起,整齊劃一地做一個動作時,視覺是驚人的。
顧樹歌站在沈眷身後,看着她的背影,心頭竟有一些發燙。
劉國華說:“再接下去困難會更多,昨天我們去調查的時候,警方就把嘴巴閉緊了,他們肯定不會再給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眷淡淡道:“本來就不能依靠他們。”
劉國華點頭:“也是,畢竟是名聲不錯經常做慈善的本國富豪。國內有回應嗎?”
“事關重大,國內的意思是,找到他們的犯罪證據,才好發難,在此之前,大使館會給予我們暗中幫助。”
“那就好,至少我們有了後盾。”劉國華說道,“留學生失蹤案的一名記者失蹤了,其他報道過的媒體也全部封口。他們的動作比我們快。”
他接着說:“讓警方閉嘴,把這麽多家媒體封口。背後的利益團體,很龐大。”
沈眷想了一會兒,說:“官方不能明面上施壓,但可以從民間造勢。”英國媒體不肯發聲,警方不肯配合,沒有人知道,他們會逐漸變成一座孤島,查不到任何線索。那麽,得從國內造勢才行。很多留學生和國內是保持聯系的。
她要出個門。
劉國華送她到了門外,突然問了一句:“如果這個案子和顧小姐無關,您會管嗎?”
顧樹歌聽到顧小姐,開始還沒什麽反應,直到過了幾秒鐘,才想起來自己姓顧。這個案子跟她有關嗎,沈眷是在為她出頭嗎?她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她望向沈眷,沈眷停下了步子。
劉國華驚覺自己的失言,他補救一般,說道:“這幾天調查到的東西都太陰暗,太觸目驚心了,我在想,這些事真的沒有人知道嗎?可是為什麽沒有人管呢?”
沈眷沒有回答他,舉步離去。
外邊已經停了一輛車。見她出來,有人替她打開車門。沈眷停下腳步,回頭,顧樹歌就在她身後,見她回頭,想到剛剛那個胖子說的話,忙安慰地對她笑了一下。沈眷沉重的面色舒展了一些,也對她笑了一笑。
她們上了車。
到了車上,顧樹歌“他們是不是看不到我?”顧樹歌問道。
沈眷落下前後座的隔層。隔層的隔音效果很好,不用擔心前座的人聽到後座的動靜。
“嗯,只有我看得到你,聽得到你說話。”沈眷回答她。她想,要怎麽跟小歌解釋呢,這解釋起來就有點長了,恐怕得說上好久。她本來是打算晚一點的時候,專門騰出一塊時間來,給小歌說一說情況的。
但是顧樹歌卻沒有一點疑惑,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件事。
沈眷笑着道:“你怎麽不問為什麽。”
顧樹歌不解:“為什麽要問為什麽?”
“只有我看得到你啊。”
“那很正常啊。我也只記得你。你是我女朋友,總該有一些和其他人不一樣的‘特權’的吧。”顧樹歌說道。至于為什麽她不能被看到,被聽到,這件事姐姐早就說過了,因為她狀态不好啊。顧樹歌失憶了,但是對于新的知識點她記得很牢的。
她理直氣壯地說着“特權”,沈眷既好笑,又覺得溫暖,小檸檬沒有記憶,也還是那個會讓她高興的小檸檬。
然而顧樹歌卻很低落,也很迷茫,因為雖然她知道沈眷是她的女朋友,她們間也有很多的“特權”,可是她把對她的愛意也忘記了,她對沈眷沒有那種女朋友該有的喜歡的情緒。
“你寫了很多日記,等回去就給你看。”沈眷說道,看日記,是了解過去最好的辦法,也許裏面的一些事件刺激到大腦,小歌就會想起來了。
顧樹歌看得出來,沈眷希望她能想起來。她頓時湧起一陣愧疚,不敢看沈眷的眼睛了。
沈眷思索着,不知道鬼的失憶和人的失憶有沒有共同處,她是不是應該咨詢心理醫生。
沈眷想着,事情一下子就亂了起來,顯得千頭萬緒,亂糟糟的。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煩,反而語氣平緩地寬解道:“只是看一看,了解一下過去,想不起來也沒關系的,不要緊,你能回來我就很滿足了。”
顧樹歌擡了下頭,觸上她溫柔的眼眸,她頓時像觸了電一般,立刻轉開目光,不敢看了,愧疚在她心底蔓延,像是爬滿了螞蟻,讓她的心亂糟糟的。
她對她沒有愛意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沈眷了。她知道的話一定會很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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