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全蝕(二)

遠洋搬家。

易淮将這幾個字重複了一遍,心中閃過許多模糊的念頭。

作為一場謀劃已久謀殺中最關鍵的道具,這輛在高速公路上悍然撞向他和聶郗成的重型貨車絕不可能憑空出現,不說購車以及改裝成本,光是日常維護就是一筆龐大的開支,不像是身為無業游民那兩人能負擔得起的。現在那兩個人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所以找到的真正車主就成了揭開黑幕最關鍵的一環。

就車禍現場調查出的東西來看,車牌是套牌,被套牌的車輛遠在千裏之外,隸屬于某家快運公司,和這攤渾水怎麽都沾不上邊。在其他渠道的調查結果出來以前,車牌這條路暫時被堵死,他們必須得從別的地方尋找證據,比如他手上的這個信封。

這樣一個裝過成捆現金的破信封出現在這裏本身就很值得考究:現在是信息時代,除了受技術條件限制的偏遠山區和老年人的固執習慣,大額經濟往來基本都改走網絡支付渠道,只有不希望被人查證的黑色交易才會特地用現金結算。如果雇傭這兩個人的黑手和這家公司有什麽關系,或者說直接是車主本人,那麽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沒準能搶在其他人前面查到有用的信息……

“還有什麽發現嗎?”

保镖搖了搖頭,“垃圾桶都被翻個底朝天,連根毛都沒留給我們。”

“這麽看的話我可真幸運,居然找到這麽大個驚喜。”易淮将信封對折,收進口袋妥善保管,“回去了。”

既然找不到其他有用的線索,那沒必要久留——這地方被好幾雙眼睛盯着,呆得越久就越有可能碰到其他人。

他準備離開這亂糟糟的卧室,一步還沒踏出去眼前的畫面就劇烈地晃動起來,趕忙伸手扶住最近的牆壁緩沖了一下才沒讓自己直接摔倒。

保镖見過趕忙放下手上的東西過來攙住他,生怕他在自己面前出了事。這要是出了事就不是扣薪水的問題了,輕一點被開除,重一點他在這個圈子的名聲都會受損。

太陽穴附近的血管突突跳動,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地方變得仿佛有人拿着鑿子沿着頭骨縫隙在敲,易淮抓着手臂的手指指節都因為用力泛起青白的顏色。

“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正常情況,醫生說了我這幾天會頭痛,你不要大驚小怪。”他深呼吸,等地板不再瘋狂旋轉颠倒,再慢慢穩住平衡站直身體,“我記得你叫什麽,記得今天幾號,我們來這裏做什麽,去醫院做什麽?再躺着睡一整天嗎?”

“腦震蕩可不就該躺着睡一天嗎?”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狀況不對,不過保镖聰明,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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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淮根本沒把他的提議往心裏去,“改天吧,我快沒時間了,就在下個月……你放心,我不會在羅弈面前出賣你的。我們都在一條船上,你暴露了對我沒有半點好處。”

他不再說下去,保镖則是根本沒把他這沒頭沒腦的半句話放在心裏。

“算了,身體是你的……抓緊了別松手。”

在彌漫着油煙和飯菜香氣的陰暗樓道裏,保镖一刻都不敢放松地跟他在身邊,确保他每一步都踩到了實處,不會踩空跌倒。

唯一的好事是外邊連綿的霪雨停了,保镖不用在攙扶他的同時艱難地打着傘。

兩人原路返回,找到停在路邊的車子,準備回羅家。

“是你的手機在響嗎?”

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的易淮回過神,發現果然是自己的手機在震動。

是個陌生號碼,沒有騷擾電話的标注,看數字還有點眼熟,他想了下還是接起來。

你好,我是易淮,請問是哪位?”

那邊打了這麽久都沒接通,可能都在放棄的邊緣,易淮怕他沒反應過來,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他的頭還是很痛,說話聲比往日要微弱很多,已無限接近沙啞的氣聲,不過那邊比他更加焦躁,這點小事就無足輕重了。

“易經理,我是溫志誠,我有點事想要問你。”

溫志誠?溫志誠這個點打電話給他做什麽?難道是羅弈就那個項目跟他說了什麽?

他沒有把心裏的疑惑表達出來,“溫總你說。”

溫志誠沒跟他客氣,“我的助理昨天晚上去醫院看望你了,這件事是真的嗎?”

“是真的。”易淮直覺那邊出了什麽事,他的答案會被當做重要的證詞,所以回答得格外謹慎,“大概是因為我和他在一起出了事,心裏過意不去,他晚上又來醫院看望了我。您要是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給羅總,羅總也知道這件事。”

把羅弈搬出來這一招真是百試不爽,上一秒還咄咄逼人的溫志誠立馬沒聲音了。

“您要是沒有羅總的私人號碼我可以報給您。”

“不不不,不用了,我相信你不會騙我。”萬萬不敢打電話質問羅弈的溫志誠立刻把話題轉了個方向,“他什麽時候走的。”

“好像是早上八點,我記得不太清楚,你想知道确切時間的話我打電話給醫院那邊确定一下。”

“我相信你。”

“現在我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唉,也沒什麽,我就是問問……”

溫志誠吞吞吐吐地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易淮聽了會就沒耐心了。

“還有什麽事嗎?我現在不太舒服,沒事的話就挂了。”

“沒,沒事了。”

聽到溫志誠這樣說,易淮甚至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就挂斷了電話。

車子明明行駛得很穩,他還是一陣陣地犯惡心。

“我應該沒有說錯話吧。”

因為不知道溫志誠給他打電話的具體緣由,猶豫片刻他還是說了實話。

——輕率的謊言會醞釀惡果。

難以想象和中間這麽多年他是怎麽度過的。

距離上一次見面才過去了半天,他就必須要竭盡全力才能遏制住自己想要去找那個人的沖動。

·

從醫院回來以後聶郗成簡單沖了個澡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這一覺沒睡多久就被狂轟濫炸的門鈴聲給吵醒。

門一打開溫志誠和吳辛就帶着幾個保镖沖進來,看都不看他就直奔客廳。

客廳沙發上擺放着個鱷魚皮鉑金包,吳辛說了聲抱歉就把包拿起來裏翻出裏面的東西:手機、口紅、粉盒還有一些丁零當啷的小東西。

當中有一枚做成眼鏡蛇形狀的祖母綠戒指,看到這個溫志誠原本紅潤的臉頰霎時間褪去了所有血色,蠟黃蠟黃的。

這戒指是他送給獨女溫藜的20歲生日禮物之一,寶格麗高檔定制珠寶,從造型到上頭鑲嵌的每一顆寶石都是由溫藜親自指定的,可以說沒有一處不是按照她本人的心意來的。

“是大小姐的包,我确定。”吳辛這一句話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看他們這幅架勢,聶郗成趕忙洗漱換好衣服從卧室裏出來。

“我給你這麽高的工資不是讓你不接電話的!阿藜昨天是不是來過你這裏!你把她弄到哪裏去了!”

溫志誠一看到他,所有被強壓在心裏情緒便有了個發洩口,沖過來拉他的衣領,把他推搡着往一邊站,“你他媽是死了嗎?回答我!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把事情說清楚,阿藜出了什麽事我要你償命!”

哪怕常年缺乏運動,溫志誠到底是個成年男人,手勁不大但也小不到哪裏去,這麽劈頭蓋臉、不管不顧地打下來還是很恐怖的,每一下都留下了清楚的紅印子。

聶郗成站在原地如沉默的雕塑一般任憑溫志誠對他又打又罵,哪怕巴掌落到傷口附近也沒皺一下眉頭。

“好了好了,溫總,尹助理身上還有傷,你打壞了找誰問話?要我說,是不是尹助理的問題還不一定呢,別傷了人家的心。”

人精吳辛看溫志誠氣撒得差不多了才過來假惺惺地把人拉走,然後轉過頭勸聶郗成,“對不起了尹助理,大小姐失蹤了,溫總比較激動,你先忍耐一下,待會問什麽你照實回答就好。”

溫藜失蹤了?捕捉到話中重點的聶郗成這才注意到手機上有起碼一百二十個未接來電都是溫志誠打來的。

“……大小姐她失蹤了?”他有些遲疑地開口,“我明明叮囑過安保要送她回家,他們也跟我說接到了大小姐,怎麽會失蹤呢?”

“你有證據嗎?”

溫志誠冷冷地質問,聶郗成便把和安保的消息記錄翻給他看。

這些記錄不像是作假,溫志誠氣消了一些,看到他手臂上自己打出來的痕跡罕見地感到了幾分愧疚,然而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女兒,這一點情緒又快速地消散了。

“讓我來說吧。”吳辛看他像是又要發作的樣子,趕忙把兩人分開,“尹助理,事情是這樣的……”

第一個發現溫藜失蹤的人是溫志誠的妻子。

早上保姆按慣例去二樓叫溫藜起來吃早飯,發現床上沒人以為是晚上玩嗨了就沒回來,也沒放在心裏。一直到吃午飯的時間溫藜都沒回來,溫志誠的妻子便打電話給她的朋友問她的行蹤,哪想到他們都說昨天晚上沒見過溫藜,直覺不妙的她趕忙聯絡了自己的丈夫,告訴他女兒失聯的事情。

有溫家這種複雜血腥的家庭背景,溫志誠對于溫藜這個女兒的安全自然是格外看重,問題就出在這個地方,她手機在包裏,衛星定位系統就定位在了這間公寓。

“你昨天晚上幹什麽去了?”吳辛公事公辦地審問聶郗成昨晚的行蹤,看聶郗成皺起眉頭一副不太想說的樣子,他又加碼,“不說的話溫總可能要開槍了,這我就真的攔不住了。”

“我去了一趟醫院,今天早上才回來。”

“去醫院做什麽?”

“我探望了一下受傷的易經理。”

“你去探望他做什麽……”你們的關系有好到這一步嗎?

這樣的疑惑在吳辛腦海中盤桓不去,他話音未落溫志誠就插了進來,“這個我要親自确認,你要是有一句話敢騙我我就殺了你!”

溫志誠說完就找出易淮的手機號打了過去。不知道那邊易淮說了什麽,挂斷以後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好幾次想要張口罵人又硬生生憋住了。

“冷靜下來。”

這句話無疑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溫志誠雙目通紅地瞪着說話的人。

聶郗成仿佛不知道他正在暴怒邊緣一樣,溫和地給他和吳辛各倒了一杯水,“溫總,我不覺得兩件事是偶然。”

昨天他在公路上被人公然襲擊,今天溫藜就失蹤了,連帶着送她回家的那幾個保镖都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再沒有蹤跡,密集得很難不讓人聯想。

溫志誠怎麽可能沒想過,就算他沒想到旁邊的吳辛也早就該想到,“溫繁這個殺千刀的小雜種!”

找到了全新發洩途徑的溫志誠把他所知道的全部惡毒措辭全用在了自己這個異母弟弟身上。

“您打算怎麽做?”

如噴壺一樣咒罵個不停的溫志誠被他問得硬生生剎車。

“我打算……”溫志誠不靈光的腦子飛速運轉,在場衆人仿佛都能聞到漿糊熬焦的糊味。

“爸一直都很疼愛阿藜,讓爸出面跟他談一談……”

對于這個答案聶郗成嘆了口氣,連狗頭軍師吳辛都忍不住偷偷翻白眼。

“溫總,請允許我提醒您一句,我們現在沒有證據是二少做的,二少只要咬死不承認就行了。”

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的溫志誠大驚失色,“那要怎麽辦?!”

“我說說我的看法。”聶郗成坐到沙發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主導這場對話的人變成了他。

“等溫繁來和我們提要求,在此之前不論做什麽都務必要保密,貿然刺激到他的話小姐可能會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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