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驚濤(三)

“該死,我放到哪去了?”

樓道裏的聲控燈熄滅以後吳辛沒有再費心把它弄亮,他背靠冰冷的牆壁,手不斷地在衣服褲子口袋裏摸索。

他的手心都是冷汗,濕冷滑膩,好幾次都摸到鑰匙了又讓它滑下去,費了老大功夫才從口袋裏把這小東西掏出來。

不等他把鑰匙插進去門就開了,“老吳?怎麽是你?”

來開門的女人說,她剛在屋內敷面膜,聽到外面的動靜生怕遭了賊就趕緊出來看,透過貓眼看見是他才松了口氣。

“老吳?你不是說最近都不過來了?”

吳辛不耐煩地打斷了女人的話,“先讓我進來。”

“好好好,你先進來。”女人側了側身,等他進來以後再把門帶上。

門關上了就可以做些私密的事情了,她撕掉面膜,也不忸怩,黏黏糊糊地就往吳辛身上靠,“親愛的,是不是想人家了?要來就提前說一聲嘛,我還可以準備點你喜歡……”

可惜今晚吳辛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閑情逸致,粗暴地推開女人,“聽好了,誰來找我都說我不在,你這段時間都沒見過我。”

險些被推到地上的女人委屈地想要質問他是不是吃錯藥了,可看見他慘白的臉又開不了口,“你……你是不是碰到什麽事了?”

“跟你沒關系。”吳辛生硬地答道,女人的眼眶登時紅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好,好的,我不會告訴別人你來過的。”她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以為就跟過去一樣,“溫總又讓你去做那些得罪人的事了?”

“是,是的吧。”像是覺得不能這樣對她,這次吳辛态度軟和下來一些,含含糊糊地應下,“你別問了,快讓我進去。”

往卧室走的路上,吳辛悄悄地把左手手心在衣服上擦了兩把,然後用力地握住。

他在發抖,無法消除的死亡恐懼還在他的血管中流動,一刻不停地制造全新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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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他回到自己南浦區的家,去停車以前留了個心眼,在小區門口用望遠鏡看了一眼自己17樓的家,結果就看到陽臺那邊有人影在晃動。

溫繁要殺他滅口,他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不想死的他哪裏還敢上樓,踩下離合掉頭就跑,生怕在家裏等着的殺手們注意到他回來過。

逃出小區以後他首先去加了次油,然後開始思考要去哪裏躲藏——狡兔三窟,他在榮城有不止一處房産,但那些地方都不适合躲藏,一旦被找到他就真的完了。

他會來這裏不為別的,就為卧室衣櫃後面有個能勉強容納一人的暗室。

當初他還嘲笑情婦這一舉措太過杞人憂天,哪裏想得到如今他真的會有用上這道暗門的一天。

“這是什麽?”

他慌慌張張地撥開衣櫃裏多餘的衣服找暗室的門,忽然看到樣亮閃閃的小東西。

是一對狼頭形狀的藍寶石袖扣,有些眼熟,他魔怔了似的想要拿起來看得更清楚……結果還不等他拿起來就被另一雙手搶走了。

跟在他後面進來,确保能夠幫他善後的情婦對上他要殺人的眼神,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低下頭,臉頰上飄起兩抹紅暈,“對不起,不是我不想給你看,是我想給你個驚喜……”

原來是這樣,他喘了口氣,覺得是自己太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是這樣嗎?”

話是這樣說,不安的種子仍舊藏在他心底的某處,等待着長成參天大樹的那一刻。

他進到密室裏,密室不大卻應有盡有,有插座電源和通風口,有一塊挂着的旅行毛毯,側面甚至貼心地做了個小架子,上面一層擺着礦泉水、壓縮餅幹和手電筒,下面是一次性尿壺,簡直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用到這裏。

“快進去吧,老吳,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在裏面的。”

情婦最後看了他一眼,簡直比他還焦急地合上了密室的暗門,而他靠着暗門後邊的牆壁,難得安心地閉上眼睛。

在黑暗狹小空間中,時間的流逝會變得很古怪,有時候他覺得過去了很久拿起手機一看才過了五分鐘,有時他覺得自己只睡了一會結果已過去了兩小時。

他等到了後半夜,昏昏欲睡間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嘈雜人聲,整個人倏地清醒過來。

人聲越來越近,其中夾雜着情婦不安的辯解。

“他……沒來過,我保證,他要來一般都會提前通知我,你們看,我沒收到他的消息……”

身為女流的情婦到底攔不住那些人,他們找遍其他地方都沒有發現蹤跡,最後進卧室裏搜查,暗室裏面的吳辛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有動靜被他們聽見。

這些人左敲敲右打打,敲到衣櫃板子的時候他幾乎都快尿出來了。

“這裏好像是空的,不對,是這裏……這裏也不是,應該是實心的,我聽錯了。”

眼看他們離入口的板子越來越近,吳辛的心跳險些驟停。

好在他們在敲到那塊板子以前就收手走了,“不在這裏,走了走了,去別的地方找。”

腳步聲消失了,他在裏面一口氣還沒喘勻,這群人就又殺了個回馬槍,前後間隔就十幾分鐘。

這群人又把衣櫃板子敲了一遍,“是真的不在。真奇怪,我就覺得這個吳辛肯定藏在這裏。”

“別給自己的失誤找借口,找不到小心二少扒了你的皮,去別的地方找吧。”

保險起見,他在裏面戰戰兢兢地等了一個小時才确定沒有第二次回馬槍。

“老吳,他們走了,你要不要出來上個洗手間?”

聽到女人的聲音,他渾身的知覺慢慢回歸軀殼——他注意到自己的褲裆有點濕,密室裏彌漫着一股難聞的尿騷氣。

“行吧,我出來,憋死我……”

剛從暗室裏出來的吳辛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女人背後的黑衣男人。

為首的那個正是讓他夜夜噩夢不斷的溫繁,溫繁咧開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無端地令人聯想到張嘴咬斷獵物喉管的年輕頭狼。

“吳先生,請你跟我們走一趟。”他過來拍了拍吳辛金紙一樣的臉,“放心,你還有點用處,我不會這麽快弄死你的……起碼得等我弄死我親愛的哥哥以後。”

他着重了哥哥兩個字,仿佛是對兩人間虛假血緣的嘲笑,可吳辛沒空注意這些了,他的目光落在溫繁的袖口。

狼頭形狀的藍寶石袖扣,也就是說……他剛剛看到的那對袖扣是溫繁的東西。

·

因為溫正霆的病情再度惡化,所以出發日期再一次提前了,提前到了二號的傍晚。

傍晚時分,溫正霆在保镖和助理的護衛下登機等待起飛。

這架價值1.5億美金的私人飛機的內部裝潢如果沒人特地說明的話,許多人都會以為錯來到酒店套房而不是機艙。

而溫正霆正躺在這張柔軟舒适的大床上,年輕助理為他扣上特制的安全帶,再蓋上被子,确保能最大程度降低起飛對他造成的影響。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溫正霆渾濁的眼睛遲遲不肯閉上,鳥爪一樣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角,“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看起來如此的單薄瘦弱,被子上淺淺的輪廓讓他看起來不像真人而是紙剪出來的假人。

現在想來,癌細胞開始擴散還是不久以前的事,然而就是這半個月裏,出血、消瘦、随處可見的腫塊和如影随形的神經痛,這些症狀消磨了他的大部分生氣,讓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下來,從那個隐約有點病容但還能站在臺上中氣十足說話的老人變成了現在這個只剩一口氣的空皮囊。

“不要急,溫總,您睡一覺我們就到了。我為您預約了全美最知名的專家,他救活了不少跟您一樣的病人,你放心,我媽媽在天上看着您呢,她會保佑您的。”

他坐在溫正霆的床頭,耐心地哄着他,陪他度過起飛到穩定這段最艱難的時刻。

“我媽媽一定會保佑您的,畢竟您改變了她的一生。”

在他這一聲聲的祝福中,溫正霆緩慢地合上眼睛陷入昏睡。

他抽出衣角,站起來到外面去。外面是娛樂用休息室,配有桌球廳和小型家庭影院,幾個保镖的座位就安排在這裏,此時正在看一部喜劇片,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他沒有看他們,徑直穿過休息室,去到機長和副機長所在的駕駛室——正常來說駕駛室的門是從內部上鎖的,但這是溫家的私人飛機,就算上了鎖溫家人也有辦法進出,所以機長并沒有這樣做。

“機長先生,途中有件事需要提前知會您一聲。”

機長盯着面前的儀表,以為他是來問飛行時間的,下意識張口就答,“跟正常航班一樣……等等,什麽事?”

“我有一位朋友也想上這班飛機,待會請您配合一下,不要讓我難辦。”

這是飛機不是公交,不可能中途停靠,有人要中途登機……機長的冷汗一下子出來了。

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哪怕只在電視劇裏看過這種豪門傾軋的劇情,他也能猜到這途中登機的家夥絕非善類。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的話,你打算怎麽做?”

年輕助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有人代替他做出了解答。

“不打算怎麽做,那就只能請您讓出機長的位置了。”

機長很清楚地聽到了子彈上膛的聲音,這讓他硬吞了一口唾沫。

“周先生,請不要這麽野蠻。”助理的下一句話擊碎了他的最後一絲幻想,“不過機長先生,這也是我的心裏話。”

“你,你們不要命了?”機長完全不懷疑他們真的能做出這種事,“飛機要是出事……”

“我和我朋友我們都有飛行執照,所以機長您要是執意不配合的話,我們只能請您自由降落太平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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