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朔月(五)
十字路口,追着易淮他們的藍色桑塔納硬生生被紅燈攔在這邊,等信號燈變綠前方早已不見那輛保時捷的影子。
跟丢了,皮膚黝黑的司機有些不耐煩地咋舌,随便把車停在路邊,叼着煙打起了電話。
“老板,對面肯定發現我啦,我跟着繞了一大圈原路結果又被甩了,您确定還要我繼續跟嗎?”他說話帶很重的口音,叽裏呱啦地抱怨了一長串,一聽就不是榮城本地人,“您要是找那個漂亮小哥有事,我直接帶幾個人把他綁了不就好了,幹什麽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打草驚蛇,人家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他神色更加郁卒,“是是,您說了算……等等,有人來了,我晚點再給您打。”
他掃了眼敲車玻璃的那人,暗罵晦氣,怎麽停了不到半分鐘就被交警給逮到了。
“我馬上開走,馬上,這不謹記交規,開車打電話不安全嘛……”
他試圖打同情牌,可穿制服的男人不依不饒,低頭刷刷刷地寫了張罰單就要給他貼上。
“好了好了,我簽就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降下車窗玻璃,朝交警伸手,“多少錢?”
罰單遞過來的一瞬間,他看到那交警藏在身後的另一只手,意識到什麽猛地踩下離合器。
對面的動作比他更快,扯住他的手臂把他整個身子往外拽,另一只手打蛇上棍,掐着他的脖子把手上的便攜式注射器插了進去。
針管裏的液體全部注入到黑皮膚司機的身體裏,司機想要掙紮,但身體很快就使不上力氣了——他受過耐藥性訓練都是針對乙醚氯仿這種吸入性麻醉劑,對于大劑量安定來說簡直如同蚍蜉撼樹。
确定車裏的人沒有反抗的餘地,假交警輕而易舉地拿到車鑰匙開門坐進去,捆住司機的手腳丢到副駕駛席。
忽略掉一旁拿手機對自己拍攝報警的驚訝路人,假交警脫掉身上的制服,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
偌大的射擊場裏只有聶郗成一個人。
他今天戴了副射擊護目鏡,鏡片遮住了他專注得近乎恐怖的目光,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泛起一層幽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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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難度循序漸進,先是固定靶,再是會左右不規律運動的活靶,砰砰砰的槍聲接二連三在着沒有窗戶的幽閉空間裏響起,他一共打滿了兩百發子彈,地板上都是丁零當啷的彈殼。
“聶先生。”
心腹走進來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聶郗成轉過身,看口型讀懂了他的意思以後摘掉隔音耳罩,拿起旁邊的礦泉水,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
“你覺得怎麽樣?”他甩了下手腕,摘掉保護關節的護腕。
心腹轉頭就看到電子計分板上的數字,基本上都是十環,極少數才是八環九環,饒是看過好幾次這樣的場景他還是覺得震撼——尤其是某次他看得心癢癢,也試着用活靶練習了一下,結果最後的成績慘不忍睹。
“是真的……很厲害。”心腹由衷地感慨。
聶郗成笑了下沒有說話。
真正的尹源槍法很好,所以要成為尹源的話他必須要做得更好,這樣才能夠不露任何破綻。他頂替尹源的身份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那個死去的男人手刃了仇敵,兩個人都是一槍斃命,整個過程幹脆利落到令人膽寒,哪怕現在做回了本來的自己,為了保持射擊的手感他一周會來一次靶場,保底打滿兩百發子彈。
“你進來有什麽事嗎?”
一般來說他在靶場裏面練槍的時候,這些人都是在外面等,除非他叫,否則很少會主動進來。
心腹如實把底下人傳來的話轉述給他聽,“您要我們注意的人抓到了。”
“怎麽抓到?”
“用您說的法子,叫個身手好的假扮成交警的樣子随便找個由頭過去開罰單,然後一擊擊破。”
聶郗成拿起毛巾擦汗,“這招是跟別人學的,他讓人假扮酒店服務生,我依樣畫葫蘆學了下,沒想到效果不錯。”
“您開玩笑的吧?”心腹看他心情不錯,說話口氣稍微大膽了一下,“您還需要學別人的手段?”
“怎麽不需要了?”聶郗成瞥他一眼,“看着溫順又老實,實際上連我都不知道那家夥肚子裏有多少壞水,稍微不注意就得栽他手裏。”
心腹得寸進尺,“您不是早就栽了?聽說溫總身邊那位尹助理都差點給潛規則了。”
來到榮城以後他就見到了那方墓碑上刻着名字的主人,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能夠對應上了,唯獨令他比較震驚的一點是居然是個男人,長得再好看都沒法忽略性別。
不過這是老板的私生活,輪不到他來說三道四。
聶郗成到一邊的櫃子裏拿出替換的西裝襯衣,“就你會說話?帶我過去,我有話要問那家夥。”
“好,我去叫那邊準備把人弄醒……嗨,像這種東南亞人肯定受過專門訓練,所以我們怕藥不倒,安定的劑量給得大了點。”
聶郗成花幾分鐘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他們現在在地下二層,心腹按下6這個數字,電梯往上行駛——射擊場是在地下,上面是會所,整體上都不對外開放,只做會員的生意。
被抓來的東南亞人被關在一間包房裏,為了防止他醒來以後掙紮傷到自己,給他的手上戴了精鋼手铐,腳則是捆在椅子上,末端打了個極其複雜的繩結。
“他的車呢?”
聶郗成問那個假交警,假交警低頭,很恭敬地說,“沒有開過來,我開到偏僻沒監控的地方就換了輛車。”
該銷毀的證據他都第一時間銷毀了,那邊追查過來也只會看到一輛空蕩蕩的桑塔納。
“醒了。”
他們來之前這邊的人就給人質打過對應的解藥,算着差不多是該醒了。
東南亞人的眼皮震顫了兩下,看着還不太清醒,目光迷茫,表情透着股呆滞,就差流口水了。
“你做了什麽?”聶郗成一眼就看出這人狀況不對,一般人從昏迷中醒來也不會是這幅神态。
下面的人攤開手,非常老實地交代,“我怕他嘴硬,就順便給他打了點吐真劑,您有什麽話就趁着這個時間問。诶對了,您需要翻譯嗎?”
聶郗成懶得理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東南亞人,“誰讓你跟着易淮的?”
這東南亞人目光本能地随聲音傳來的方向移動,眼珠快速地轉了幾下,代表他本人可能察覺到了些什麽想要反抗,但最後敗在了藥效上。
底下的人沒說錯,在吐真劑的藥效影響下,這人用回了自己的母語。
“……”
對東南亞語系沒什麽研究的聶郗成使了個眼色,之前提議的人就過來替他翻譯起這東南亞人的呓語。
“他說不知道。”
看到聶郗成皺眉,他就知道自家老板對這答案不滿意,叽叽咕咕地用越南語又問了一大堆。
“他說不知道是因為他不知道名字,就知道是個女的,年紀應該挺大了,不過乍一看還挺漂亮,肯定是有錢的貴婦……”
聶郗成比了個停的手勢,告訴他不用什麽屁話都照翻過來,說重點就行了,“問那個女人要他做什麽?”
手下立即照辦,叽裏呱啦講了一堆,那越南人也叽裏呱啦回了他一大堆,“就要他跟着照片上的那個人,他還說女人估摸着腦子有點問題,因為他做了這麽多年雇傭兵沒見過這麽奇怪的雇主,做什麽事都猶猶豫豫束手束腳的,要綁架就綁架,要殺人就殺人,至于這麽心慈手軟嗎……”看到老板臉色不太好,他自覺地住了嘴。
“再問一下還有沒有其他同夥。”
問了四五個問題吐真劑的藥效就差不多快過去了,這越南人的眼神慢慢地開始恢複清明,說明他被壓抑理智正在回籠。
“行了,就到這個地方。”
聶郗成按住眉心。
“告訴他,這段時間他就住在這裏,哪裏都別想去。”
他的潛臺詞是“只要你人在這裏我就保證你的安全,如果逃跑的話下場你懂”,手下點點頭,湊到越南人耳朵邊上悄悄地跟他把這些話複述了一遍。
窗戶外天色漸晚,聶郗成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我晚上有個約會就先走了。”
他帶着心腹離開會所。
去到地下一樓的停車場,心腹拿着車鑰匙找車,他則是好整以暇地在原地等。
“你說一個膽子小得連我大聲說話都會害怕的人要怎麽樣才能在時速超過一百四十公裏的車上開槍還不會手抖。”他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睛看向缥缈的遠方,其中看不出太多情緒。
他一直在将那個常常被他吓得瑟縮的少年和現在這個大膽又鎮定的年輕人做對比,他們都是他的易淮,他們的某些內核是相同的,所以那些不同的地方就時時刻刻令他難受。
“肯定是花了苦功夫練的。”心腹找到車子開來他身邊,聽他說了個開頭大概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普通的練習可能還不夠,畢竟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拿槍,沒有天賦的人要勉強自己的話,很難想象背後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努力到連自己的本性都改變。”
“我不知道,不過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是個很固執的人,一旦認準了什麽就很難低頭服軟……所以我希望他能有點天分,不然的話太苦了。”
心腹開車送他回家,順便看看路上能不能停下來買點晚餐需要的食材讓自家老板帶回去。
“您很在意那東南亞猴子說的話嗎?”
“當年我沒有保護好他。”聶郗成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這一次不會了。”
這一次他不再是當年那個草率沖動的少年人,不會再讓任何人把手伸到易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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