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殘月(一)
六道口的爆炸案鬧得沸沸揚揚,而城郊的這棟小別墅裏也不太平。
二樓書房,溫繁坐在寬大的沙發椅上,左右兩邊前站着幾個戰戰兢兢的心腹手下。
“你們準備告訴我,賀章其實不在那棟樓裏?”他敲了下桌子,似笑非笑地說,“然後你們還不知道他現在躲在什麽地方?”
距離溫正霆壽宴才過去了不到半年時間,他就瘦了一大圈,本就硬挺的面部輪廓更深,下巴上留一圈的青色胡茬,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眼光像兩簇幽冷的鬼火,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暴戾陰郁的氣息。
“非,非常抱歉,二少……”察覺到溫繁的目光,那心腹連忙改口道,“老板。”
這點小插曲使得溫繁臉上陰霾愈發的重,“你們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難道就是這個?”
他做慣了天之驕子,一朝跌落凡塵裏,看盡無數人的冷眼,受了許多過去不曾有的冷遇,所有的東西都在提醒他,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呼風喚雨的溫家二少,只是個在遺産争奪戰中落敗的可憐喪家犬。
之前他住的那棟平層公寓是溫正霆名下財産,在遺囑中被劃給了許琴,或許一般人不至于把事情做得太絕,但許琴這女人絕對不能算一般人,在确認了遺囑的真實性後便立刻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收回公寓等財産,大張旗鼓把亡夫的養子掃地出門。
現在這棟別墅是溫繁之前用來安置情婦的,沒想到有一日派上了如此用場,成了他在榮城裏最後的容身之所。
“不是這個。”
溫繁循聲看去,說話的是他一個專管航線水路的心腹,這人跟了他好多年,還算得他信任,所以他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從鼻腔裏發出個單音節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是個好消息。”
這話觸動了溫繁心裏的某處,他都想不起來自己上次聽到這三個字是什麽時候了。
“好消息?”他語氣危險地反問,如果是真的好消息還好,要是假的……那麽下場就不用他說了。
這心腹低着頭,半點不為這赤裸的威脅所動,畢恭畢敬地說,“是的,您之前不是讓人盯着水路那邊嗎?昨天晚上有一批集裝箱進來,我查了記錄發現不是天時這邊的貨就讓人扣下來好好查驗。這不打開還好,打開一看發現除了價格不菲的鐵礦石還有一顆427克拉的裸鑽,喏,我還留了照片。”
看着照片中尚未經過打磨的裸鑽,溫繁來了點興趣,換了個坐姿,“後來呢?查出來是誰的東西沒有?”
要是他又這麽一批貨物要是白白被人扣下來,他絕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所以對面會來跟他們交涉是遲早的事,就看這批貨物在對面心裏是個什麽分量。
這分量應該不會很輕吧,不說那批礦石,光那顆成色極好的裸鑽就讓他肉疼得不得了。
果然,心腹接下來說的話就驗證了他的猜想,“查出來了,是聶郗成,這批貨是聶郗成的。那邊反應得很快,過來交涉了好幾次,讓我們放行。”
“那你們放行了沒有?”
這心腹終于有點急了,語速放快了一倍,聲音也大了起來,“沒有!我們絕對沒有放行!現在那批貨還在那裏卡着,我說了,除非您親自下令,否則誰都不能放行!”
這一番話取悅了溫繁,他冷笑起來,“就該這樣。告訴他們,讓聶郗成這家夥親自來見我,別以為讓個阿貓阿狗來就能把這批貨給要回去。”
聶郗成這一出實在是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膽地使用天時的航線,簡直就是在直接打他的臉。
就算天時已如他的囊中之物,但至少目前它名義上的所有人還是自己。想起天時即将被瓜分殆盡的事實,溫繁心中最後一點喜悅也不剩下,“告訴聶郗成,明天早上我在常港碼頭等他,他要是想要回這批貨物就趁早過來,不來的話,我先把礦石傾倒進海裏,然後把他的鑽石燒成青煙,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是沒什麽東西可失去了,他最好別給我玩花樣……莫政雅?”
他的手機響了,看清楚是誰打來後臉色愈發陰沉,随手把手機丢給了一旁呆站着的另一個心腹,“帶人提前去把場地布置一下,別怠慢了貴客。”
不同的決斷有不同的布置方法,保險起見,心腹問道,“您真的要把這批貨還回去?”
“怎麽可能,”溫繁露出個陰狠的笑,停頓了下,“他敢來我就敢讓他再回不去。”
換做是過去的他,一定會敏銳地察覺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着不對。聶郗成是什麽人,他能隐忍蟄伏在溫志誠身邊這麽多年做個低眉順眼的小助理,怎麽會如此突然變得不謹慎,做出這種近乎公開挑釁的行為?但近段時間的輪番打擊已讓他顧不得想太多,他只想要有個名正言順的機會去報複所有害他落得這步田地的人。
“我要這一個個的都陪我下地獄。”
·
第二天清晨,溫繁早早帶人來到了常港碼頭,然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都沒有等來今日的貴客。
從七八點鐘就開始下雨,雨越下越大,整個碼頭都是濕漉漉的,連巨大的機械吊臂都在猛烈的海風中微微晃動。
別說人影,那邊就連電話都沒一個,這完全不把他當一回事的做派讓溫繁的心情愈發惡劣。
他心情不好就要找地方發洩,放在平時他的貼身心腹只怕是立馬人人自危,但今天他有了新的玩具,沒空去折騰他們——因為想事情想得入神,他甚至都沒注意到這幾個人在某些時刻表現得比他還要焦急。
“十分鐘。”溫繁點了點腕表,同那個負責聯絡的心腹說,“最後再給他十分鐘,不來的話後果自負。”
只要這批價值連城的活物還扣在他手上,他就有這個說話的底氣。
那心腹夾在中間做出氣筒,承受的壓力豈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額頭上登時出了細細密密一層冷汗,“是,我這就傳達過去。”
說是傳達,實際上那邊連個像樣的回應都沒有,這次也是……他都做好了溫繁大發雷霆的準備,不想得到了意料外的答複。
“有人來了。”他深呼吸,用最鎮定的聲音說,“有人來了。”
溫繁擡起眼,譏諷道,“終于舍得來了?”
“确實來了,但是……”
不等這心腹把話說完,一輛中檔商務轎車停在倉庫大門前,車門打開,從裏面出來個人,這人沒有撐傘,就這麽朝着溫繁他們走來。
“但是只來了一個人。”
來的這人個子不算太高,身材适中,穿着打扮都十分閑适,和這肅殺冷厲的氛圍格格不入。
看清的一瞬間溫繁呼吸停滞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不為別的,正因為這個人是他認識的。
“是你。”
燈光落在那人臉上,驅散了外頭雨天的灰暗,讓他的五官變得清晰起來,赫然是當初溫正霆身邊的那位年輕助理。
他長得不是很好看,最多只能說是清秀順眼,因為常年跟在大人物身邊,總是沒什麽太強烈的存在感。
想起他們曾經一同度過的那些日子,饒是溫繁這種人都禁不住恍惚了片刻。
他一度以為這個人會成為自己最得力的左右手,為自己排憂解難——對于少年時期的他來說,這是何其順理成章的事情,就像他堅信自己會是父親的唯一繼承人一樣。
“二少,好久不見了。”
“賤人。”
溫繁驟然清醒,一字一頓地說道。
作為溫正霆人生前最後一段時光的唯一見證人,包括許琴在內許多人瘋了一樣地在找他,可他就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再沒有任何音訊。今日他會出現在這裏,基本上就是坐實了他和聶郗成之間有所勾結。
溫繁惡狠狠地盯着他,那目光中的憎惡幾乎要化為實質,而來的那人毫不介意,微微一笑,“看到二少你還是這麽精神我就放心了,不過今日我不是來敘舊的。”
“你是來做什麽的?”溫繁咧開嘴,那笑容近乎猙獰,“聶郗成讓你來做什麽?”
這人還是那副溫順得沒脾氣的模樣,“聶先生不太喜歡常港碼頭,所以想換個地方跟你聊聊天。”
“你來了還想走?”溫繁只覺得他是真的瘋了,一個人還敢這麽嚣張,“你……”
“我什麽?”
冰冷的槍口抵住溫繁的側腰,溫繁難以置信地側目,正要反抗,脖子上一陣刺痛。
動手的是他的另一個心腹,這心腹将針管中的肌松劑全部打進了他的身體裏,而其餘保镖則是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沒有半點動作。
“二少,我早就勸過你了,做人不能太不留餘地。”從頭到尾都不慌不亂的年輕助理拍了拍溫繁的臉頰,說話口氣和過去沒什麽區別,可溫繁能夠聽出其中潛藏的刻薄意味,“你過去對他們苛刻,他們為了錢權不得不替你效命,現在呢?你什麽都沒有了,還有幾個人能真心跟着你?”
藥效漸漸上來,溫繁渾身酸軟,目眦欲裂地瞪着他,那目光如果能化為箭矢,只怕這個人渾身上下都要**滿。
聶郗成,他恨不得把這個名字的主人殺死,如果沒有這個人,如果他能早點察覺到這個人的危險……
“帶他走。”
一不做二不休,那背叛了溫繁的心腹拿起麻繩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拖着他上了車。
“我們現在去哪?”
“不遠,聶先生就在這附近等着。”這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是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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