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鏡中過往（一）

長岚怎麽也想不出,阿貓為何會同朝顏扯上關系。她們一個是長岚山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貓妖,一個是普華山上受神仙敬仰,萬民擁戴的神女,天差地別的距離,是如何牽扯到一塊的？

莫不成,是因為她？

“阿貓難道是為了我……”難道是為她出頭,所以不知何時得罪了朝顏,被她殺害的？

唯一的可能,只有這個。

可坐在對面的封摯卻有些艱難的搖了搖頭:“不是因為你,而是……阿貓與朝顏早就相識。”

這個早,究竟是怎麽早,封摯沒有細說,而關于朝顏的事情,長岚也不願多做打聽,只是——“這一切,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忘了,溯世鏡可觀六界神階以下生靈之過往生死。”

是了,她竟然忘了,封摯神志不清後,其實一直被她安置在蒼靈山上休養,守着祁霄這麽尊大神,想知道什麽不能？所以,封摯從溯世鏡裏看到的一切,必然是真。

可,所有人都以為,朝顏是她害死的,這麽看來,名義上竟是她為阿貓報了仇,多可笑的一個結局。

“朝顏不是我殺的。”不是辯解,長岚只是想對封摯陳述一下事實,“我最後一次見朝顏,是在長岚山上,那時……阿貓就已經失蹤了。”

“我知道。”封摯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依着你性子,就算是入了魔,殺人放火的事情也還是不敢幹的。”

長岚嘴角抽了抽,封摯可真是了解她。

“神君回了九重天,明日會來開啓溯世鏡,你可以去看看,阿貓離去前所有的事情。”頓了頓,封摯又道,“無論看到什麽,希望你……莫要怪她。”

封摯這話說的長岚有些莫名,不過最讓她心靈有觸動,還是祁霄。祁霄知曉,她對阿貓不明不白離去的執念,也知曉她想弄清楚阿貓離去的前因後果的心思。所以沒等她開口,便自己提了。

剛受雷刑不久,又在麒麟兇獸的手下救了她,他們從溯世鏡中出來,鏡子便會自動閉合。而今這麽快又要重啓,祁霄當真受得住麽？

回到房中，這個擔憂仍舊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長岚還是禁不住困倦的侵襲,睡了過去。難得的,這一覺睡得又香又沉,而且沒有夢境打擾,直到第二日清晨,她被隔壁的微小的聲音所驚醒。

之所以是驚醒,是因為她幾乎瞬間就記了起來,今日祁霄會來開啓溯世鏡。

她來不及多想,趕忙翻身下床,赤腳跑到了隔壁的門邊,果然見到祁霄将一面泛着金光的小鏡子祭到半空中,剛要捏訣施法,卻被她的突然出現所打斷。

晶亮的眸子不着痕跡的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魂魄安好,才把目光落在了她赤着的腳上。白衣廣袖微動,一雙鞋子擺在了她的腳前。

“把鞋子穿好。”聲音依舊淡淡的。

長岚難得聽了他的話照着做了,穿好鞋子後走到離他兩步開外的地方站定,猶猶豫豫了半天,才道:“我對阿貓雖然挂念,但也不急于這一日兩日,封摯已經将阿貓的事情，大致……”

長岚覺得,自己對祁霄說出這番話來,大有關系緩和之意,可讓她沒想到的,竟然是祁霄的态度。

“不是你急,而是本君着急。”祁霄不聽她那委婉的勸阻,強行施法,溯世鏡在一陣震動之後,緩緩開啓,“看過阿貓的事情,也算是了了你心中的挂礙,如今你魂魄已經将養完好,此件事了便去冥府投胎罷,以後安安心心的做個凡人,莫要再修仙了。”

“……”長岚只覺腦子狠狠的嗡了一聲,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陡然升起,“你是要送我走？”

“是。”

“你……做了那麽多,找回我的魂魄,就是為了讓我忘了這一切,投入輪回去做凡人？”

“是。”

“祁霄你……”長岚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甩了一臉血一樣的尴尬,難堪。昨日她還在思考,或許祁霄對她的感情不一樣,還在為他擔心,他的身體會承受不住。可現實,卻是狠狠的給了她一巴掌。

“好,好!”長岚怒極反笑,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穩,雙目死死的瞪着祁霄,“既然如此,長岚定要早看早投胎了,免得耽誤了神君。”

言罷,她将目光鎖在了溯世鏡上,再也沒看祁霄一眼。而祁霄……只是在這屋子裏多停留了片刻,便閃身離開了。

長岚放在膝蓋上的手松了又緊,禁了又松,良久這怒氣,終是化作了一滴眼淚,不争氣的從眼角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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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世鏡中,一層薄霧逐漸消散,最先出現的地方,竟然是九重天宮。她想看的是阿貓的過往,可最先出現的,卻是朝顏的臉。

朝顏的身份有很多,在九重天宮之上,她是帝姬,當今天君的唯一親妹;在普華山中,她是神女,當今神女之中修行術法最為高深的人。

她這樣的身份,卻有着和祁霄同樣的愛好,就是喜歡穿着白衣,束白色流蘇腰帶,就連用的劍都挂着白色的劍穗。只不過那白衣袖口處,有暗黃色的龍紋标記,彰顯着她身份的不俗。

此刻,她正一臉焦急的站在宮殿之內,全然沒有了往日高冷孤傲的神女模樣。

“帝姬,這樣着緊的喚阿貓前來,可是遇到了麻煩？”

長岚看着溯世鏡中的這一幕,不由一愣。一個身着明黃色紗裙的姑娘跑進了宮殿,那額頭上三抹紅色印記,赫然是一名小仙女。而這個小仙女,竟然就是那在她短暫的千年壽命中,一直陪着她的人。

竟然是……阿貓。

“阿貓,我……”朝顏見她過來,連忙拉住了她的手,渾身顫抖個不停,“那個家夥、那個家夥竟然沖破了封印,天君還封她做了山君,我該怎麽辦？早知今日,當初就應該直接殺了她!“

“帝姬你先別激動,”阿貓安慰着她,扶她坐在椅子上,“不若這樣,阿貓去趟長岚山,替你解決了她如何？”

“不可,那東西是我心念所化,自然也承了我部分修為,依你眼下的能力,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那……”阿貓有些為難。

“阿貓,我今日叫你前來,就是希望你幫我。”

“好!”便是朝顏連怎麽幫都沒說,阿貓就一口答應了下來,足見她二人之間感情非比一般,“當年若沒有帝姬在虎口下救了阿貓一命,如今阿貓也不會飛升成仙,所以……別說是幫您,就算是讓阿貓去死,阿貓也是心甘情願。”

确實是阿貓敢愛敢恨的性子,只是那時,她愛的是朝顏,恨的是她。

“不用死,”朝顏見阿貓一口應承,心裏有了底,整個人轉瞬從六神無主的慌亂模樣,變回了清冷高貴的九天神女,“我只要你裝作小貓妖,下界幫我看着她,只要她在一日,便不讓她踏出長岚山半步,我要她永永遠遠的只存在于長岚山之中。”

朝顏覺得,只要長岚一直留在長岚山,留在那座貧瘠的不像話的小山,她便會逐漸淡出所有神仙的視野,慢慢的所有人都會将她忘了。而只要她永世見不到祁霄,魔氣就永遠壓制在身體深處。

“好,帝姬放心。”

看到這裏,長岚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畢竟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阿貓,起初竟是打着這樣的心思,留在她身邊的。

鏡中畫面倐爾一轉,再次出現的,竟是在長岚山下。

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受了傷躺在山腳下,後腿涓涓的向外滲着血,精神萎靡,眼看就要暈過去了。不久後,是長岚裹着一襲寬大的黑袍,想要下山去看看,卻在路過山腳時,看到了這只小白貓。

長岚山上除了長岚以外,沒有任何生靈,這還是她出現在這世上,第一次在長岚山上見到與她一般有生命,有氣息的生靈。

“受傷了麽？”長岚疾行了幾步,走到小貓身前,蹲下身子,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起來。那小貓被她這一動作,似是拉扯到了傷口,強撐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後又恹恹的閉上。

“你別怕,我帶你去找南山君,他那裏應該有治療傷口的靈藥,你再挺一挺。”

阿貓不知道她口中的南山君是誰,但她知道,自己成功的打消了長岚下山的念頭,而且輕而易舉的接近了她,名正言順的留在了她身邊。

南山君名叫封摯，是長岚山毗鄰的丹辰山的山君,長了一雙讓阿貓看着就讨厭的桃花眼,和一副阿貓只看了一眼就讨厭的小白臉。

而且,說話的語氣也讓阿貓覺得讨厭。

“北山君從哪兒倒騰來這麽個……小東西,長得還挺可愛。”邊說,封摯邊伸手摸了摸阿貓樹在頭頂的小耳朵。

阿貓只覺渾身一癢,睜開眼睛瞪了他一眼,可就是這一眼,也沒逃過封摯的眼睛。

“喲,這小東西脾氣還挺大。”邊說,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長岚覺得懷中的小貓有些不安,便一轉身躲過封摯的“魔爪”,道:“這只小貓受了傷,倒在我長岚山山腳下,我記得你這裏有傷藥,趕緊幫我救救它。”

“好啊,”封摯雙手抱懷,臉上一派風流模樣,“我救它,你把它送給我,如何？”

“不行!”長岚把小貓抱的緊了些,“這小貓出現在我長岚山,就是我長岚山的生靈,等到它傷好了,若它願意走,我就放它走;若不願意走,我就把它留在身邊,同它說話,帶着它修仙。”

封摯無奈的撇嘴:“行了行了,救它救它,你趕緊把它放下,免得勒死了,到時天仙都救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