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鏡中過往（二）

封摯說,小白貓只是受了輕微的傷,塗些個傷藥,過幾日便好。聽它性命沒什麽大礙,長岚便要抱着小貓回長岚山。剛要走,就被封摯給攔了下。

“這個你拿着,”說着,伸手将傷藥遞給她,“兩日後幫它換藥。”

“好。”

自從長岚山上有了阿貓,封摯便成了長岚山的常客。

雖說他已經叮囑了長岚要記得給小貓換藥,但兩日後一大早,又突然出現在長岚山上,把小白貓抱在腿上,一圈一圈幫它把腿上的傷包好。

長岚起床後一出門,就看到了十分不和諧的場面。封摯硬要抱着小白貓,小白貓在他的懷裏龇牙咧嘴,扭來扭去。

“南山君,放開它!”

封摯見小白貓“主人”出現,不情不願的松開了手,小白貓重獲自由後,一瘸一拐的走到長岚身後,道:“山君山君,我讨厭他,你把他丢下山。”

長岚聽了它的話倒不覺得詫異,反而是封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眸中有趣的神色浮了上來:“竟然是只小貓妖？”

長岚回頭安撫的看了看阿貓:“咱們不理他。”

“小白貓,叫什麽名字”封摯幾步湊近,“等你傷養好,化作人形,來做我南山君的夫人如何？”

說着,又要伸手去摸摸它的頭。豈料,小貓已經不是當天傷的奄奄一息的小貓了,眼看着封摯的手伸過去,身子一躲腦袋一揚,直接張口咬在了他的手指頭上。

封摯疼的一吸氣,但是臉上一絲怒氣也無,只是笑道:“這只小貓,我可是預定了。”

阿貓和封摯的感情,其實就是在這樣打打鬧鬧中成長起來的。不論是一人一貓的捉迷藏,還是一男一女的嬉笑怒罵,看着都是那般的般配。

時光流轉,幾百年過後,阿貓已經習慣了長岚山的生活,似乎也習慣了陪在長岚身邊。同她高興着山上哪裏長出一根草,哪裏多了一條蛇。而阿貓對長岚的感情,卻在山南狐貍洞那只小紅狐貍歷天劫的時候,明顯的變了。

事到如今,兩萬多年過去,長岚仍清晰的記得那天。

天邊陰沉的可怕,鉛色厚重的雲翻滾而至,長岚先是守在紅小六的身邊,後來又将瑟瑟發抖的紅小六抱在懷裏,耳邊是小六爹娘抽抽搭搭的哭泣聲。

“早知就不讓小六修仙了,看她五個哥哥,做着妖精不是也很好？”

小六聽了這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山君,小六不想成仙了……小六害怕。”

“別怕。”當時長岚只會這麽幹巴巴的安慰人。

自始至終,阿貓都陪在一旁,目光中滿是擔憂。

“你們都別哭了,哭得人心煩,”阿貓終是忍不住喊了出來,“山君都說了會保護好小六,你們不為山君擔心便罷了,別在這哭哭啼啼的給山君添堵。”

阿貓這話說的雖有些不近人情,但長岚知曉,她是在擔心她。

于是擡頭看她,道:“阿貓,你去山中寶庫将我放在那裏的天蠶衣拿來罷,天蠶衣是仙家寶物,或許能助我抵擋一二。”

“這……”阿貓猶豫了一下,才道,“好,我這就去。”

阿貓去了寶庫,在一堆東西下方拿出了一個銀色錦盒,盒上三色寶石泛着淡淡的不可忽視的光芒。打開寶盒,裏面銀色紗衣蘊藏的仙氣撲面而來。

天蠶衣卻是有增強法力的效果,只是那效果,是對着仙家才有的,對妖魔卻是克星般的存在,只要讓天蠶衣感受到妖魔的氣息,它就會瞬間化為絲網,緊緊困住披上它的妖魔,直到妖魔在它一寸一寸的收緊之後,化為齑粉。

可長岚，是心魔。阿貓在猶豫,俏臉上滿是糾結。

她在糾結,是将天蠶衣拿給長岚,徹底消除朝顏帝姬的顧慮,還是将天蠶衣藏起來,讓長岚繼續在長岚山上活下去。

最後,阿貓的選擇,是——

“山君,天蠶衣不見了!”阿貓跑回山南狐貍洞時,其實雷劫已過,紅小六受了輕傷順利飛升,可長岚卻受了重傷,背上是一道又一道被天雷灼傷的痕跡。

她聽到阿貓的聲音,勉強睜眼一笑:“無事,沒有天蠶衣,我也做到了。”

話音剛落,長岚便暈了過去。阿貓囑咐紅小六爹娘照顧好長岚,便急急忙忙飛到丹辰山,半托半拽的将封摯拉了來,給長岚治傷。

蒼靈山上,溯世鏡外,封摯不知何時坐到了長岚身側,同她一起看着鏡中的一幕又一幕,長岚忍不住看了一眼封摯,只見他唇角笑意深深。

想來那些年,該是他過得最開懷的年月了。

長岚想了想,輕聲開口道:“封摯,曾經有一日,阿貓主動同我說起過你。”

阿貓向來面皮薄,封摯一逗她,她都會臉紅上半天,可那日,卻是她主動承認了對封摯的感情。

“她說了什麽？”封摯偏頭看向長岚,眼中是止不住的奢求。

“她說——”

阿貓說——山君,我讨厭封摯,就因為他不是我喜歡的那類人,可他又偏偏,是我喜歡的那個人……

封摯聽了後,一愣。愣過之後,臉上漫上了星星點點的笑意。

“我就知道,阿貓這丫頭,是喜歡我的。”

溯世鏡內,前塵往事還在繼續,一幕一幕皆是長岚熟悉的過往,直到……千年時,紅小六成親那日,她第一次見到祁霄。

長岚覺得,能夠看到過往,還是好的。畢竟如今,她能透過溯世鏡,看清祁霄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哪怕一個眼神,她都能夠盡收眼底。也就是這樣,她才看到,原來……她和祁霄之間,曾經發生過那麽多她所不知道的過往。

“小童無禮,仙友莫怪。”

祁霄這話說的無情無緒,但卻在長岚和阿貓離開後,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許久。直到身邊的小仙童擦幹了不小心流出的眼淚,拽了拽他的衣袍:“神君,怎麽了？”

祁霄這才反應過來,移開視線後淡然搖頭:“那山君的背影,頗為眼熟,可是在哪裏見過？”

小仙童想了想,搖頭:“記憶之中搜尋不到,該是不曾見過。”

紅小六的成親喜宴上,長岚和阿貓剛剛靠近狐貍洞,紅小六便穿着一襲鮮亮的紅衣跑了出來:“山君,阿貓你們來了。”

長岚笑着道:“恭喜。”

她這一笑,卻引來一旁無數的抽氣聲,緊接着,來參加喜宴的六界中人便開始竊竊私語,說的最多的是……

“這長岚山山君的模樣,可着實駭人的緊。”

“是啊,長成這副樣子,怎地也不做遮掩,白日裏大搖大擺的出來吓人……”

長岚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下,眼角處瞥見阿貓正要發作,她連忙拉住她的手,搖頭示意:“今日是小六的大喜日子,莫要因為我,壞了衆人的興致。”

“可……”阿貓還要再說什麽,卻被外面一道宏亮的聲音給打斷。

“九重天宮,司戰神君到。”

司戰神君……祁霄?

長岚同衆人一般,好奇的轉頭望去,卻見方才見過的白衣神君,随意撩起衣袍下擺,跨了進來,一舉一動倜傥風流。

原來,他就是祁霄。

耳邊,原本議論着她的聲音,轉瞬變成了議論神君的聲音。

“聽聞祁霄神君向來不喜熱鬧,更不喜歡參與這樣的場合,今日怎麽突然到來？”

“這你還不知曉?祁霄神君與北海帝君之子,似乎頗為交好。”

“原是如此。”

不多時,另外一個身着紅袍的人出現在衆人之中,站到了祁霄面前,道:“來了？”

祁霄點了點頭,目光越過眼前的蘇明洛,看人群裏環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正同紅小六聊的正歡的長岚的身上。

紅小六與長岚聊了一會兒,蘇明洛便湊了過來,道:“小六,這位是……”

小六看着蘇明洛明媚一笑,挽着他的手臂,一本正經的介紹:“她就是我常同你說的山君,當年若沒有山君,我怕是……所以山君是小六的恩人。”

“既是小六的恩人,便是在下的恩人。”蘇明洛這聲音說的不大不小,剛巧能讓在場的人聽得清楚,“以後山君若有需要明洛,需要我北海之處,明洛必定萬死不辭。”

說罷,和紅小六對視一眼,二人竟一同退後一步,朝着長岚恭恭正正的躬身拜謝。長岚被他二人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只來得及上前一步将他二人扶起:“莫要如此客氣,小六是我長岚山的人,就是我長岚的親人,我那樣做本屬應當。”

這一插曲過後,在喜宴上,便再也沒有人,敢私下議論長岚的樣貌了。而祁霄始終是閑閑負手站在她們的不遠處,目光凝在長岚身上,像是在沉思。

當日封摯來的有些晚,一出現緊忙遞過賀禮之後,站到了阿貓的身側。阿貓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封摯對她這态度早已見怪不怪了,長岚看了他們一眼,打趣道:“阿貓你瞧,小六成仙晚,認識蘇明洛的也晚,可卻是先你一步成了親,你何時……”目光,在她和封摯之間,俏皮的打了個轉。

阿貓俏臉一紅,嗔道:“山君!”

封摯趕忙在一旁見縫插針:“我倒是着急啊,只可惜阿貓她……”

阿貓臉上又紅了一層,擡腳狠狠的踩在了封摯的腳背上:“你給我閉嘴!”

“好,好,我閉嘴。”封摯從善如流,可卻趁着阿貓不注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長岚見她二人這般有情有愛,忍不住彎了唇角。目光移回本想落在正在行禮的新人身上,但……卻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落在了對面。

與對面那冷傲的白衣神君對視個正着。長岚只覺臉上一熱,慌忙的移開了視線。

溯世鏡外,長岚方才知曉,原來祁霄始終是帶着探究的目光,在看着她。可是當時,她卻只以為那不過是偶然。而如今這樣一看,倒憑白讓長岚生出了些好奇來。

“封摯,你說當年,祁霄為何要一直盯着我看？”

“因為……你很好看。”封摯說的一本正經。

“……”長岚抓起不知何時出現在桌上的果子,一把打了過去,“讓你胡說!”

祁霄看她,理由或許有萬萬千千個,但唯一不可能的理由,便是封摯方才說的那個。

“沒胡說。”封摯捂着被果子砸了的額頭,“是神君自己說的,你的眼睛就像碧凰泉中泉水,是他從未見過的清澈純淨,很吸引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