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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已經一個月,樹上枝條漸次抽出了青綠嫩芽。京中近日開始轉暖,河上半夜裏結起來的一層薄冰到了中午就會在陽光下漸漸化去。

如今正是太陽最大的時候。過了晌午,人們用膳後習慣于去歇午休。街道慢慢安靜下來,待到最後的語聲也散去後,不遠處卻響起了馬蹄踏地的嘚嘚聲,中間還夾雜着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音。

一名眉目清隽的錦衣少年當先出現在路中央。他策馬快速而行去到街邊,下來急急地繞了一小圈後就又上馬循着原路折返回去。跑出沒多遠,幾輛車子繞過轉角駛了過來。他就沒再繼續前行,勒馬靜候在路邊。

待到最前頭那輛輕便精致的小馬車經過自己身旁,少年拉穩缰繩驅使着駿馬跟了上去。并行後,他擡起手中鞭子輕巧車壁,口中喚道:“阿音,阿音你快來看。”

半晌沒有動靜。

他再次道:“阿音,莫不是睡着了罷?來看看,我有好玩的給你。”

伴着他的接連輕喚聲,車窗上挂着的簾子總算是微微動了。不多時,簾子被掀起,一張小臉出現在了車窗內。

女孩兒約莫六七歲大小。圓圓的小臉,皮膚很白,粉雕玉琢的極其讨人喜歡。最吸引人的是她那雙眼睛,像是汪了一潭水,甚是惹人憐愛。

阿音的視線在少年身上溜了一圈。并未發現有什麽特別之處後,她擡眼去看少年,“二哥,你又騙我。”

她聲音甜甜糯糯的,讓人一聽就心裏止不住得歡喜。

俞林安唇角揚起了愉悅的弧度,眉梢一挑笑道:“我騙你作甚?不信你看。”說着就把手伸到妹妹跟前,攤開給她看。

他慢慢放開五指,想着用掌心中的鮮花來給妹妹個驚喜。可他如今也才十歲,手不算很大,加上剛才策馬時候拉缰繩和揚馬鞭,不自覺地就使上了力氣。原本應該十分好看的花朵被他這樣一握已經花瓣軟爛花莖歪折。

俞林安十分沮喪,趕忙收回了手,扭頭撇向另一側,“還是別看了。”

雖然剛才只松開了一剎那的功夫,可阿音已經瞧見了他手中之物。那種花是他們小時候在京城裏常玩的,到了江南後卻是見不到。

阿音笑着趴在車窗邊,軟聲細語地道:“我要看。二哥你送我吧。”

俞林安扭着頭不答話,五指收攏緊緊握着缰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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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就繼續叫:“二哥,二哥?”

這時候車子另一側的另一個少年已經開了口:“阿音,莫要在這般叫了。回了家裏可不要叫錯。不然的話祖父祖母怕是要不高興。”

他身量比俞林安還要稍高一些。兩人五官有三四分相似,只是俞林安慣常帶着笑意,他卻雙唇緊抿成一條線。

雖然他瞧着不茍言笑,可阿音不怕他。阿音在這邊看不到他只能聽到聲音,就揚聲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我定然不會叫錯。”

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三年前跟着父親到了江南任職。幾個月前臘月的時候父親收到了調令,任命他為九門提督。新年一過父親就急忙趕回京城上任了。

當時天氣還冷着,父親舍不得她們受凍,就讓她們等開了春再收拾行裝過來。

說來這次調任也有些奇怪。父親少時本是皇上的伴讀,兩人感情很好。當初臨離開京城前,皇上曾私下裏說過讓父親在外面歷練些年頭再歸京。可如今不過才一任三年就将人給調回來了,倒是有些稀奇。

不過聖意難測。

許是皇上改變了主意也說不定?

阿音這樣想着,還不忘了和另一側的兄長做保證:“四哥你放心好了,我斷然不會記錯。”家裏祖父祖母安好,自然未曾分家,三房孩子要一起序齒,大房二房那邊還有幾位堂兄在。

俞林琛在旁淡淡地應了一聲就沒了旁的話。

他一向寡言,俞林安和阿音早已習慣了。如今春色正好,兄妹倆看哥哥不吭聲,又見路上沒什麽行人,索性就把那側車窗簾子撩了起來悄聲說着話。

“阿音,你說爹看到我們,高興不高興?”

“那是自然。”

“阿音,你說爹看到我後會不會誇我騎術精進了?”

“我倒是覺得爹爹會考你這個月的課業。”

“……好吧。”

俞林安的一腔熱情被妹妹最後一句給徹底澆滅了。他這才記起來,父親臨走前确實說過,見面的時候要考考他。于是他接下來一路都沒了說話的興致,一直在拼命想着前段時間夫子到底教給他了些什麽。

這麽回憶着,不多時就到了俞家大門前。

兄弟倆将駿馬交給了門房的人,阿音由婆子扶着下了馬車。兄妹三人這便去到緊跟在阿音車後頭的那輛車子旁靜等。

不多時母親程氏下了車。看到恭候着的兒女們,程氏笑道:“你們怎麽不先進去。”她五官秀美身材窈窕,雖然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可依然風姿不減當年。

阿音去拉程氏的手,“四哥五哥說了,咱們一起過去,好給爹爹個驚喜。”

俞家三房夫妻倆一向感情很好,程氏也是想念自家相公,聞言笑着點了點頭。

旁邊扶程氏下來的俞家婆子有些為難的開了口:“三老爺如今不在家裏。”

“不在?”程氏很是意外。

俞林安和阿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今兒早晨父親還遣了人去郊外的莊子上接她們,說是他特意告了假留在家中等着她們。怎的如今卻變了卦?

可他并不是會變卦的性子啊。

俞林安脫口而出:“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別胡說。”俞林琛輕喝了一句,但是他的眉間也已經微微蹙起,“若是有事,祖父會讓人和我們說的。”

“是婢子多嘴說錯了。”婆子趕忙笑道:“剛才宮裏來了人,把三老爺叫走了。這才沒能等着。”

程氏聽聞後安心下來,領了兄妹三人一路說笑着往裏去,順口談論着府裏這幾年的諸多變化。

大夫人和二夫人領了孩子們在垂花門等着,看到程氏她們過來,都欣喜不已。夫人們上前和程氏相攜着往裏行,少年們和少年們湊到一起,女孩兒們則找了阿音說話。

俞老太爺和俞老夫人正在堂屋裏喝茶。原本兩人還一左一右的坐着,後來俞老太爺聽聞人已經到了就有些待不住,當先起身朝外行,“我瞧着外頭院子裏的花不錯,去瞅瞅。”

雖然說的是花,可他走着走着就去到了院子外頭,也不管那些花了。

俞老太爺一路走着,不多時就聽到了歡笑聲。老人家稍稍分辨了下,從裏頭聽出了個甜甜糯糯的聲音,花白的眉毛就揚了起來,腳步也不由得加快。

“祖父!祖父!”

這聲音既歡快又喜悅,俞老太爺聽聞後綻開了笑容,彎身伸出雙手。

阿音小跑着撲倒俞老太爺的懷裏。

俞老太爺一把抱起她來,掂了掂,“喲,沉了。沉了不少。”

大夫人楊氏在旁道:“可不是。三年了能不沉麽。”

“沉了好!說明我們阿音好好吃飯了。”俞老太爺将阿音放到地上站好,“阿音聽話了,祖父有獎勵。”說着就朝一旁看過去。

一位媽媽趕緊上前來,将手中的匣子捧到俞老太爺跟前。俞老太爺将裏頭的東西拿出來給阿音戴上,“這是祖父給你的。你好生戴着。”

阿音低頭一瞧,原是個赤金花絲嵌寶璎珞圈。說實話這東西用料很足,剛一壓到脖子上阿音就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分量。

但看這璎珞圈做工精致華美漂亮,她就開心起來,也顧不上什麽重不重的,努力挺直了被壓的小脖子開心的朝着老太爺道:“多謝祖父。”

其他姑娘看到後暗暗驚詫。祖父什麽時候準備的這個禮物,她們可是一點都不知道。且她們都沒有這麽精致的璎珞圈,這可是獨一份的。

姑娘們有的渾不在意,有的臉色不太好看,望着阿音時就連笑容也淡了下來。

俞林琛發現後,朝俞林安看了眼。

俞林安四處環視着,了悟,嚷嚷道:“祖父你可是偏心,我們都沒有,只阿音有。”

那幾個女孩兒這才想起來不光是她們沒有,就連剛剛回來的兩位少爺也都沒,臉色稍微舒緩了些。

俞老太爺吹着花白的胡子對俞林安道:“你們是阿音麽?不是就不用要了。”說着笑眯眯地對小孫女伸出手,“來,祖父牽着你。”

阿音上前握牢他的手。俞老太爺慢悠悠走着,阿音在他身邊邁着小短腿跟着。

俞林安想想,心裏也有點不是滋味,悄聲和俞林琛說:“老爺子忒偏心。”

俞林琛淡淡的看弟弟一眼,“我也偏心。”

他這話說得明白,他也是向着阿音的。

俞林安摸摸鼻子沒話說了。

因着三夫人和三房孩子們的歸來,晚上家裏擺了宴席。

阿音是家中孫輩的女孩兒裏最小的,也是最得寵的。老太爺以她年紀小不用避諱為由,拉着她和他一桌坐了。老人家拼命往孫女碗裏放好吃的,生怕她吃不飽似得給堆了一座小山。

正當席間氣氛美好和樂的時候,丫鬟匆匆來禀:“老太爺,老夫人,三老爺回來了。”

聽聞這話,三房人就齊刷刷地放下了筷子欣喜地望向了門口。

阿音也好久沒見爹爹了,想念得很,眼巴巴地看了過去。

受冷落的俞老太爺見小孫女不搭理自己,不樂意了,冷着聲音問起那罪魁禍首:“到哪兒了?趕緊過來吃飯。”也省得小丫頭總惦記着她爹。

丫鬟還沒來得及回話,簾子撩起,俞三老爺已經大跨着步子走了進來。

他已過而立之年,氣度如松身姿挺拔。只不過此刻他眉目冷肅步履急促地快速行着,倒不似平日裏那麽沉穩儒雅,反倒是多了幾分淩厲氣勢。

到了屋中被食物的香氣圍繞着,俞三老爺腳步一頓,忽地反應過來此刻屋中有許多人在,忙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朝妻子兒女微微颔首示意了下,俞三老爺走到老太爺跟前,轉而說起另外一件事來,“娘娘說春日到了,要家裏的女孩子過兩日進宮去賞花。”

而後他再次望向了女兒,“娘娘特意叮囑過,阿音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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