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這場大雨持續得并不久,第二日天不亮便已經停歇。
衆人一早便起來收拾行裝繼續趕路。
道路泥濘, 走得比平日裏要慢許多, 到了晚上方才趕到前一晚打算住下的那個城鎮。
如今正是春日踏青的時節,許多店裏都住滿了人。
這時候衆人發覺有馮旭在果然方便許多。少東家的名號一亮出來, 但凡侯府的客棧,無論裏頭住了多少人, 總能勻出幾間屋子來給阿音她們來住。
一路南行,走走停停, 欣賞美景和往南去兩不誤, 過了一段時日後,便來到了楊林府。
楊林府的山比較多, 山清水秀景色怡人。
原本這一處還沒到前, 常書白提議說只略看看風景便好。可是真進到楊林府的地界後, 冀行箴卻說要在這裏停留一日。
“楊林府是不是有個寺廟叫做‘惠覺寺’?”冀行箴望着遠方的青山問常書白。
“好像是有這麽個。我也記不清了。”常書白道:“這個地方我并未游玩, 只是路過,所以印象不深。”
侍衛裏的一人高聲說道:“公子, 是有這麽個地方。聽人說起過,只不過忘了是哪兒說起的了。”
冀行箴朝他颔首示意,便與常書白道:“既是如此,那就在這兒停一日, 去那寺裏瞧瞧罷。”
阿音見車子許久不動,就撩了車簾往外看。聽聞他這樣說,她便問道:“這寺可是有什麽特別的麽?”
冀行箴看到她後,眉眼瞬間柔和下來, “說特別倒也沒甚特別。不過,我母親是在那寺裏出生,所以我想去看看罷了。”
他望過來的時候眼神十分專注,黝黑的雙眸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她便是整個世界。
阿音不由得臉頰微紅。她努力讓語氣顯得十分平靜:“姑母是在這裏出生?我倒是頭一次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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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行箴眼睛掃過她泛紅的雙頰後,語氣中就帶出了幾分笑意,“想必外祖母不會将這樣的事情與你說起,母親也未曾告訴你,你自然不知曉。”
馮旭在旁驚訝道:“咦?三公子,常十不知道這事兒,你很高興?”
每每聽到他叫起阿音的那個稱呼,冀行箴就覺得心裏頭一陣不舒服。
不過馮旭是個沒記性的。說他一次兩次五次六次,效果跟沒說一樣,轉眼就忘,下次還這樣叫。久而久之,冀行箴這樣好脾氣的都懶得去提醒他了。
現在聽聞馮旭這樣叫阿音,冀行箴已經完全能夠保持神色不動,只當自己沒有聽見,單回答了馮旭後面那個問話:“她不知道,我又怎會高興?許是你看錯了罷。”
語畢,他持了缰繩,驅使着馬悠悠然朝前行。
馮旭撓撓頭,“不對啊,我分明看到他笑了。”扭頭問身邊常書白,“你看到他笑了嗎?”
常書白斜睨了他一眼,輕哼一聲,“笑也不是笑這事兒。”
馮旭看常書白也策馬往前走了,趕忙跟了過去,不住問道:“那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啊?”
常書白壓根不再搭理他。
馮旭見他這裏問不出,又不敢去問冀行箴,一口悶氣只能憋在心裏,心說晚點一定要問清楚這來龍去脈。
不過到了晌午時候看到美味的飯菜後,馮旭早已忘了自己信誓旦旦說過的那話,根本就不記得那一茬了。
這裏雖然有安遠侯府的客棧,卻未有侯府的酒樓。
午膳擇在了當地很有名的一處酒樓。這兒口碑不錯,東西好吃,要價也不高。
一行人去到二樓,擇了其中兩個雅間包下來。
阿音自然是和冀行箴他們一起。兩個侍衛與他們在同間屋子,不過不是同桌。另外丫鬟宮女還有護院則在另一間裏。
因着早晨一直在趕路,阿音當真有些累了也有些餓了,待到飯菜上桌就趕忙去吃。待到半飽,她用膳的速度慢下來後才有閑暇去觀察四周的景色。
不經意間往樓下一看,便見有一男一女正從酒樓往外走。兩人五官有些相似,都很年輕,不過十幾歲的年紀。看上去應當是兄妹倆。
阿音見了他們笑着說話的樣子,不由就想到了自家哥哥們,下意識地就朝樓下兄妹倆多看了幾眼。
原本她以為不過是随眼一看,過去了便過去了,之後不會碰到也不會想起他們。哪知道當天下午往惠覺寺去的半途中,竟是再次遇到了。
惠覺寺與山明寺一樣,是設在了半山腰。只是惠覺寺所在的山與山明寺那邊不同。京郊那一處地山勢更為陡峭,必須步行而上。倘若不不行去的話,就只能坐人擡的轎子。
這裏便非如此。
此處的山坡度較小,初時的路程都可騎馬而上。只不過想要坐馬車就有些難度了。
阿音便棄了馬車,換了清爽騎裝騎馬而上。
兩個車夫留在山腳下看守馬車和物品。錦屏不會騎馬,亦是留下。秀芽倒是騎術不錯,跟着騎馬上去。
阿音今日穿的騎裝是早先過年後為了上“禦”課新做的。當時衣裳還沒做出來,未曾穿過。如今倒是頭一次穿樂出來。
剛一換好從馬車裏鑽出來,旁邊就響起了聲呼哨。
“不錯啊十妹妹。”馮旭砸吧着嘴道:“怪道常九說你是他妹子。他這長相,也就妹子這相貌能壓得下去了。”
冀行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常書白眉眼飛揚地道:“可不是。我說是我妹妹,你們幾個還不信,在那邊瞎起哄。”又向阿音多看了幾眼,啧啧嘆道:“不錯。”
“真的?”阿音笑得眉眼彎彎,“這是爹爹特意給我做的。說我膚色白,穿了這衣裳肯定好看。”
她笑着去問冀行箴:“當真不錯麽?”
少女膚色白皙,穿了正紅的一身騎裝,英姿飒爽中透着嬌媚,當真是奪人眼目。
冀行箴看得怔了怔,方才應聲:“真的很好。”
阿音便開心起來。
旁人誇她,她只有四五分的高興。
他一句稱贊,她卻覺得有九分十分的喜悅。
幾人騎馬上山,到了半途中,卻見前面有一輛馬車停在了路上,将前路堵得嚴嚴實實。
常書白在旁輕嗤道:“誰那麽不長眼,居然駕了車子上來。這兒再能跑馬,那也不是車子能走的。不然早就讓妹妹坐車上來了,何至于還得棄車騎馬?”
山路多崎岖。
雖然這裏的山路地勢較為平坦,卻也還是山路。地面起伏不定不說,且還道路寬窄不一。有時候寬至能讓兩車并行,有時候卻窄得只容一匹馬堪堪行過。
這樣的情形下,想要坐了馬車一路過去卻也相當困難。
抱怨歸抱怨,常書白見對方有難處,說着話的功夫已經下馬了,又快步過去瞧了瞧。不多時,他浙傳回來,與冀行箴道:“馬車輪子卡住出不來了。”
原來對方一行人裏有名少女,騎術不佳,又想要上去看看。她哥哥雖聽本地人說此路不易行馬車,為了妹妹還是堅持讓馬車上來了。
好巧不巧的,前面路上原本有塊巨石,幾個月前巨石滾落下山,留下了個深坑。騎馬的人自然就繞行過去了。可是馬車太寬卻沒那麽容易繞過去。
對方的車夫存着僥幸心理試試看,結果經過那一處的時候車輪一撇最終還是有個輪子滑進了坑裏,一時半會兒的出不來。
常書白就問冀行箴:“他們需要人幫忙推車。你說,咱們是去幫還是不幫?”
馮旭在旁奇道:“看到有人有困難當然要幫了,為什麽不幫。”
“因為太愚鈍。”常書白冷哼,“明知道這山路不易行車,明明有本地人提醒過他們,他們卻非要馬車上山。得虧了這次只是輪子陷進坑裏,給他們算是提了個醒。萬一遇到路窄的地方再不小心車輪打滑,那可就整個車子都會翻下山。”
常書白的話雖然說得太過尖銳,卻也是實打實的事實。
早先還沒上山的時候,他就向本地居民打聽過。
這兒民風淳樸,住民都很熱情,将為什麽不能行車的緣故詳詳細細說了,還特意提醒他千萬不要貿然試着讓車上去。也正因了這個,阿音才會棄車騎馬。
常書白猶在那邊生悶氣,這邊冀行箴已經開了口。
“幫吧。”冀行箴道:“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他們好不了,堵在路上我們也無法上山。”
常書白低嘆一句“晦氣”,喊了侍衛和馮旭幫忙。
冀行箴也跟着下馬而去。
阿音本也打算跟着,被冀行箴給阻止了。
“你在這裏等我們回來。”冀行箴道:“這裏的路我們都不熟悉,還是保險點不亂跑的好。”
阿音不願他們擔心她,聞言颔首應了下來。
冀行箴輕輕笑了。
快速看了下四周并無旁人,秀芽正在不遠處眺望着那車子出事的地方,冀行箴猛然傾身而至,俯身在阿音的耳邊輕聲說道:“好乖。聽話,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罷還在阿音頭上揉了兩把。
阿音氣惱,狠狠地瞪了他幾眼。
冀行箴笑容愈發深了些,快步朝前行去。
人多力量大。更何況這邊過去幫忙的幾個都是習武的,力氣比尋常男子也要大上不少。
沒多久,馬車被推起,那個陷進的輪子也從深坑裏駛了出來。
對方連連道謝。
冀行箴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就都折轉了回來。
阿音拿了帕子給他們幾個人擦手,“如何?那車子打算怎樣?”
常書白道:“許是就停在那個地方,人先上山。許是車子和人一起退下山去。他們打算怎樣,我們并沒有細問。不過對方已經答應我們先過去,他們一會兒再想辦法。是走是上,單看他們自己的主意了。”
阿音應了一聲後朝那邊多看了幾眼,便見一名少年扶了一名少女下車。細觀眉眼,有點熟悉。
阿音多看了會兒後忽然想起,“咦”了聲說道:“原來是他們。”
冀行箴他們也是頭一回見到對方,聽阿音的意思好像是見過那一行人,不由訝然問:“你認得他們?”
“倒也不是。”阿音笑着解釋:“剛才用膳的時候,我在酒樓往下看,正好看到他們從酒樓出來。當時覺得或許是兄妹兩個,如今看來,當時料想得沒錯。”
她正這樣說着,忽地發現對方正朝這邊行來,就喊了冀行箴看過去。
這邊衆人靜靜等着,不多時,那個哥哥走了過來。
先是再次朝冀行箴他們道了謝,而後他有些赧然地說道:“我還有一事相求。我知這不合規矩,只是妹妹一心想要上山卻不得法,所以想要請求你們幫忙。”
冀行箴眉目不動,只靜靜地看着他。
旁邊馮旭喊道:“呔!有話就趕緊說!繞了半天的圈子只說是要幫忙,你好歹說出來是要幫什麽,我們才能知道要不要答應啊!”
那少年恍然醒悟,哂然一笑,抱拳道:“在下崔治,妹妹崔悅。原是因了家中的緣故想要上山,不過上山路途遠,妹妹又不會騎馬,所以只能硬着試試車子上去。”
說到這兒,他面上愧色更濃,低頭道:“但是如今知曉車子上不去了,所以我想來問一問……”
他朝阿音和秀芽看了過來,最終視線停在了阿音身上;“不知姑娘們可不可以,幫忙帶我妹妹一程?”
不待阿音開口,他深深一揖,“若是可以,實在太感激了。若是不行,也依然謝謝你們。”
大家都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崔治相貌一般,但氣質溫文笑容和煦,讓人不由得就心生好感,一看便不是強人所難的性子。
想來也是一時間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他心急之下方才到了這邊求助于陌生人。
阿音正思量着可能性,旁邊冀行箴已然指了她說道:“她不成。”
崔治面露失望,卻依然微笑。
冀行箴又指了指秀芽,“問問她罷。”
崔治恍然大悟,朝着冀行箴再次深深一禮,這便去到旁邊請求秀芽。
秀芽趕忙下馬,擺手道:“我就是個婢子。公子不用這樣客氣。你家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和我共騎一馬。”
崔治連連道謝,回頭把自家妹妹叫了過來。
崔悅和崔治相貌仿佛,笑容亦是十分溫和。她比崔治多了幾分腼腆羞澀,見了衆人後福了福身,細聲細氣地道謝。
秀芽就請了她一起上馬。
這個時候大家方才曉得這姑娘是真的一點點都不會騎馬,連上馬都費了老半天的勁兒。
好在秀芽是宮裏的宮女,自打小時候就開始學規矩,性情耐心更是尋常人難比。最後好歹把崔悅扶了上去,秀芽便翻身上馬,騎在了崔悅的身後。
崔治就策馬跟在阿音她們這一行人的後面。
大家知道他是想要看着自己妹妹,這樣能夠放心一點。
不過對兩名侍衛來說,卻是為了安全起見,永遠不會讓陌生人跟在冀行箴的身後。
故而阿音她們一行在最前面騎着,後面是崔治和崔治的一個随從,最後面是兩名侍衛。
一行人這樣浩浩蕩蕩地上了山。
因為秀芽要顧及着崔悅,所以上山的進程慢了許多。原打算的是下午就上山,禮佛又四處看看後,倘若來得及就即刻下山。這樣還能在天黑前趕回客棧住下。
客棧是馮旭已經安排好了的,最是溫暖舒适。
但是,先是因為推車耽擱了些時候,後來因為秀芽顧着崔悅不敢策馬飛奔,所以時間耽誤得久了一點。結果使得衆人剛上山不久這天色就開始暗了下來。
大家無法,只能去問問寺裏還有沒有客房空着,暫住一宿。
崔治主動把去詢問的差事攬在了自己身上,“此次事情本就是因為我們而起,斷然沒有再讓恩公們費工夫的道理。”
他這樣說着,朝冀行箴拱了拱手,便快步地往知客僧那邊行了過去。
說來也巧,今日這寺裏并未有旁人要留宿。如今客房盡皆空着,所以任由大家住下便是。
衆人便各自去尋合适的院落住下。
冀行箴、常書白、馮旭和兩個侍衛住在一處。冀行箴擇了旁邊緊挨着的小院子給阿音,讓她住在那裏。
好在當初上山前阿音她們就和錦屏還有車夫說過,倘若天黑的時候還沒下來的話,怕是耽擱了無法回來,就讓她們就近尋了當地的住戶暫借住處一晚。
因了之前有過叮囑,所以如今雖然不下山了,卻也不用擔心錦屏她們那邊。
阿音選好了住處後左右無事,就到院子外頭閑逛。誰知正好遇到了出來散步的崔治。
崔治先看到了阿音,主動過來和她打招呼。有禮有節不失分寸。
阿音對他印象不錯,既是無事,便攀談了幾句。
哪知道閑聊起來方才知曉,崔治居然是在江南長大的。而且,他住的地方離阿音她們之前住的地方并不算太遠,不過隔了幾個城鎮而已。
“這可是巧了。”崔治哈哈大笑,“原我聽着姑娘的口音有些熟悉,卻想不出是為什麽。如今聽了才曉得,你的京話裏還是帶了些江南味道的。”
“我原也聽着你說話熟悉。”阿音笑道:“也是剛剛才知曉了緣由。”
兩個人因着有了共同的話題,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就在這邊一起散步了許久。
冀行箴久也尋不到阿音,左右找了半晌,終是在一個大樹下看到了她。卻見她正和那姓崔的少年說着話,連他過來了都未曾發覺。
冀行箴腳步頓了頓,又加快了步子,把她叫了過來。
阿音就和崔治道了別,與冀行箴一起往住着的院子方向行去。
“沒想到你和他倒是談得來。”冀行箴語氣淡然地道:“之前看他也不太與人攀談,只當他是個不愛說話的。剛才卻見他和你閑聊時頗為開心。”
阿音沒有多想,當即笑道:“嗯,比較投緣,所以多說了幾句。”
她們兩個人說話的地方是在人來人往的敞闊之處,不時有小沙彌從旁經過,所以坦然地未曾避諱什麽。
雖然她不覺得有什麽,可是冀行箴一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就心裏有些不太舒服。
……小丫頭和他最近說話的時候拘謹得很,都不似和那姓崔的說話時那般自在。
冀行箴越想心裏越是發堵,抿了抿唇後終是忍不住,對阿音問出了口。
“怎地我覺得,你和他說話的時候,比和我說話的時候要笑得更開心些?”
想想自己這話說得有些怪異,莫名地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他又趕忙補救。
“當然了。倘若你覺得和他更輕松些,我倒也無所謂。只不過此人初初相識心思難辨,還是防一防為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殿下表示,自己一點都沒吃醋!╭(╯^╰)╮
親親嘛~嘿嘿~時機适當的時候……(ˉ﹃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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