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屋裏燃了熏香。淡淡的香氣萦繞在四周, 氣氛有些甜,有些暖。

少年的懷抱是阿音所熟悉的。少時她不知被他抱着走過了多少路,邁上過宮中多少臺階。

也是她所陌生的。畢竟已經漸漸長大,未成親時不能如兒時那般親密無間。

可從始至終有一點不曾變過。

他的懷抱始終為她張開,他願為她遮風擋雨。

阿音聽了這話後擡頭望了過去。

看着他黝黑的雙眸, 被他這樣認真地注視着, 她不由得伸出手去, 用指尖描摹他的眉眼。從隽秀的眉端劃過眼尾, 再到挺直的鼻,而後是薄唇……

指端起起伏伏摩挲着,最終停在了他的唇間。

阿音慢慢收了手指,垂眸想了想, 探手到他身後, 攬住了他的腰身。

“是不能給旁人機會。”阿音窩在他的懷裏, 弊端是他素來帶着的淡淡墨香和淡淡茶香,“你既是娶了我,就是我一個人的。”

冀行箴聽了她這任性的話語, 只覺得暖心又歡喜,輕笑道:“好。”

“若有女的和你獻殷勤,你不準搭理。”

“嗯。”

“你也不準偷看別的女子。”

“好。”

“……當然了, 皇後娘娘和芙姐姐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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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阿音覺得自己還有話要叮囑他,還有很多話想要和他說。可是思量了半天暫時沒有想到,最後道:“如今我們是夫妻,你只能想着我。若我發現你心裏有別人, 我就不會搭理你了。”

“好。”冀行箴俯身在她額上落下一個輕吻,“無論你提甚麽,我都應了你。只要你不會不搭理我,只要你不趕我去旁的地方去住,甚麽我都同意。我這一世定然只和你一起。”

見他果真誠心應了她,阿音瞬間開心起來。

她覺得兩個人這樣相擁着很不錯,就在他懷裏挪動着。誰知好幾下都尋不到合适的姿勢,便有些氣餒。

冀行箴發現了她的意圖,主動地側了側肩膀,給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了他的胸前。

少年年歲不大,身量卻很高,肩膀已然足夠寬闊讓她能夠倚靠。

最重要的,他願意與她承諾一生一世。

阿音忽然覺得在宮裏生活一輩子好似也沒那麽可怕。最起碼現在這樣的日子當真不錯。舒服地靠在他溫暖的懷裏,此刻的她開始對以後的生活充滿了期盼。

兩人相擁着說了會兒話,阿音正舒服地要打瞌睡呢,卻聽冀行箴溫聲道:“要不要歇着?明日需得早些動身,若是晚上睡得遲了我怕你明日起不來身。”

明天是三朝回門的日子,兩個人需得一大早就起來趕往俞大将軍府。這事兒可是片刻都耽擱不得。

即便現在天熱,可是晚上卻還涼着。縮在他的懷抱裏當真是又心安又妥帖,十分舒适。

阿音很是眷戀被他抱着的舒服感覺,乍一聽他說不抱了,悶悶地“哦”了一聲,磨磨蹭蹭地下到地上。

冀行箴發現了她的不樂意,擡指輕點着她的鼻尖問道:“怎麽了?”

阿音不願說被他那樣好生抱着,扭頭道:“沒什麽。我是想着還有什麽沒準備好的,莫到了明日再手忙腳亂。”

“是麽。”冀行箴颔首,一本正經地道:“是得好好想一想。”

阿音聽了他那語氣就來氣,斜睨了他一眼起身準備去沐浴洗漱。

誰知剛剛邁開步子還沒來得及走兩步,就被他從後一把抱住,好生摟在了懷裏。

阿音掙紮了下,沒能掙脫。他自幼便習武,和他比力氣她哪裏比得過?

眼角餘光看到了那玄色錦靴就在她腳後,阿音下意識地就擡了腳。

哪知道他反應也快。不等她腳落下去,他就快速的後退半步避了開來。

可是下面他是避開了,上面雙手卻依然堅持地摟着,未曾放松半分。

阿音惱道:“你幹嗎?”

冀行箴莞爾,“不做什麽,就是想問你一聲,要不要晚上一起睡。”

“不要。”阿音想也不想就答道:“太擠。”

話說完,她偷偷朝那并躺五個人都沒問題的大床看了眼,自己都覺得這理由太過蒼白無力。又道:“我習慣一個人睡。”

“說謊。明明喜歡我摟着卻……”

阿音臉紅了紅,撇眼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不理他。

冀行箴低笑着松開了懷抱,在她耳垂上輕捏了下,“快去洗洗罷。我喜歡抱着你睡所以晚上想摟着你,你可願應了我?”

雖然他口中是這樣說的,但他眸中的了然卻透着另外一種意思。

阿音沒想到自己剛才那點小心思被他看出來了,輕哼了聲,嘴角卻已經不由得揚了起來。丢下一句“我才不管你喜歡怎麽樣”,腳步輕快地朝着浴池行去。

冀行箴看到她現在臉上重新揚起的笑顏,不禁搖頭失笑。

兩人早已困倦了,沐浴洗漱過後便一起去到床上。阿音舒服地靠在冀行箴的懷裏,很快就睡了過去。

待她呼吸綿長已然睡熟,冀行箴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發麻的手臂,去到榻上歇着。

第二日冀行箴早早地醒來去練武。之後沐浴過方才去叫阿音起身。

前幾日真的是累壞了。雖然昨晚睡的時候不算太短,可阿音起身的時候打着哈欠猶有些倦懶,迷迷瞪瞪地由人伺候着穿衣梳洗。

可她洗過臉後都還沒清醒過來,卻在绾完發将要戴釵環的時候頓時醒來。

只因冀行箴将旁人都趕了出去,他自顧自拉開了她的妝奁匣子,親自為她挑選首飾。

“這麽多。”冀行箴看着琳琅滿目的各種各色耳環墜子手钏還有發釵,頓覺此事遠比他想象得要難,“該怎麽選?”

阿音笑着歪頭看他,“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有什麽事能難得住您呢?既是決定了要幫我挑,那就選個您看着最順眼的就是。”

冀行箴糾結于哪種首飾該配上哪些其他種類的首飾才算相搭。思量半晌沒有個結果,轉眸望見自家小嬌妻的笑顏後,他忽地有了主意。

——何至于要多想?

左右阿音漂亮,穿戴什麽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那就選了顏色和衣裳相配的就好。

因着剛剛大婚,阿音這次回門穿的是一身石榴紅的衣裳。

冀行箴修長的指在羊脂玉發釵上點了點,想着這樣的日子不适合穿戴太過素淨,就改了主意,擇了一支金鑲紅寶石鳳尾步搖。又選了看着和這是配套的耳墜還有手镯,給阿音輕輕戴上。

阿音任由他動作,無論他小心地給她插步搖還是套手镯的時候,都只淺淺笑着,未曾說只字片語。

冀行箴給她正了正步搖,問道:“怎麽不說話?倘若不喜歡,我也好早些換一個。”

阿音說道:“你挑的我自然喜歡。何至于換?”說罷,她拉了他的手急道:“快一些,我可是要餓死了。趕緊吃了東西好上路。”

她最開始的那句說得如此理所當然,顯然是心中這樣想着便這樣答了。

冀行箴任由她拉着往餐桌旁邊行去,心裏頭一直在想着她那句“你挑的我自然喜歡”。趁她不注意,他不動聲色地身子前傾,快速地在她唇邊落下一個輕吻。

兩人緊趕慢趕,終是在原定的時辰到了俞家。

俞老太爺和俞老夫人帶了全家人行禮相迎。

冀行箴和阿音急忙上前扶起了兩位老人。

俞老太爺看着眼前的高大少年,甚是欣慰地連道了三個“好”字,與他邊說着話邊往裏行。

阿音則退後幾步去到了程氏的身邊并行着。

程氏前一晚就沒睡好,總惦記着女兒将要回來了這件事。

她看阿音氣色不錯,像是這幾天都休息得不錯,這才放心了大半。左思右想,問什麽都不太合适,她就道:“可還住得習慣?”

後記起阿音其實已經在宮裏住了好幾年了,如今不過是從清瀾小築搬到了景華宮去,頓覺自己失言。

程氏正要轉個話題問阿音,卻聽旁邊二夫人孫氏說道:“三弟妹這話說得奇怪。五丫頭在宮裏住了那麽些年了,你再說這話,到底是覺得東宮不如原先的地方好呢,還是覺得娘娘會虧待了她?”

孫氏根本沒把阿音的事情放在心裏過,故而阿音在宮裏住的院落名字她是記不住的,只能用“原先的地方”幾字來代替。

大夫人楊氏輕喝了一聲,瞪了她一眼道:“太子妃的事情怎是你能随意置喙的!說話莫要太過輕狂!”

孫氏瞥了楊氏眼,揪着帕子甚是不以為然。

說實話,孫氏的心裏是很有些氣憤的。

認真說來,那五丫頭各方面都不如她的女兒好。年齡太小了,身量太瘦小,長相雖然還算過得去,可她的千雪也并不差。

總的說來,五丫頭哪點都不如她的千雪好。偏偏帝後二人不知怎麽的就選了她當太子妃。

思及此,孫氏懊悔不疊。

她根本就沒想到過俞皇後會從自家孩子裏挑一個做兒媳。當年俞皇後出嫁後,俞老夫人就傷心地抹了一個月的眼淚。任憑誰都覺得,老夫人肯定不會再将孫女嫁進宮了。誰料突然就來了個聖旨,突然就讓五丫頭做了太子妃。

想必是因為伴讀做得好從而得了帝後的賞識?

孫氏越想越是這個理兒,頓時氣憤于俞皇後不肯讓俞千雪做冀若芙的伴讀。因着這個緣故,她看冀若芙如今的伴讀、樂寧郡主吳欣妍愈發不順眼起來。

眼見吳欣妍跑到了阿音的身旁笑着說話,孫氏不敢明着惹了這個潑辣的王爺之女,只能在旁悄悄然說道:“說起來做伴讀可是頭等的好事,太子妃有了這樣的境遇便可知曉一二。怪道這差事成了香饽饽。”

這指桑罵槐的話說得不是特別含蓄,吳欣妍離她不算太遠當然聽了出來,扭頭道:“您是說我專程搶了這伴讀的差事來做?”

二房的人和吳欣妍一向不親近,偏偏吳欣妍和三房特別親近。

孫氏在和程氏明裏暗裏相争的時候,曾吃過吳欣妍的暗虧。那姑娘是個機靈的,又很護着程氏。故而孫氏對她積怨已久。

不過孫氏沒打算明着和她争執,聞言笑道:“吳姑娘恐怕聽錯了罷?我是說太子妃的境遇好,可沒提您半個字兒的不是。”

“沒有說我就最好了。”吳欣妍道:“我是個最記仇不過的人。倘若有人對我或者對我關心的人不好,我可是能記住一輩子的。還望二夫人注意言行,對自己家裏人好點。”

吳欣妍其實是想說讓孫氏對程氏好點,別整天算計着這位心善的夫人。

可是她這話聽到有些人的耳中就全然不似那個意思了。

俞千蘭沒有琢磨吳欣妍那話的含義,只當她是在和母親對着幹,語氣涼涼地道:“你那麽記仇,可真是讓人害怕。往後我得遠着些。”

在她看來,那洪都王遠在天邊,這吳欣妍也沒甚了不起的。若說吳欣妍是王爺的女兒,那她還是皇後的親侄女兒呢!

因此俞千蘭并不太顧忌吳欣妍的身份。

吳欣妍笑道:“遠着點吧。我原也沒指望四姑娘和我多親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自然要和赤心之人多多接觸才好。”

這話裏的譏诮意味讓俞千蘭惱了,“你吃在我家住在我家,怎地還說這麽難聽的話給我們聽!”

吳欣妍剛要說話,阿音已然笑着拉了她的手道:“好姐姐,你聽我幾句。”

對吳欣妍來說,當然是聽阿音說話比搭理俞千蘭要重要,便耐着性子道:“妹妹請說。”

“姐姐留在家裏,是家中長輩答應了的,也是皇後娘娘點過頭的,順理成章,沒有半點的不對。”阿音笑道:“倘若有人說你半句不是,那便是違了長輩的意願和娘娘的意願。你與我說,我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說罷,阿音回頭問俞千蘭,“剛才我聽四姑娘那意思,好像對我姐姐住在這兒頗有怨言?”

她一句“四姑娘”,立刻和之前對着吳欣妍那聲“姐姐”形成了鮮明對比。

“難道不能說了?”俞千蘭聽了阿音這稱呼的對比,愈發覺得阿音是故意給她難堪,駁道:“我是堂姐,再怎麽樣也比你大,你斷然不能給我臉色看。你即便成了太子妃,這也是改不了的事實!”

她這話聲音有點大,旁邊有人看了過來。

阿音身邊不遠處跟着一位年長的嬷嬷。先前低着頭看不清神色,此刻她大步上前走到俞千蘭的身側,大家方才發現她眉眼冷厲,瞧着很有點兇。

“這位姑娘的話可是說錯了。太子和太子妃身份超然,雖然您年長了點,可萬事也得聽太子妃的吩咐。”嬷嬷聲音平平地道:“倘若不是今日是太子和太子妃歸寧的好日子,用那般的态度對太子妃說出那般的話,合該掌嘴十次才是。”

嬷嬷幾句說完,擡眼朝俞千蘭看了眼。

俞千蘭被她目光中的森冷寒意吓得後退了兩步。那是手上出過人命的人才會露出的冰冷煞氣。

嬷嬷悄然無聲地退到一旁,繼續低眉順目地跟在了阿音的側後方。

俞千蘭挪到孫氏旁邊,小聲問道:“娘,聽說宮裏有很多法子能置人死地還查不出來緣由的?”

孫氏剛才也看到了那嬷嬷警告的目光。

說實話,那嬷嬷不過是跟在五丫頭身邊的十餘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但是就這麽個不起眼的人都是這般,還不如其他人是怎麽樣……

孫氏和俞千蘭對視一眼,頭一次感受到了阿音再不是原先家裏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而是能夠呼風喚雨的東宮女主人。

兩人默默地前行着,忽然發現身邊少了個人,這才發現俞千雪不知何時已經落後了許多,正有些怔愣地看着前方。

兩人趕忙催促俞千雪快一些,莫要落後那麽多。

“姐你快點。”俞千蘭可是被那嬷嬷驚到了,輕聲急道:“你若是不把五丫頭當回事,小心得罪了陛下和娘娘。”

原本她還覺得阿音不過是運氣好,碰巧皇後娘娘病了需要個兒媳,阿音既是在宮中多年,就順理成章被擇中了。

可看到那嬷嬷的一番作态後,俞千蘭現在算是有點明白過來,皇家哪有什麽随随便便的事情?

帝後二人既然選擇了阿音當做兒媳,定然是原本就很喜歡那丫頭。正因了這個緣故,所以他們才會在那丫頭身邊安排了那麽多宮中老人跟着。

俞千蘭怕姐姐再和她還有母親那般說錯話,特意把自己的想法快速的和俞千雪說了遍,再次催促道:“姐,快些走罷。左右她就回家待幾個時辰,熬過去也就罷了。”

“熬?”

俞千雪喃喃說着,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卻不是看向孫氏和俞千蘭所以為的阿音的那邊,而是透過一衆女眷,盯着俞老太爺身邊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怎麽能熬呢。”俞千雪微微笑了,“既然貴客來家,我們合該好好招待着才是。”

她唇邊帶着笑,手指卻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氣,把指尖的帕子絞得死緊。

五丫頭年紀太小。即便成了親,也無法圓房。

她卻不同了。

她和太子殿下一般大,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認真算來,和太子殿下最合适的那個本該是她才對!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表示,自己心裏只有阿音一個,別人再怎麽晃悠他也不會理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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