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無論冀行箴話語中的內容是甚麽, 聽到他的聲音後,阿音的心終究是稍微安穩了些。

她緩緩心神,下了轎子。兩人間由紅綢相連。她由他引着一步步朝着殿內行去。

今日俞皇後顯然很是開心,竟是起身端坐在了屋中。

阿音雖然視線被紅蓋頭遮住看不到俞皇後的身影,但能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今日她很開心。

想到姑母開心點的話病情許是能夠有所好轉, 阿音愈發放松了些。行過幾次禮後, 再和冀行箴行對拜禮的時候, 已然心情好轉了不少。

這便到了要入洞房的時候了。

阿音緊盯着紅綢的一端, 細想着不知另一端的他今日是個甚麽模樣。

透過蓋頭下有限的空間,大紅喜床漸漸地進入了她的視線。上面鋪了嶄新的大紅錦褥。另有大紅喜被,其間零零散散地散了許多花生之類的果仁。

阿音原本要到床邊坐下,被冀行箴拉了一把後就沒靠過去。

“等會兒。很快就好。”

冀行箴說着, 擡手把床上的果仁之類的硬物一一用手給撥到了旁邊, 在床邊留出一大塊空着的地方。這才說着“好了”, 拉着阿音的手讓她坐過去。

阿音坐好後,剛剛消失了大半的緊張情緒瞬間又轉了回來。她低頭絞着自己的指尖,便覺眼前突然一亮。

下意識地擡眼看過去, 便看到了冀行箴含笑的雙眼。

“你今日打扮得倒是隆重。”冀行箴笑着在她身側坐下,擡手輕輕給她把鬓發捋道耳後,“值不夠我還是喜歡你平日裏的樣子。”

他的笑容一如往昔。

他的語氣也和平日裏那般輕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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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着這樣的他, 阿音就也微微笑了,“我倒是不願意弄得這樣麻煩。可大家成親都是這般,哪就我一個能特殊了?”

“這倒也是。”冀行箴笑着拉了她的手,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看到桌上沒有什麽東西, 他微微蹙眉,關切問道:“你餓不餓?這兒沒有多少吃的。等會兒儀式過後我讓人送些來。”

兩人還有合卺酒需要喝。在那之前,怕是不能夠端了東西進來。

“暫時不必了。”阿音見冀行箴真的很擔心她,就掏出腰間小荷包裏的點心給他看,“娘給我準備的。一口一個,現在吃正好。”

冀行箴莞爾,“母親想得倒是周到。”

他原來稱呼程氏都是一句“舅母”。現下忽地改了口,阿音一時間沒有轉過彎兒來。但是很快她就開始試着去習慣他對她母親的新稱呼,笑道:“是很周到。娘可不會舍得餓着我。”

話還沒說完,便聽有嬉鬧的聲音傳來。

冀行箴拉了阿音回到床邊坐下。二人剛剛将衣服整好,便見屋門大開,有十幾位面帶喜色的夫人走了進來。她們裏有人開始撒着各色東西往他們身邊的床鋪上扔着,口中說着吉祥的話語。

事畢,諸位夫人說了些吉祥話,又好生到了賀便退了出去。

喜娘走進屋裏,伺候着阿音和冀行箴喝合卺酒。

兩個人手臂交握的剎那,阿音方才因着雜亂賀喜聲而煩躁的心忽地寧靜下來。

在這一刻開始,她忽地真正認識道,往後她們兩個人便真正開始了一輩子的糾葛。以後兩個人共同進退,之間的牽絆,扯不斷也剪不斷。

想到這兒,阿音張口把合卺酒一飲而盡。

冀行箴訝異于她的幹脆,微笑着一口把酒飲盡。

喜娘又請阿音吃過生餃子之類等物,儀式過後讓人把合卺酒撤了。

冀行箴喚人擺了膳。

因着早先知曉了婚禮的一系列程序,他擔心阿音長時間不吃東西乍一食物入口不适應,就讓人多做了點清粥。

“先吃點這個再吃別的。”冀行箴給她盛粥到碗裏,說道:“免得一下子吃太多,傷了腸胃。”

阿音小口小口地吃着粥,輕輕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冀行箴看得好笑,與她說道:“你先吃着,我去下宴席。等會兒有人來伺候你梳洗,你大可以先睡下,不用等我。”

說罷,看看時辰着實不早了,他忙步履匆匆而去。

走到門邊,冀行箴正拉開門的時候,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少女關切的叮囑聲。

“別喝太多酒,盡量少喝點。”阿音道:“雖說你酒量不錯,可平日裏你基本都不多喝,怕是會不習慣。”

冀行箴生活上很是注意,酒雖然時常小酌,卻從不會喝太多。

冀行箴心情愉悅起來,笑道:“你放心,我都聽你的。”想想這話怕是保證的不夠,又道:“我盡量少飲一些。只是我今日太過開心,怕是一生一世最開心的一天了,或許一時忘形會喝多。到時候你看到的話,多擔待着些,莫要惱了我就好。”

阿音想到他為什麽這一天會那麽開心後,不由得臉紅了紅,悶頭扒了兩口飯。

冀行箴輕笑着搖了搖頭,轉身出屋,又小心地給她把門帶上。

他走後不多久,萬嬷嬷、錦屏、玉簪還有君眉、珍眉就都陸續進屋。

幾人見過阿音後,君眉和珍眉去到門外守着,萬嬷嬷吩咐了人準備熱水,錦屏和玉簪伺候着阿音洗漱。

洗漱過後,熱水已然備好。萬嬷嬷便請了阿音去到隔壁的浴池裏沐浴。

冀行箴的卧房隔壁是個很大的浴池。阿音以往也見過,只是瞥見了幾眼未曾入內。如今自己踏進其中方才發現,這兒當真是又大又敞闊,在裏面小小地游幾下都成。

熱熱的水圍繞在周身,阿音舒服地忍不住嘆息。

萬嬷嬷在旁催促道:“太子妃還需快一些的為好。不然過一會的話怕是太子殿下就要回來了。”

雖然剛才她們行禮問安的時候已經這樣叫過了,可阿音還是不太習慣“太子妃”這個稱呼。

“太子快要回來了?”阿音舒服地閉上了眼,喃喃地重複了句,語氣裏帶着疑惑和不解。

萬嬷嬷輕聲道:“太子妃總不希望太子看到您這副樣子吧?”

簡短一句讓阿音驟然回了神。

……是了。

他們雖然已經成親,她卻還不到能夠圓房的年紀。旁的不說,都還未曾來過葵水呢。

未免冀行箴回來的時候看到她赤身裸.體的樣子,阿音只能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浴池,擦幹身上水漬,換上幹淨的常服去到外間。

冀行箴回來得有些晚。

阿音翻看了将近一本書,方才聽到有人來禀,說是太子殿下過來了。

因着累了一整天且剛剛洗過澡,阿音很有些昏昏沉沉的。剛才也是差點瞌睡了過去,只不過想要硬撐着見冀行箴一面方才沒有睡下。

“殿下來了?”阿音打着瞌睡把書放到旁邊的幾案上,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那我過去瞧一瞧罷。”說着就往門口走去。

她剛剛在門口站定還未來得及多等一會兒,便見房門大開,身姿挺拔的少年正立在門外。

“阿音?”冀行箴沒想到一開門就能看到她,意外且驚喜,牽了她的手一同往裏走,“怎地在門口等我?別被風吹到着了涼。”

阿音打着哈欠,困得眼睛裏都泛了淚花。因着困倦,她說話倒是沒了顧及,想着什麽便是什麽,“我這不是想見見你麽。”

冀行箴沒料到她會直接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但看她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了卻還一直堅持沒睡,他的心頓時軟到了極致。

這是他的女孩兒。

會為了見他一面而在那邊堅持不睡,空等着。

冀行箴一把抱起阿音,不顧她的掙紮和驚叫,将她好生放在了喜床的柔軟錦被上。

阿音透過自己眼中泛出的淚怔怔地看着冀行箴,因着眼中有水氣,她茫然的眼神在短時間內有些彙聚不起來。

冀行箴擡手輕撫着她的臉頰,看着她迷茫的樣子不由搖頭失笑。

“睡吧。”冀行箴拉過被子給她蓋上,“我回來了。你睡罷。”

這時候有人在外咣咣直敲屋門。

伺候的人剛才已經都退到了外頭。冀行箴不願阿音動身起來,就将她按到床上好生躺着,他大跨着步子去開門。

熟料站在外頭的是萬嬷嬷。

萬嬷嬷自打阿音進入宮中讀書開始,就一直在阿音的院子裏做管事嬷嬷。這麽些年下來,主仆情誼早已深厚。這也是為什麽俞皇後撥了她來景華宮伺候的原因。

萬嬷嬷擡眼,視線在屋裏溜了一圈。看到大紅喜被裏躺着個小小的身影,她立刻全身緊繃,說話的語氣就刻板了些:“殿下。娘娘讓婢子來和您說,旁邊準備了個舒适的屋子,您看是您住過去還是太子妃。”

冀行箴沒料到萬嬷嬷過來是說這件事,眉眼頓時冷了下來,“你這是何意?剛剛不在,你是去尋母後告狀去了?”

萬嬷嬷躬身道:“娘娘說了,太子妃年紀還小,許多事情都做不得。還望殿下看在娘娘的份上,莫要為難老奴。”

冀行箴被她這說法氣笑了。

敢情他就不像是懂得憐惜人的?

即便他不去關心旁人,可阿音是誰?他又怎麽會不顧她年少就強行做些……不該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退下罷。”冀行箴的語氣已經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

萬嬷嬷聽了後,愈發地如臨大敵,擡腳往前邁了半步,“殿下,您覺得如何安排最好?”

看到她锲而不舍的勁頭,冀行箴知曉應當是俞皇後給她下了死命令,要她必須如此。

冀行箴不願和阿音分開。如今好不容易兩人成了親,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和她一起,哪還能忍受再一個人待着?

稍微斟酌了下,冀行箴說道:“不若這樣。你們再搬一張榻來,放在床邊上。太子妃睡床,我睡榻便可。”

萬嬷嬷早先得了俞皇後的吩咐,畢竟是大婚之夜比不得旁的時候。倘若冀行箴堅持着不肯分房睡,願意分開床也是使得的。

萬嬷嬷這便吩咐了幾個小太監去擡榻。

趁着他們去準備的時候,冀行箴先是快速地沐浴了下,而後側卧在喜床的外側稍微歇息。待到床榻擱好,他也不許旁人再來回進出了,免得吵到阿音。他自顧自地尋了褥子被子鋪上,自顧自地睡下。

拉好被子蓋在身上,冀行箴側身而卧,忽地發現自己的床鋪和阿音睡着的地方有點錯開。

他馬上下床,趿着鞋子把榻又拉了拉,待到自己躺下後的視線能夠剛好看到女孩兒的睡顏,這才徹底安心。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兩人起床去給帝後請安。

晟廣帝昨日歇在了永安宮,今日兩人一同往永安宮去便可。

帝後二人端坐屋中,冀行箴和阿音一起行禮問安。而後阿音捧了茶給帝後,再收了兩人給她的禮,聽了兩人的教誨,這儀式便算是成了。

阿音和冀行箴想要多陪俞皇後一會兒,見晟廣帝暫時還沒有走的意思,兩人便去到了旁邊的暖閣等着。

俞皇後猶在因了冀行箴不知分寸非要和阿音同住一屋而不悅,回到卧房後臉色就沉了下來。

晟廣帝原還不知道她是因為什麽而生氣,聽聞後卻覺得這沒什麽。

“行箴年紀也還小,尚未開竅。兩個孩子本就是夫妻,睡在一屋中也無甚大礙。”他仔細地理着自己腰間的玉帶,“宮人們不也說了麽,他們兩個是分榻而睡。既然如此,還有甚可擔憂的。”

“現在是現在,不代表以後。”俞皇後道:“行箴萬一哪天開竅了呢?那阿音和他睡在一處豈不是太過危險了?”

“也沒甚麽。”晟廣帝發現自己理不好,去到俞皇後的床邊讓俞皇後過來幫他,“兩個人感情好是好事。左右已經是夫妻,不會壞了禮數。他若是有想法,可以給他選幾個漂亮的宮人在身邊。他自然就不會随便對待阿音了。”

晟廣帝說完,發現俞皇後已經幫他理好了玉帶,笑着贊了她幾句,這便出屋朝昭遠宮行去。

俞皇後想着晟廣帝剛才的那些話,臉色陰晴不定了好半晌,最後終是歸于平靜。

她疲憊地倚靠到了軟枕上,緩了好一會兒卻覺得身子依舊疲乏,起不來身。

俞皇後苦笑。昨日和剛才果然是個“意外”,因心裏有着極大的期盼和極大的歡喜故而一時間強撐着起了身。

但是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她卻再也不夠力氣起來了。

俞皇後喊了段嬷嬷來,讓段嬷嬷去叫阿音和冀行箴道她這邊。不多時,兩人相攜着進了屋子。

看着眼前登對的少年少女,俞皇後不由得一陣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她,也是這般的年輕,這般的懵懂,對未來的一切充滿了憧憬。

只可惜……

俞皇後驟然回神,喚了阿音到床邊,從枕下拿了個很薄的匣子說道:“這個給了你。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你往後與行箴和和美美的便好。千萬不要因了旁人而起争執。”

而後俞皇後又叫了冀行箴過去,“我不知曉你為什麽堅持要和阿音同房歇息。但阿音現在還小,有些事情她不懂得,你卻明白。既是如此,倘若你傷了她一丁半點兒的,我就絕對不會輕饒了你。”

雖然俞皇後說的含蓄,但冀行箴明白她指的是什麽事情,故而應聲道:“母後放心。我與阿音一起只是想她陪着我罷了,我也能陪着她,再無旁的意思。您只管信了我就是。”

俞皇後對于自己的兒子沒什麽不放心的。行箴是個好孩子,不是三心兩意的脾氣,也不是見異思遷的人。這點像她,她知道。

可她信不過的是男子的自控力。

俞皇後知道冀行箴一旦下定了決心,那就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讓兩人分房而睡一時間怕是不能成了,她就思量着給阿音點保障。

“往後他若是待你不好,你便來尋我,我給你做主。”俞皇後認真地和阿音保證道:“他但凡有一丁半點兒對不住你的地方,你都可以和我說。無論是大是小,我都會護你。”

說完這個,俞皇後這才安心了少許。想想阿音身邊伺候的幾個年輕宮人基本上都是信得過的,她這才又說起了旁的。

照着平常的婚禮來說,這個時候就是去到各處認認地方,莫要在新的家裏迷了路。

可是阿音的情況不同。她在宮裏生活了好幾年,已然對宮中各處十分熟悉。冀行箴倒是不必再帶着她在四處去看了。

兩人從永安宮出來後,商議了下就相攜着往禦花園裏去,打算一同看看夏日的景色。

園中繁花似錦,步入其中,幽香陣陣。

冀行箴伸手拉住了阿音的手,再不撒開。

阿音倒也沒有再和以前那樣掙紮着非要掙脫。

——往常的時候因着禮數因着避諱,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近地公然在各處行走過。如今已經名正言順,她就沒甚需要避諱的。

發現了她的轉變,冀行箴心裏很是歡喜。兩個人一同慢慢行着說着話,只覺得這一刻無限美好,就這樣一直一直地持續下去倒也不錯。

雖然白日裏十分開心,不過到了晚上,兩人還是起了争執。

原因無他,正是冀行箴非要和阿音同住一室的關系。

在阿音看來,俞皇後其實是想兩個人分房而睡的。而且,在她出嫁前母親也說過,依着她們現在的情形,不易一同睡着。雖然現在看着沒什麽事情,卻畢竟是才開始。往後時日久點後保不準會不會發生點“意外”。

但冀行箴卻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看到阿音說什麽也不贊同兩人共處一室,冀行箴也急了,“我既是單獨睡在一處了,不和你一起,總該是沒有問題了罷?為何你就是不肯答應?”

阿音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讷讷道:“你是男子,我是女的。如今既是、既是不能圓房……”最後兩個字她說的很小聲,臉紅紅地道:“……那麽就不能在一起。”

依着母親的意思,她現在年紀小葵水未來,萬一發生點什麽,對她身子傷害極大。這是萬萬不可的。但她那些話怎麽和冀行箴說得出口?

冀行箴看到她這樣為難,不由心軟了。

這婚事認真說來,終究是她受了委屈。

他本想着讓她嫁過來後日日開心快樂,卻不料這第一個讓她為難的事情卻是由他引起的。

冀行箴把屋裏的人都遣了出去,拉了阿音在他腿上坐好,攬她在懷中壓低聲音問道:“你願意不願意往後我身邊還有其他人?”

原本他一直都說的是他身邊只要有她就夠了,再不要旁的人。如今他乍一說起來身邊再有旁人這樣的話,阿音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改如何接話才好。只是擡眼看着他,半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冀行箴看不得她傷心的樣子,緊緊摟她入懷,輕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非要和你一起麽?因為你和我一直在一起,旁人就無法随意到我身邊來。”

“我畢竟已經長大了。”他微微俯身,擡手撫上她的臉頰,“即便我不願給人接近我的機會,可誰能保證一定就沒個疏漏呢?但我若是每晚都和你在一起,旁人就沒有空子可以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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