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雨霖鈴(1)

更新時間:2014-03-31 14:00:02 字數:4501

江南的春雨連綿不絕,為水鄉小鎮平添一份缥缈而朦胧的水霧輕紗。日頭隐于流雲之間,時隐時現,偶爾将金色的光芒投向水窪之處,便映出了那煙雨淅淅瀝瀝、跌落又輕躍的晶瑩模樣。

遠處的馬頭牆,在雨水的潤澤之下,現出了微灰的顏色,與那黑瓦相映,倒也別有一番味道。至于青石板的路面,早已被雨水打濕,透出瑩潤的水光來。

疾風坐在殘破的屋檐下。他擡了擡眼,便看見那檐角的雨水絲絲點點,點滴而落,漸漸在他的腳邊彙成一條小小的溪流,又潺潺流去。

想不到,剛出了杜家,便遭了這場雨。他雖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風裏來雨裏去也是行慣了的,但畢竟此時有傷在身,他還不想讓他這條腿就此報廢,便只有先在鎮中找了這處殘破的廢屋,先避個雨再說。

天地之間,似是只有這雨聲淅瀝,聽不盡的泠泠音色。疾風擡眼望向灰蒙蒙的天際,心中甚是憋屈,更有些不明所以的煩躁。

那姓“杜”的不知發什麽瘋癫病,竟下毒封他功體在先,出掌重創他在後。思來想去,那瘋子是聽他說到老鬼之後,才翻了臉,必是自家老鬼與他曾有結怨。

若是有怨有仇,直說便是!他疾風向來恩怨分明,若真是為老鬼結下的梁子,該怎麽辦怎麽辦,就算要相殺他也奉陪!可這算什麽?不但偷襲還下藥,簡直是下三濫的招數!

越是想,疾風心中越是不平。那姓“杜”的庸醫,又有什麽資格讓他不許再靠近阿顏一步?恩怨情仇,一碼歸一碼。他們之間的賬,算清就是,何必要牽扯到那笨娃的身上。

他這樣忽然離開,連聲招呼都沒打,不知那笨娃會不會急到哭鼻子……不,憑她那點癡癡呆呆的腦力,或許不要兩天,便會将他忘得幹幹淨淨也說不定。

一聲低嘆自胸臆之中湧出,被雨聲掩了,幾不可聞。疾風垂首,忽覺悵然。他并不是什麽善心人士,而這世上可憐之人多了去,他又怎能一一同情得過來?可唯有對那癡呆女娃,卻是不同。那孩子氣的笑容,卻是讓他無奈得很,說不清,道不明。

相處不過短短十日,卻已将那蠢娃兒的模樣印入腦中。記得她傻乎乎的模樣,記得她喚他一聲“瑞之”,他更明白,那沒心沒肺的笨丫頭,不消幾天,便能将他忘了個幹淨……

“瑞之……”

雨輕落,擊起一片淅淅輕響。就在此時,只聽一聲輕喚,穿透這迷蒙水霧,隐隐約約地彌散在天地之間。他還道自己心有所思,是以産生幻覺。可不消片刻,他忽覺不對,猛地擡眼,循聲望去——

只見在那輕煙細雨之間,在那青石巷的盡頭,一道身着藍衫的身影,被這珠簾所掩,看不真切。可只消瞧她身形動作,疾風便知,再不會有旁人。

不可言喻的暖意在心底湧出。疾風站起了身,倚在門邊,靜靜地望着,看那蠢丫頭連傘也不曉得打,就這樣急急地奔了過來。見了他,她咧嘴一笑,更加快了奔跑的步伐,踩進水窪也不在意,激起水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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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找到了!”她奔至他的面前,也不顧全身濕透,反倒是擡起臉沖他一笑,“找到了!”

他曲起手指,作勢狠狠彈她腦門——動作神情雖兇,下手卻是極輕。只聽他冷聲道:“笨丫頭,你來做什麽?”

“找瑞之啊。”她想也不想地答。

雨水順着她的鬓角滑下,額前的碎發因為雨水的關系,貼附在她的額頭上。疾風未曾多想,順手幫她将碎發拂至一邊,卻見阿顏噘嘴嘀咕:“老頭兒壞。騙我說你是自己走的,阿顏明明看見,是老頭兒把你打出去的……”

“被打出去”這四個字,讓疾風眼角一抽。雖然是事實,但如此光明正大的說法,還是讓他身為男兒、身為武者的自尊心受到強烈打擊。他不悅地抿緊唇,對她的說法不予置評。

阿顏卻還在繼續嘟囔,她仰起臉來,沖他疑惑道:“瑞之瑞之,老頭兒為什麽要打你?”

剎那之間,疾風心中閃過數個念頭。總不能明說,他的師父可能和杜伯欽有過節,而且說不定還是最大的那種。他斂眉,不願多做解釋,便露骨地岔開話題:“丫頭,怎麽不知道撐傘?”

“啊,”阿顏怔了怔,“忘了。”

這個答案讓疾風再度無言。他垂首望她,見她渾身濕透,素淨的面上仍挂着雨珠。他想也不想地為她拭去。又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你回去吧。”

阿顏卻固執地搖頭,“不要!老頭兒打人,他不來道歉,阿顏不回去。”

疾風心頭一沉。在這丫頭純白如紙的心思裏,是與非、善與惡、黑與白,是再簡單不過的了。她只知動手打人的便是壞,所以杜伯欽要向他道歉。可連他也不知,這恩怨是非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不知誰對誰錯,他雖願為他家老鬼豁出性命,可他亦明白,他家老鬼在江湖上混出“六指狂生”的名號來,也并非什麽善男信女。是誰是非,尚且難說。

這番話,卻是無法解釋給阿顏聽的。他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沉思片刻。也好,想她這模樣,十多年來從未出過這小鎮。他便帶她出去見識見識,看看她從未見過的熱鬧。

思及此處,疾風哄道:“阿顏,你可知道廟會是怎樣的?”

“廟會?”她歪了腦袋,果然從未聽說,“可以吃嗎?”

疾風笑罵她一聲“笨丫頭”,又伸手去輕敲她的腦門,“有糖可吃。”

阿顏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很多很多糖嗎?阿顏要去!”

見她急切的模樣,似是恨不得立刻就去那傳說中的廟會吃糖,疾風不由揚起了唇角,沉聲應下一個字:“好。”

疾風雖然對阿顏許下承諾,但是這第一站,卻并非市集廟會。在那之前,他另有一事要做——

當年那落雪無聲的蒼茫大地,如今已盡染了新綠。碧草青青,放眼一片蒼翠之色。而那一棵老樹,竟是枯木逢春,抽出了新枝,綻出了嫩綠的葉芽兒。

疾風踏上碧草,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他拖着步子,走到樹下,自懷中取出那精致的酒器,拍開了封泥。一股濃郁的酒香,彌散在天地之間。他高舉右臂,将這醇香的酒液,盡數灑在樹下的泥土之上。

沒有墓碑,沒有墳頭,就如同那老家夥當年醉到極致之後,對他吩咐的那樣,一把火燒了,埋在這樹下。

直到那一刻,疾風才知道,原來他家老鬼年輕時惹過了不得的大角色,險些丢了性命。他的友人為了替他抵命,翹了辮子。自那時起,老鬼便立下重誓:終此一生,必要為友人報仇!

而那個數九寒冬,便是他報仇成功之日。身受內傷的他,一路奔至這雪原,只因當年,他曾與友人在樹下埋下一壇“燒刀子”,這一埋,竟過了四十餘年。

曾經狂飲高歌、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早已成了鬓角花白的老者。而曾經一同暢飲的友人,早已陰陽相隔,不知投胎轉去了哪一世。那老家夥,終是報了仇,便這樣大哭大笑着一口一口地灌酒。

笑得糊塗,哭得邋遢,燒酒穿腸,口口如刀,當真如那“燒刀子”之名,一點一滴,當真便刀走了老家夥的性命。直到最後,疾風也不知老鬼是因內傷而死,還是真正醉死的。

前塵舊夢,一一浮現眼前。疾風垂首,又憶起那漫天落雪之時,老家夥笑聲如雷、嘔血狂飲的模樣……

就在此時,他忽覺得袖口輕動,将他自回憶中驚醒。疾風側目望去,只見阿顏不知何時已經站至他的身側,輕輕地拉動他的袖口,“瑞之,你在做什麽?”

見她仰頭望他,一臉好奇的神色,疾風如實相告:“拜祭,”見她疑惑,他換作了她能理解的語言:“這裏埋着我家老鬼,我帶了他想喝卻沒喝上的酒,灑給他嘗。”

阿顏吓了一跳,趕緊向後跳了一步,喃喃道:“哎呀,你是說,下面埋了死人?”說到這裏,她又後怕,趕緊合了雙掌,沖那樹拜了拜,“鬼啊鬼啊,你別怪阿顏,阿顏不知道你在這裏,不是故意要踩你的。”

知道她孩子心性,仍是怕鬼,疾風輕聲哄道:“別怕。這世上哪裏有什麽鬼鬼怪怪?”

阿顏睜大了眼,“可是,若沒有鬼,瑞之你來做什麽?倒酒給誰喝?”

她這童稚之問,卻将疾風問倒了。自相矛盾、面子挂不住倒是其次,他一怔,随即大笑出聲,“沒錯!你說得沒錯!若世間無鬼,我這酒又是灑給誰喝?”

阿顏不明白她的話哪裏好笑了,只能疑惑地望着面前大笑不止的男人。疾風笑得夠了,忽重重一跪,“瑞之走了,師父。”

從前,他幾乎從不喊“師父”這個詞兒,總覺得這樣師慈徒孝的說法,不适合他與他家的老鬼。那一句“師父”明明是再正常不過,他卻又覺出口尴尬,誰知竟将這聲喚,拖到了陰陽相隔。

見他下跪,阿顏不明就裏,也學着疾風的樣子,沖那樹跪下。她想了想,大聲道:“瑞之的師父,瑞之和阿顏一起走了。瑞之說好要帶阿顏去廟會吃好多好多的糖。”

這說法傳入疾風耳中,他暗暗好笑,直起身道:“走,帶你去吃糖。”

阿顏“嗯”的一聲應了,趕緊起身,可忽然又跌了回去,坐在地上。疾風斂眉,一邊伸手将她拉起,一邊問道:“怎麽了?”

“頭昏,”阿顏晃了晃腦袋,咧嘴笑起來,“現在好了!走走,吃糖去!”

見她活蹦亂跳向前奔的模樣,疾風也未将之放在心上,只是跟在她的身後,大步而行。

風拂過,輕曳枝頭嫩芽。一滴露珠順着碧綠的葉片兒滑下,滴落至地面塵土,不過片刻工夫,便滲入泥地裏,如同那貢品佳釀,再也望不見了。

酒香随風,彌散四野。

夜幕已沉,市集上卻仍是一派熱鬧景象。小販們張羅着擺攤,挂出了形态各樣的燈籠,将這一條街盡染了繁華之氣。五顏六色的彩燈,映襯着天幕中的月華,天上人間,別有一番流光溢彩。

一貫生活在小鎮之中的阿顏,從來沒見過這般熱鬧的景象,擡着頭幾乎看傻了眼,“哇”的驚嘆不斷。她也說不出什麽帶點墨水的話來,只在那邊不停地嘀咕着“好好看”、“花花綠綠的”。

先前應了她,要給她買糖,疾風便徑直向那糖葫蘆的小攤走了過去。買下一串,剛要遞給她,卻見她只知道仰頭看燈,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喂,蠢丫頭。”他喚了一聲,阿顏卻仍是不回神,只知望着檐角那盞宮燈贊嘆。

他屈指,想叩她腦門,卻又沒能下得去手,轉而取下一顆糖葫蘆,趁着她張口驚嘆之時,徑直丢進她的嘴裏。

這個動作果然立刻引她回神。阿顏轉頭望他,一邊嚼着一邊道“好甜”。看着她在面上綻出笑容,大眼睛不時地瞄向他手中的糖葫蘆,疾風心中一動,偏偏不遞過去,反而轉身向前方走去。

“瑞之瑞之!”她急急地喚,趕緊小跑着跟上來。見他不答話,她自然而然地拽住他的胳膊,擡眼疑惑道:“瑞之,你不是答應我,要請我吃糖的嗎?”

“是啊,”他故作驚訝狀,“方才不是請你吃了嗎?”

阿顏瞪大了眼,出手就去搖晃他的胳膊,可憐兮兮地抱怨:“才一顆啊!瑞之你說要請我吃好多好多的糖,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

見她哀怨的模樣,疾風揚起唇角。阿顏哪裏知道他是故意逗她,急得一把丢開他的手,不滿地嘀咕起來:“瑞之好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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