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看誰占上風
盧信良忽然覺得,他這一來,絕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那天的盧信良,至始至終,都不知道那驟然蒙罩在他臉上的物件兒究竟是個什麽東西?盡管,那香氣暧昧撲鼻的物件兒讓他剎那的迷怔和疑惑——然,一只戴有墨綠寶石戒指白皙的手正要準備往下使勁兒一扯——忽然,錦繡眼明手快,倒是先聲奪人,一把将那物件給奪了回來——
“喲喲喲!碰不得!碰不得!你個盧大相爺大聖人可千萬不能碰這些東西啊!”
錦繡忙把東西往身後一藏。
咧嘴,嬉皮笑臉,接着,又給邊上的春兒使眼色眨眼睛:“春兒!春兒!”意思是,趕緊把那些滿地的肚兜裹胸給收拾了,你盧大相爺看着可不太好……
春兒暗想:虧得小姐你還有這麽一點點羞恥之心啊!埋頭,咬牙,忙蹲着身貓腰輕手輕腳收拾了,這才面紅耳赤尴尬得恨不能找個地縫兒一鑽,掩門出去。
盧信良倒背着兩手,這才淡淡地開口,問:“你那是什麽,嗯?”語氣頗有些疑惑。
“哈?——什麽什麽?”錦繡裝傻,打着哈哈。想是正如春兒所想,這點羞恥之心,還是有的。
“你手裏,背後藏的、鬼鬼祟祟、并剛剛甩我臉上的那東西!——對,就是那個!”他又說,長長的睫毛垂下,眼皮往錦繡身後示示。
錦繡索性立馬笑了:“你真想看?”聲音嬌滴滴,軟綿綿地。挑挑眉,神态動作頗有些俏皮傲嬌和得意“——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我的這東西,你可看不得,看了我怕你盧大相爺會——”
“……”盧信良的臉黑着。
“會、流、鼻、血的!”錦繡“呲”地一聲,幹脆,頭一甩,三下兩下,将手中的肚兜匆匆一裹入袖,冷哼一聲,高傲十足地,揚長而去。
款款的腰肢擺動于盧信良的眼皮底下。盈盈燭火中,像水蛇一樣扭來扭去。
盧信良坐下,撩撩袍子,就在這一刻,忽然感到有些頭疼和窩火:像錦繡這樣的女人——如此的工程浩大,也就是說,想要把她打造他想要的樣子——那種三從四德?那種貞靜娴淑?那種賢妻良母?……對了,以及那永遠怕是遙不可及的“低眉”和“順眼”……是啊,如此的工程艱難而巨大,想要等到完美竣工的那天,簡直是何年何月,比登天還要難吶!
盧信良輕籲了一聲,幾乎就想放棄。掉頭走人,算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錦繡!”
錦繡轉過身來,一愣:“嗯?”這聲音,怪怪的,背皮一麻,這男人,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她眯眼,瞅着他,一副居高臨下。
盧信良仍舊面無表情,只嘴角微微一翹,整整袖子和衣領,過了半晌,這才站起,悠悠地,也是居高臨下。
“走!我有東西給你看,對!就是現在!”
月光靜靜透入廂室。
再來說說春兒。
春兒也自始至終搞不清他兩口子到底搞什麽名堂。盧信良難得是注意她家小姐一眼,哪怕僅僅是一眼……可現在呢?現在居然如此氣勢貫虹地直闖進來,甚至連門都沒敲一敲……當然,春兒是個丫鬟,有自己的本分,可不能管她不該管的事兒……然而,抱着一大撂的裹胸肚兜好容易出了裏間,剛小心翼翼放藏好,春兒擦擦額頭冷汗,想還是有點擔心,忙輕輕上前,靠着房門把耳朵一貼——
然而,這一貼,可不得了!
春兒眼也直了!背也麻了!渾身的栗子和雞皮疙瘩,臉紅耳赤,這一次,卻是真的恨不能又找個地方幹脆把自己給活活埋了!
“……不行,你那個太長,我可弄不了!”
最開始,一陣慵慵懶懶的聲音傳來,當然,這是錦繡的,語氣有點撒嬌,也有點無理耍賴,軟綿含混不清并小小的傲嬌。春兒不明白小姐口裏的“那個太長、她弄不了”是什麽意思?——隐隐約約,心砰砰砰跳着,跳得恐懼,跳得厲害,她覺着不對,心一橫,又把耳朵再往門前一靠,并緊緊地,悄不做聲地……可是,接下來——春兒眼前昏天黑地,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頭疼眩暈以及天崩地裂,她用她的牙齒,都快将自己的手背咬出血來了!——是啊,就她這個主子!她這個小姐!這個葉錦繡!——簡直——簡直連她春兒——都想忍不住罵一句,狠狠地,罵一句:無恥——葉錦繡!你簡直是太無恥!太無恥!
“對,你那個太長……這東西底下還有這麽一大撮的毛,我手這麽嫩,萬一給我磕起疹子怎生是好?”
“嗯唔,我說不行不行!我聞着這汁水兒的味道鼻子就癢癢,算了算了!我不陪你玩了!我說盧信良,你要玩,何妨去找其他的女人,恩?!”這一句,卻是挑釁罷工、不幹的意思。
春兒實在實在聽不下去了!全身被掏空,軟綿綿的,軟到在房門的門檻邊,接下來又聽見了什麽也不想去思考了轉念,她又一想:不對啊!她小姐錦繡生性不受束縛制約也就罷了,可是姑爺他——他不是——“籲……”春兒又深深吸口氣。是了,原來,這才是小姐素日裏常說——是的,錦繡常一想起這姑爺就“呸”地一聲,她罵她的丈夫盧信良:“你可別聽他的哦!他,算個什麽東西?滿嘴的仁義道德,實則上,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看來……果真啊!果真,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春兒捂臉。腿一哆嗦。“姐姐,姐姐!”剛要吃力站起來,突然,有聲音傳來,回頭一看,卻是一小小丫頭,這才忙收回了驚慌神思,鎮定自若微微一笑:“哦,香梨,是你?”這才趕緊走開。
原來,盧信良改造錦繡的第一步初次計劃目的就是——他要讓錦繡懂得,什麽叫做一個女人該有的、最最起碼的操守和品德——也就是“婦德”。盧信良也是經過幾番深思熟慮,那天,錦繡跑進了他夢裏,他首次荒唐無稽地做了場荒/淫之夢。其實,這也說明,盧信良本身的“欲念”就根深蒂固、很重很重。而朱老夫子曾說,要想去“欲”,必先去“心”;吾心之外,沒有他物……這才是君子,這才是一個理性禁欲的從聖之路。最後,盧信良決定搬過來同錦繡同。并看看,自己會不會在終日的美□□惑下,真的心口如一、心無旁骛?走向絕對地天理禁欲之路?
是的,這也是對他本身的一場考驗和較量。
紅燭羅帳的女子廂房,盧信良拿了一本小小的冊子出來。那是《女四書》,又叫《閨閣女四書集注》——分別是,《女誡》、《內訓》、《女論語》、《女範捷錄》的統稱書名。當然,那麽多的書,錦繡一口氣看完也不可能——所以,極為詳細耐心地,盧信良又把那書删繁就簡,仔細整理,找出重點剛要,做成一本小小的冊子……讓錦繡書寫,閱讀,并告訴她字裏意思。
“我不寫!我也不認!”錦繡說,她挑挑眉,看也不看那冊子一眼:“哼,我又不考女秀才、女狀元的,幹嘛要看這些勞什子東西?”打着呵欠,說話就要一撩袍子上床。
盧信良極力忍住冒火的沖動。脾氣忍耐達到極限,深籲了一口氣,半晌,才語氣溫和地問:“那麽,你怎樣才肯寫?才肯乖乖聽話,嗯?”似在誘惑。
……
就這樣,一番對峙,各自的堅持和橫眉冷對。錦繡終于笑了:“要我寫,也可以!”她一頓,搖搖手指,聲音拖得長長:“除非——除非你把你的衣服——當着我的面給脫了——”“無恥!淫/娃蕩/婦!”錦繡還沒說完,盧信良的臉黑得難看。當然,姿态甚高,眼神始終是淡靜如水、平靜如波的。而且,就連眼皮子,也沒夾他老婆葉錦繡一下。而他這一穩如泰山的巋然超逸之态,倒果真和那聖人哲人沒什麽區別。不過,這姿态,也沒有維持多久,因為,錦繡接下來冷冷地哼了一哼,圍着他,走來走去,走去走來。
“啧啧!”她打量道:“還成天一口一個的‘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呢?這點胸襟和氣魄都沒有!——且,你以為我想看你?我貪戀你的美色?——拉倒吧,我說盧大相爺,我不過就看看你的誠意如何而已?——”
她想捉弄她,調戲她,就是想把他那自己最看不慣的姿态從神壇高高給拉下。
如此這般,盧信良再次閉眼深籲了一氣。
錦繡的這番激将終于立竿見影。
“書呆子就是書呆子……”她冷哼一聲。
因為,輕輕地扯下腰間的玉帶,盧信良,居然閉着眼,倒還真的一副大義淩然、舍身取義的樣子,竟不多加思索,果真準備将身上的衣服脫了……并當着錦繡的面,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行了!行了!”錦繡火冒三丈。也不知為什麽,他這副氣勢,就像自己還真的是個死不要臉的淫/娃蕩/婦。總之,她很惱。
“寫就寫!”然後,錦繡又說。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後來,就演變成春兒在門房外面聽見的那一句句:“不行不行,你那個太長,我可弄不了!”“你那個太長——底下又有毛,我手這麽嫩,萬一給我皮膚磕起疹子怎麽辦?”……諸如此類。
因為——錦繡口裏說嬌嗔支支吾吾耍賴的——是,他,盧信良,讓她寫的那冊子裏的東西內容太多、太長——而那毛筆……的毛——會擱着她的手——她手嫩,就連那墨汁兒,也就是汁水也是聞不得的.....
春兒是誤會了。
大大地誤解。
這一次,想必她家小姐和姑爺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我不寫了!”
忽然,錦繡把手中的狼毫毛筆重重一擱,硯臺裏的墨汁直濺得滿紙張都是。
盧信良就坐在邊上紋絲不動。
錦繡“呼”地一聲,她立時覺得,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居然和這男人在耗上較起真了?什麽狗屁《女四書》、《女論語》……
其實,她是心裏煩躁。
就為着這個一直坐在她邊上,監視着她、看着她、悶不吭聲、沉默寡言、一副高高在上的男人盧信良……她感到,一肚子的窩火和煩躁……
“不行!必須寫!”
盧信良一把按住錦繡的手,并從背後環着她,似有強迫之意。
錦繡“啊”地一聲,整個全身都發麻。慘白着臉,搖搖顫顫,連帶整個身子都抖起來了。兩眼死死瞪着對方,像在努力抗掙男人的束縛,并意圖掩飾什麽。
“你、你怎麽了?”盧信良聲音軟了下來。
“……”錦繡沒有說話,牙齒咬得死緊。身體還在抖,一直抖。
盧信良的手還按在錦繡的手背,一時也有點心慌。聲音漸漸變得有些複雜:“你冷?是不是?”
“……”錦繡沒有回答。
“你冷?”他又問了一聲。
“……”錦繡想哭了。臉漲得通紅通紅。“你、你能不能別這樣抱着我……男女……男女授受……”
“什麽?你說什麽?”盧信良似乎真沒聽清楚。
“我說——你能不能別這樣抱着我……我、我裏面是空的……”當然,後面的聲音很小很小。意思是,她沒裏面沒穿裹胸,由于剛沐了浴,還沒找到肚兜。
偏偏地,盧信良什麽時候不耳背,這個時候,他卻還哪壺不開提哪壺,慢慢把手松了,有口無心:“——什麽?你說什麽?裏面沒穿什麽?”
啊呸!錦繡氣得半死不活,“我說盧信良!你是故意的是吧?!”
她使出一掌,猛地推開了他。“肚兜!——我說我沒穿肚兜!”
然後,揚揚眉,聲音放輕,并很是溫柔地,暧昧地,沖對方眨吧眨吧眼睛。“我說——我沒有穿肚、兜、在、裏、面——”她一個字一個字:“盧大相爺、我的相公,官人,郎君——這,你可聽清楚了沒有,嗯?”語調悠長悠長。
盧信良臉一紅,身子一暈。
整個廂房,剎然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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