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老妖婦

夕陽已經暗暗沉去。

據說, 錦繡老母陳國公夫人來的時候, 整個盧府上下,全都驚動乍然忙呼成一團。

兩府隔着東西兩條大街, 位置很近, 不遠。錦繡母親是坐着轎子,一路悠哉悠哉, 讓他的夫君陳國公,陪同一道來的。

錦繡這個老母, 雖已有五十出頭。但, 看上去, 風韻猶存,皮膚細嫩光滑,猶如白玉豆腐般吹彈可破,并不十分顯老。

當然,這些修飾形容,用來形容錦繡的母親未免顯得過于簡陋寒碜——她的身材很高挑,腰細。流水肩, 标準的美人頸……不過,這也是其次, 最最引以錦繡這個老母引以為傲的——就是用她本人的話, 她的這長相身材比例實在過于标準——标準得,如果砍斷胳膊, 就成了傳說中那個鼎鼎有名名的“米洛的維納斯”女神雕塑。

誰是“維納斯”?為什麽要砍斷胳膊?

誠然, 錦繡無法聽懂, 誰也無法聽懂。就連同床共枕那麽十幾年的糙漢子将軍丈夫,也無法聽懂。

錦繡母親口辭裏總有一些奇奇怪怪、任誰也聽不懂的怪詞兒。

像什麽“科學”、“民主”、“新潮社”、“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婦女解放運動”……以及她動不動就愛挂在嘴上的——她的偶像——“孫中山老先生”等等。

除此,錦繡的母親還會跳舞。

時下,宮廷裏最為流行的,莫過于舞動輕甩長長女人水袖的“翠袖紅裙折腰舞”、“淩波舞”、以及“白纻舞”……可是,錦繡母親卻不跳這些,柔韌的身姿和線條,長胳膊、長腿、長脖子,外加一個好看頭型,腳尖立地,一腿支撐,另一腿往後高高舉起,或是劈個腿,開個叉,轉圈,再轉圈兒……然後,輕輕盈盈,回眸一笑,得意洋洋地沖她女兒錦繡解釋着說——她的這舞,叫做“芭蕾舞”。

“‘芭蕾舞’是個什麽玩意兒?”錦繡問。

曾經,她被那母親優美輕盈的舞姿一時迷住感染——或者說,她是想讓母親給自己做一套同樣輕盈漂亮的白紗裙子,那樣的平底柔軟、可以把腳尖立在地上的好看鞋子。

“不行!”錦繡母親回說:“你沒有這個天分!—— 所謂‘開繃直立爹媽給’,可惜了,你沒有遺傳老娘這樣的天然優勢——這舞,你跳不了!”

錦繡,其實何曾有多想跳那個舞啊?壓肩、把杆、壓腿、劈腿兒實在太辛苦太吃力。她想的,不過就是能穿上那樣仙女才穿的白紗裙子而已——

錦繡母親自己給自己做的,白紗裙子。

……

盧府整個上下一片騷動。

錦繡的這個老娘來時——是的,盧府的當家主母盧老太太——自然躬行有禮、一路攜着家中女眷微笑相呈地親自迎接過去。

屋頂的夕照就快隐退,蘊着一派詩禮書香的盧家大宅子,白牆黛瓦,微茫見星。

盧老太太笑:“原是親家母和親家公光臨大駕寒舍!——呵,怎麽都不吩咐下人們早通知告訴一聲,瞧,這剛過飯口,酒席都來不及準備,親家公和親家母本來就不常來,這一次,怕是疏了禮數,招呼不周了!”

如此,招呼一番。

而那天的盧老夫人,穿的是一件兒藏藍色鳳鸾雲肩通袖妝交領長襖,配一條老氣橫秋的黑褐色馬面裙子。手捏着一方軟帕。臉上微笑極其适度,不太多,也不太少,像早練了無數次,量也剛剛恰到适中。身子端然直立,足立得平平穩穩地,仿佛不那一番态勢——尤其是,錦繡母親這個京城裏鼎鼎有名的“老妖婦”、“老妖精”跟前兒——非如此,彰顯不出她們盧家女人的端莊、優雅與風範來。

盧信貞和孟靜娴除此也站在一旁。

孟靜娴穿的是一件半新不舊杏白雲肩通袖素花對襟短襖,黛紫裙子,寡婦打扮,極其溫婉有禮向陳國公夫婦福了個身:“親家夫人,親家老爺……”

話音一落,随後,她們府上的三姑娘盧信貞癟了癟小嘴,也極為心不甘情不願彎腰福了個身:“親家夫人,親家老爺……”非常傲慢地,接着,微地一冷哼,用她,只有她和孟靜娴才聽得見的嗓音:“呵,真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就這麽橫沖直撞,天也晚了,還要不要人睡覺?!”

孟靜娴忙扯扯她袖子:“噓,三姑娘!”意思是,仔細別人聽見。

陳國公夫人倒沒拿一雙眼睛去瞧盧信貞,嘴角淺淺一勾,把她這親家太太盧氏上下一打量,開門而見山。

她問:“诶?我們家霏霏呢?怎麽不見?——這孩子,真是奇了怪了!如今嫁了人越發是有規有矩了,見我們這個做母親父親的來,也不出來見見,這……這還真是越發孝心過了頭!”

裝模作樣,嘴上,雖然是罵,言辭口吻,卻是無盡寵溺。

是的,她這一趟來,一半是因為——錦繡的貼身大丫頭春兒,在錦繡去了一趟春臺戲院,後又聽說被她的姑爺盧信良那樣一番“逮捕”捉了回來之後——盧信良便把錦繡關進了書房卧室,還上了門鎖,說什麽要好好懲治調/教一番。春兒擔心出事,立即差人告知給國公爺和國公夫人。

兩個人一聽,尤其是陳國公夫人,這還了得,當下大怒,說什麽也要親自來跑一趟。

國公爺道:“不去!夫人要去,你自己去便是!多大個事兒嘛,我看,就我們那霏霏寶貝兒丫頭的性子,這姓盧的能治得了她?呵,我倒是手板心煎魚給他吃——”

他嘀嘀咕哝,然而,不到片刻功夫,被錦繡母親偏過臉來冷冷一盯。然後,趕緊改了口,漲紅着臉,把桌子一拍:“去!當然得去!——哼,盧信良這豎子實在可恨!動什麽不好,居然動到咱們寶貝閨女兒頭上了!夫人,為夫我這就去整裝待發,命人備轎,非得給姓盧的小子一個下馬威看看!”接着,屁颠兒屁颠兒,離開錦繡娘視線。

其實,他頂多也是去玩湊個熱鬧的。

錦繡娘這才收回那冰冷目光,嘴角冷冷地往上一翹,“——慫樣!”

當然,還有一半原因,她這老娘是沖着和盧信良的一番交涉來的。此事暫且不提。

盧老太太吃地一驚。

她的臉上微微有些尴尬。

是的,此事——關于盧信良将錦繡關閉起來,說要教訓,她也讓丫鬟婆子們打聽了。兩個人究竟在屋裏做什麽,自然不知。

當下,心有些慌了,忙道:“呵,瞧瞧,瞧我這記性!”趕緊笑着打着馬虎眼,不說盧信良要關門教訓錦繡等事兒,只拐彎抹角,轉了數彎,說錦繡其實并不知兩老來了,估計是睡了。接着,驀一使眼色,沖丫鬟說道:“去!把少奶奶和二少爺都叫來,說親家老爺和親家太太來了!——去,快去!”

就這樣,幾個人,打着哈哈,終于,也不知花廳客套站坐了多久。

忽然,一道聲音:“霏霏!你怎麽了?你這是——”

錦繡和盧信良就站在門外。

兩個人衫袍不整。

大概,估計,可能——時間的倉促匆忙——兩個人房裏一陣厮殺拼命過後,袍子沒來得及更換,儀容沒來得及收拾整潔,彼此身上脖子上的各吻痕咬痕及其他印記還沒來得及清除——衆人全都紛紛站起身來的驚詫目光中,兩人袍帶松垮,眼窩微青,就那麽神情疲憊互不看對方站在那兒——完完全全的,是一臉的房事縱欲過度跡象。

一臉的淫/靡暧昧跡象。

錦繡娘陳國公夫人首先從椅子上緩緩站起。“霏霏!”

是的,剛才那聲音就是她發出。

她不可置信,走近女兒跟前,拉着她的手,把她上看看,下看看,左一圈,右一轉,仔仔細細,仿佛連身上每塊皮、每塊肉、每根筋都要看個清清楚楚。“——你怎麽了,啊?這是?”她說。“盧信良,他把你……把你到底……到底怎麽了?”

然後,憤怒地,氣血上湧地,深吸了口氣,像是忍了又忍,猛地一轉身,身下黃裙一個飄逸回蕩轉折:“我說賢婿!你不是——你不是孔孟聖人的門徒弟子嗎?不是張口仁義,閉口天理人欲道德規矩禮儀的麽?——這是怎麽說?啊?怎麽說?”

聳肩,攤手,一臉不可置信地,像看妖怪一樣在打量身前的女婿盧信良。

盧信良臉驀地拉黑,俊面緋紅。

就差沒當場說:岳母大人,你這麽大驚小怪作甚?——就算是孔子孟子門徒,但睡他的老婆,也是天經地義!天經地義!——再說,你覺得你女兒會吃虧?

微閉着眼,下巴擡高,默不吭聲。

其他諸人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不管是盧三,盧老太太,還是孟靜娴,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兩人究竟怎麽回事?

錦繡輕眯着眼,斜挑着眉,打量着她母親:呵,她倒要看看,她的這老娘,這“老妖婦”——到底,想玩哪門子的幺蛾子?

是的,是個幺蛾子!

她的這老母,無事則已,只要有事,只要一挑眉,一擡眼,她就準會得知,一會兒,不久,鐵定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如,她爹陳國公就不知栽了多少回在這上頭。再者——人家兩口子,“燕爾新婚”,就算“白日宣/淫”那又怎麽了?她一個做丈母娘的,這麽一副大驚小怪樣算怎麽回事?

“嗯咳——”

一道聲音,打破局面,大廳所有人齊齊偏轉過頭去。錦繡的老爹,陳國公,體型富态、面皮微憨地,卻不知何時撣撣袍角,慢悠悠從椅子站起。“那個,我說夫人啊——”

是的,錦繡的這個老父,也是五十出頭,樣貌并不怎麽清俊好看。五官有些糙,人有些胖,膚色也有些黑。

唉!錦繡常常忍不住扶額:多險啊!幸而自己這樣貌是從老娘那裏得來,要是真長了她爹這慫樣……啧啧,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不過,錦繡對這個老父,卻十分維護疼愛。并超過她對她的母親。

陳國公先是讨好似地對錦繡娘說:夫人吶,既然咱們這閨女沒事兒,是不是得該回府了?——呵呵,瞧這天色也不早了……然而,話音一落,剛準備起身去拉她。“嗯咳!”錦繡娘淡淡地、似有似無地、很是一臉不耐漠然地,把他冷盯一眼。就像之前在府邸,這似乎已經是習慣的表情和動作。

“你先別在這裏瞎攪合——”她說。聲音又細,悠長悠長。陳國公的手立馬僵住。

“這,還輪不到你說話出風頭的地步——”錦繡老母又道。

意思是,哪邊涼快哪邊呆着去。你個窩囊無用的廢物,老娘還有很多事情沒辦完,你在這裏攪什麽攪?

很那動,那言辭語氣……其實,錦繡母親是故意的。

所謂,殺雞給猢狲看——她,就是要讓盧家這些人知道,尤其是女婿盧信良知道——什麽,才叫做一個男人該有的低三下四;和,什麽,才叫做一個女人的威風與霸氣。

陳國公無奈,對衆人搖頭聳肩,尤其是對她女婿,像是在說:看,這才叫做好男不跟娘們鬥!小子啊小子,要多學學!

盧家那些娘門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诶!”

首先是盧三兒,袖子靠靠她旁邊站着的大嫂孟靜娴:“你看見沒有?天吶——果然,果然是名不虛傳吶!”

此話包含內容信息太多。一則,好家夥,這,做女人做到這個份上,天吶,真不知該如何形容。一時,羨慕嫉妒以及各種恨;一時,又覺如此潑婦老妖狐貍精不要臉的老賤貨——瞅瞅,時下能有幾個女人能那樣?想想自己從前——是的,她的從前,大概十五六歲上,也訂過婚,沒過多久,對方人都沒見過,就一命嗚嗚英年而逝——而自己呢,就因出生盧家,為了所謂的名節忠貞,為了所謂的“牌坊榜”能镌刻下她盧三小姐的大名——自己,就不得不為那個尚未見過面的未婚夫,死守貞操——甚至,連個“寡婦”的名號都夠不着。

畢竟,像她的大嫂孟靜娴,雖是個寡婦,但好歹和男人相守陪伴一場。

哎……

盧三的內心戲,真是複雜不少……

同樣的,孟靜娴和盧老太太兩女人也是。

盧信良表情複雜。

錦繡母親忽然走到盧信良身邊。“賢婿!”她說。這一次,倒是雙手交疊兩袖,寶釵搖動,一步一步,緩慢優雅地,表情端端莊莊,四平而八穩。“這麽晚了來叨擾,你——不會不高興吧?”

意思是,遣避衆人,咱們能坐下來好好聊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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