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Chapter11

43

周圍都是霧蒙蒙的,能見度不高,充斥整個視野的都是不同深淺程度的灰色,朱正廷将打暈的山貓丢在一邊,彎下腰,握住方才扭到的腳踝用力一擰,把錯位的骨頭重新正好,他試探着跳了跳,還是忍不住暗罵了句卧槽。倒黴透了,他惡狠狠地瞪了蠕動的罪魁禍首一眼沒好氣地抱怨,該死的哨兵的防禦系統。

他現在孤身一人,一道進入範丞丞精神域的黃明昊就在落地的眨眼時間就憑空消失了。如果不是清楚精神域只是哨兵潛意識的投影,他會覺得自己闖進了某種鬼屋探秘之類的真人秀。糟糕透頂,他又忍不住跺了下腳,疼痛感減輕了些。

在火石的摩擦下,明黃色的氣焰從導氣管中冒出,迅速包圍住腳邊不斷蠕動的山貓,向導揪住山貓的尾巴,用力将它向看不到的深處擲過去。火球在霧氣中一路通暢,飛了三四十米才猛地變換方向,似乎被什麽力量打飛出去。朱正廷眯起眼睛,警惕地後退了幾步。他的等待沒有多久,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慢慢從霧氣中現出身形。

“啊——不是,姐姐——”朱正廷上下打量着女人,她的疲憊和驚訝顯而易見,似乎被撞破了什麽秘密一般慌張得手足無措。還沒等他再開口說話,霧氣深處又傳來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女人觸電似的扭轉身體,用懷抱接納迎面沖來的小男孩,蒼白的臉上展出僵硬的笑意。

“丞丞不乖,現在是宵禁時間哦。”

“嗚——睡不着,”丞丞牢牢抓住女人的衣襟,臉色蒼白,淚眼汪汪,“一直有個奇怪的聲音在腦海裏,我害怕——”

女人聞言顫抖了一下,飛快掃過四周,拉住男孩急匆匆地往大廠裏跑。朱正廷只能眼睜睜看着兩人跌跌撞撞的身影再次消散在霧氣裏,他的手虛空劃拉了幾下,沒能改變霧氣的軌跡,也沒能感受到應有的潮濕。

“那是記憶,你比我想象中來的更早,那就是說,黃明昊也進來了。”突如其來的光亮伴随着蔡徐坤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朱正廷将抛落在腳邊的熒光棒撿起,順着方向一路找到處開闊的空氣。茂密的梧桐樹仿佛某種結界割開了整個世界,霧氣完全消散,露出後方冰冷的建築物。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梧桐樹上的家夥。

蔡徐坤朝他友好的打了聲招呼,随着擺手的動作,建築物裏的燈光很給面子的閃爍起來。鵝黃色的光亮透過窗戶灑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朱正廷這才看清了那些被壓在瓦礫底下的身體殘肢,并發出了他這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音:“這他媽的簡直是恐怖劇情的副本!要是我出去,那個小兔崽子就完了!”随着他的話音落下,整個氣氛又陰森了幾分,空氣中應景地響起小孩的喧嘩打鬧聲。

“你該不會一開始就被困在這裏了吧?”

“黃明昊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這裏?”

“喂,別轉移話題!”朱正廷忍不住大喊起來,聲線因為憋笑微微顫抖,“我發誓絕對不會嘲笑你的!真的!”

“你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有說服力嗎。”

“大概。”

“作為向導,連用精神簇找自己的哨兵都沒想起來,才是應該被嘲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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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還是跳過這個話題吧。”

黃明昊出現在五分鐘後,年輕的哨兵還是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大大咧咧的和兩人打起招呼。蔡徐坤使勁兒捶打身邊的梧桐樹,樹幹發出一陣嬰兒般的悲鳴,在寂靜中顯得尤其可怖,讓還沒做心理準備的兩人都吓了一跳。

“卧槽?!”

“就是鬼。在你們來這裏之前,我一直被困在這區域,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辦法出去。這段時間,我有個想法,或許丞丞潛意識裏構築的地方就是個死地,而我遭遇的就是鬼打牆。你們應該也注意到了,很明顯的,他在逃避某個現實,于是給所有人都打上了死亡的标簽,寧可相信沒有人活着。”蔡徐坤解釋,“ 好在你們進來了。是子異的意思?”

黃明昊點了點頭。

“他很了解我。”蔡徐坤也不避嫌,長久的相處帶來的不只是熟悉,還有旁人難以插足的默契,雖然現在這份感情在另一個人的作用下變了味道,“這次也恰好陰差陽錯的撞上。”

黃明昊揚起下巴,嘴角得意地揚起,“所以如魚得水就是說我了!雖然等級不夠丞丞,但我有個提升價值的能力。”他微微壓低聲音,眼珠子靈活地朝四周轉了轉,“只要有适當的媒介,就可以和鬼魂暢通無阻的交談。”

*可以看見鬼魂這個設定在哨向文裏不太多見,屬于啓蒙美劇《哨兵》裏的原設。

44

陳立農端着盒酸奶靠在牆邊小口小口地抿。他舔酸奶蓋的樣子很認真,看人的樣子也是,所以範丞丞輕手輕腳合上門離開房間的模樣在他眼裏慢動作放映一般。他把喝完的塑料殼向空中抛去,看它慢慢分解消散,從來沒存在過那樣。陳立農歪頭笑了笑,久違的随心所欲又回來了。他已經在這裏呆了太久太久,久到幾乎模糊真實和虛幻的界限。

“丞丞。”他對着空氣重複戀人的名字。被呼喚的哨兵猛地扭過頭,急切地四處尋找。他又發出一聲輕笑,看着對方眼裏的驚喜慢慢熄滅,被懊惱取而代之,像只被激怒的貓咪,他想着上下唇就碰了兩下,“寶寶。”

陳立農感覺到自己的衣擺被股不大的力道扯住,順着蒼白的小手看過去,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仰着腦袋看他。女孩的皮膚有種不健康的透明感,眼睛又黑又亮,不大卻很精神,她穿了一條收腰的黑色連衣裙,手腳細長,黑色的指甲尖鋒利又突兀。

“弄弄。”她張開嘴巴,艱難地擠出兩個字,含含糊糊。那是一種奇怪的口音。

“農農。”陳立農矯正了一遍,把女孩抱上窗臺坐着,背對自己。他指着對面的走廊俯□□,在女孩的耳邊輕輕說道,“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丞丞。”他重複道,“任何人。”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後化作煙霧向着長廊沖過去。陳立農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從衣兜裏掏出根皺巴巴的香煙,擦擦按了幾下火石,沒點燃,他只好耷拉着叼在嘴上,輕輕嘆了口氣:“想借火。”

天色逐漸暗沉,範丞丞一遍一遍看着火機擦出刺啦的聲音,零星又微弱的電光把他的臉色照得陰郁非常。他長得白淨,鼻梁高挺眼尾狹長,笑的時候單純快樂,不笑的時候硬生生能拗出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雖然很多時候他只是在發呆而已。或許露水沾濕衣服的寒冷,他哆嗦了一下,等意識到自己又陷入神游的時候,才猛然擡起頭,看到黑漆漆的長廊盡頭站着個女人。

女人穿着件熟悉的白大褂,從黑暗中慢慢走入月光,一瞬間,範丞丞覺得那是她的難過凝成了盔甲。他張了張嘴巴,陌生的稱呼蹦出:“阿姨?”

“丞丞。”她從懷裏變戲法般掏出一個精致的蛋糕,“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還有三個月。”小男孩尖細的嗓音從他的身後冒出來,“六月十六日才是丞丞的生日。”

“我會陪丞丞過的。”農農握住丞丞圓乎乎的手,渾身漆黑的羅威納幼犬在無聲的咆哮。他将直勾勾的目光從身側的男孩移到女人蒼白的臉上,淺笑,“阿姨。”

哨兵突然記起來那之後的時光,燈火、電極片、手術刀。白大褂、鮮血、注射器。各種亂七八糟的事物充斥他的夢境。他在昏睡和清醒之間掙紮,等再次奪回自己的主動權時,已經站到了禮堂的角落,面對着快剝落的牆皮,滿腦子盤旋着聲波處理過的吶喊。

“自由,”那個聲音喊道,“自由。”

範丞丞覺得那個詞語很美。他把這兩個字揉碎,挖開胸膛,塞進心髒。

45

“接下來往哪裏?”面對空蕩蕩的長廊和兩排緊閉的房門,黃明昊扭過頭詢問默不作聲的蔡徐坤,後者垂着眼睛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擡起下巴示意他繼續往前走。哨兵也不介意,他從剛踏入大樓的時候就注意到對方的暴躁,似乎這個環境對蔡徐坤産生了某種奇妙的影響。

“這地方也太荒涼了。”朱正廷喃喃,話音剛落,壁燈一盞接一盞亮起,暖黃色從燈芯蔓延至走廊深處,照亮盤腿坐在地上的男人。黃明昊在第一時間将兩個向導擋在身後,隔絕對方審視的目光。不知為何,他從那雙單純無辜的眼裏讀出了純粹的惡意。

“蔡徐坤,黃明昊,朱正廷。”男人支起下巴,淺淺笑起來,“歡迎來到範丞丞的精神域——地堡,既然有兩位我們還沒有正式見面過,那麽請容許我簡單作個自我介紹,我是地堡的守衛者陳立農。”

“你知道我們會出現?”黃明昊警惕地掂量起這個傳說中的哨兵。

“黃明昊,編號0219,思維敏捷,有特殊溝通能力;朱正廷,編號0318,爆發型攻擊向導,兩人均隸屬于二塔,實際為蔡徐坤私人小隊成員。如果蔡徐坤陷入困境,備選方案第一個會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心腹吧?所以我猜測現實時間已經過去好一陣子了。”

“什麽意思?”蔡徐坤眯起眼睛,抓住黃明昊的手腕。

“他們兩個的出現不是你的精神防禦機制。2059年1月17日3時21分,範丞丞陷入神游狀态,蔡徐坤接到王琳凱消息後對其展開精神疏導,3時22分,陳立農與範丞丞精神域發生疊加。蔡徐坤在地堡中遭遇了除兩人外的第三股勢力攻擊。”陳立農伸出右手,腕表上代替異常點的三簇紅光已經熄滅了一簇,“讓我幫你回憶一下,在橘黃色的房間,你親手殺死了過去的自己,還記得嗎?”

“那個小男孩就是第一個異常點,或者說,鬼物。0919,哦,抱歉,你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尤長靖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完美扮演好一個講故事的人,他把丞丞掩埋的記憶挖了出來,讓你們分享了一個有趣的秘密。’信任感能提升離開這裏的機會’,他把這種解釋灌輸給了你,而你因為一時接受的信息量太大,竟然沒有意識到再明顯不過的事實。腕表沒有完全熄滅,脫離的提示音也沒有響起——蔡徐坤,至始至終,你都沒有從精神域中出來。”陳立農停頓了一下,揚起嘴角,愉悅的聲線在空蕩的走廊漂浮,“可是誰又能保證我這次說的就是真話呢?”

“你果然陰魂不散。真話不真話我自有辨識方法。”蔡徐坤俯身迅疾貼近陳立農,在朱正廷的照拂下,他的速度快出往常一倍,空氣中只留下他屈肘狠狠頂向哨兵下巴的殘影。陳立農左手護住心口,順勢向後卧倒,右手撐地,盤起的左腿順時針掃向蔡徐坤的腳腕。向導伺機摁住哨兵的肩膀,借力一個鹞子翻身,軍靴勾住吊燈的曲柄向下踢出,伴随着鐵鏈稀裏嘩啦的作響,水晶吊燈整個砸向陳立農。

與此同時,黃明昊從身後逼近陳立農,橫臂擋住後者的攻擊,将他重新推入吊燈的攻擊範圍。避無可避下,哨兵尖利地嘯叫了一聲,羅威納犬順着他甩手的弧度從虛空中竄出,将吊燈撞得偏離原定路線。緊接着,陳立農以右腳為圓心,壓低半個身子,揪住不知何時抓住的鐵鏈末端,往回掄向勾停在天花板上的蔡徐坤,精神體則穿過空隙撲向遠離戰場的朱正廷。朱正廷對着羅威納犬回以直擊門面的右勾拳,精神體的速度更快,幾下跳躍着躲開後,落地時迅速擺出狩獵者的模樣,繞着向導慢吞吞地踱步,不時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不要對我的搭檔出手!”姜黃色的豹貓從虛空中浮現,帶着黃明昊的怒吼縱身撲向羅威納犬。兩只精神體很快扭打在一起,幾次周旋下來,豹貓始終死死占住中間,把朱正廷牢牢護于身後。另一方面,蔡徐坤在滞空狀态下沒有選擇躲避,反而蹬住天花板,向着吊燈直直沖過來,先前分神注意朱正廷的黃明昊也迅速收回心思,從側面逼向陳立農,帶着殺意的拳風在朱正廷突然的驚呼中戛然而止。他飛快收住拳勢,屈肘勾住鐵鏈旋過身體,背身擡腿掃向陳立農。被強硬拉住的吊燈微微停滞了片刻,下一秒,蔡徐坤側身躲過攻擊,握住陳立農的手腕用力一折,在咔嚓聲後毫不戀戰地脫離出攻擊範圍,留下黃明昊和對方繼續纏鬥。

蔡徐坤得了喘息的間隙,擡頭看向開啓的雕花木門,一個身影沖破黑暗直逼他們,右手的寒光迅速劃過朱正廷的面頰,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只要向導的反應稍微慢上半拍,蔡徐坤思考不懷疑那把手術刀割斷的會是汩汩流動的血管。沒有思考的時間,蔡徐坤瞬間對襲擊者發動了猛烈的精神攻擊,後者卻只是晃了晃身形,擡手掐住他的脖子。

“丞丞?”

那個和範丞丞長得如出一轍的少年歪頭微笑,腳踝的鐵鏈在地上拖拉着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将染血的手術刀放進蔡徐坤的手心。在少年漆黑的瞳孔裏,蔡徐坤看到年幼的自己抽出紮在男孩胸膛的刀刃,鮮紅的花朵慢慢收攏,替之以充滿藥水味兒的純白色,那片顏色慢慢向上挪移,最後停在吊燈的正下方輕輕搖晃。

蔡徐坤後退了一步,恰好和倒吊的男孩四目相對。清冷的月光投射過橫亘的梧桐樹和男孩纖細的身形,在硬邦邦的牆面上描畫出一個巨大的十字架。

“在月光射到牆面正前方的十字架時祈禱,興許魔鬼的願望也會被上帝聽見呢。”陳立農飄忽的聲線在他耳畔幽幽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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