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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6-09-02 17:00:02 字數:5916

津妤真的笑不出來,如果硬要擠出一抹微笑,那也是充滿辛酸血淚史的苦笑。

她剛才接到來自三十四樓、老板專屬樓層打下來的電話,司徒秘書傳達老板要她上去一趟的聖旨。

老板突然召見總務室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到底為哪樁?津妤本人很狐疑,她也很清楚同事們的困惑絕對不亞于她。

最慘的是,剛剛她在講電話,所以領聖旨的人不是她,而是總務室裏的廣播器。

廣播器領下聖旨,站起身,登高一呼,一秒鐘不到的時間,總務室裏每個人都知道大人物老板找小蝦米李津妤上樓面談。

衆人好奇打量的眼神不斷朝津妤身上飄去,她盡量彎起身體,幻想自己變成卡夫卡《變形記》裏頭一覺醒來變成昆蟲的主人翁。

以前看小說,覺得主人翁怪可憐的,好好的人變成蟲,還被家人唾棄到一個不行,現在她才明白,有時候變身為昆蟲,其實是一種幸福,不然變成一個逗號,掉在辦公室地板上滾出衆目睽睽之下,也是上輩子修來的莫大福報。

“老板找你單獨談話?”廣播器黏到她身邊擠眉弄眼。

經理也飄出專屬辦公室,手裏拿着杯子,靠着門框,耳朵尖尖豎起。

“應該有事情要交辦。”津妤趕緊踩滅暧昧火花,将灰燼推向公事勢力範圍之內。

“那也應該找經理上去說話,怎麽指定要找你?”廣播器又殺來一劍。

“呃?”津妤先是愣了一秒,随即施展太極手法轉化關鍵性問題。“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個小職員,哪能知道老板腦袋裏的高階想法,我先上去看看老板有什麽指示。”她微微側身,閃過廣播器。

廣播器,我與你有相同的疑問,你可以大剌剌的問我,我卻不一定能直接問老板,人生……

果然是不公平的。

“也對,快去快去!”廣播器催促道。

經理以及暗地裏不斷關注她的總務室全體同事,默默目送她走出辦公室。

直到站定在電梯前,津妤才得以大大松口氣,芒刺在背的感覺終于消失,謝天謝地……

“登。”電梯來了。

她走了進去,裏頭站了幾個人,她只認得秘書部的陳秘書,以及海外業務部菁英一哥向子龍。

“電梯往上。”陳秘書睨她一眼,小聲提醒。

“喔,謝謝。”津妤扯開笑容,伸出手指,顫巍巍的按下三十四樓的樓層按鈕。

随着數字燈一亮,電梯內的氣氛驟變,衆人的雙眼也跟着閃爍着好奇的光芒。

“三十四樓?”

“總務室職員去老板所屬樓層?”

狹小的密閉空間裏,衆人的疑惑若是能實體化,相信一定會有無數個巨大的問號塞滿電梯頂部,一致針對最後進來、最後踏出電梯的總務室小職員。

津妤硬着頭皮,站得筆直,背脊用力到彷佛随時都會斷裂,費力穿上無知無覺的盔甲,假裝沒聽見身後的細碎言語。

“你上來有什麽事?”陳秘書眉心微皺,貼近她身邊,小小聲的問。

剎那間,電梯內部同時尖尖豎起十幾對耳朵。

其實她本人也有相同的疑問,但她又不能這麽直白的回答,免得被他們誤會她是在拿喬,她只好努力想個籠統、但聽起來又不會太敷衍的答案。

偏偏她絞盡了腦汁,還是一丁點靈感都沒有,沒想到這件差事的難度等級這麽高,嗚……

向子龍見她尴尬得雙耳發紅,輕松一笑,就這點事也能把她逼到窘成這樣?他一掌輕放上她繃得快要斷裂的肩膀,直接問道:“老板找你?”

故意強調老板這兩個字,是為了暗示衆人,如果再繼續往下挖就不是單純八卦,可能涉及公司機密,或是老板不願員工背地讨論的個人隐私。

津妤點點頭,朝他露出感激一笑,知道他正在幫自己,她也知道此刻千萬不能亂說話,她對引火***這類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小心駛得萬年船,好工作難找,做事難,做人更難,像她這類小員工沒有超強業務能力加身,只能朝安分守己這條道上小碎步前進。

“老板找總務室的上去?太奇怪了,我都還沒上去過呢!”不知是誰突然爆出這幾句。

頓時,電梯內一片尴尬。

津妤把頭垂得好低好低,不過她也透過眼角餘光發現每個經過她身邊要走出電梯的人,都會回頭多看她幾眼,她有些煩躁的想,早知道就走安全梯,爬個二十二樓都沒現在累。

好不容易電梯抵達二十樓,陳秘書走出去,臨走前,不忘抛來一記難以解讀的眼神,接下來到三十樓,只剩下她和向子龍。

“剛才謝謝你。”

“你在跟我說話?”向子龍看着面對電梯面板說話的津妤,嘴角帶笑,說話聲音也藏着笑。

津妤知道說話沒看着人不太禮貌,連忙轉過身,看着西裝筆挺的他,再次鞠躬道:“謝謝你出口相助。”

“雖然我也很好奇老板找你上去的用意,但在公司裏太過好奇,只會讓上頭的人不高興,放心,我不會問你上去幹麽。”

“謝謝。”她發現自己只能不斷道謝。

看着挺拔又帥氣的他,她心中感慨萬千,不知道自己得修練到何年何月,才能有他這般從容氣度,應對進退盡是成熟人類才有的程度。

“不過,老板很少找三十樓以下的員工進他辦公室談話,所以別怪陳秘書剛才的反應,我想,她有點妒嫉你。”向子龍為剛才的情況輕巧解釋起來,說到末了,嘴角拉開一道溫和淺笑。

“我知道。”事實上,她也覺得很怪,所以能完全理解別人此時此刻心裏的感受。

“祝你一切順利。”他抛給她一記加油打氣的微笑。

“謝謝你。”津妤衷心道謝。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津妤。”

“鯨魚?”向子龍微愣。

“生津解渴的津,婕妤的妤。”一陣熱氣直沖上臉,津妤連忙解釋得更清楚。

他不是第一個有這種反應的人,大學時代她的外號就叫做鯨魚或金魚。

“生津解渴?”他意有所指的點點頭,嘴角上揚的弧度又拉高幾分。

他那抹詭異微笑是什麽意思?津妤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啊?看得她渾身都不對勁。

這時,電梯抵達三十樓,電梯門一開,立刻傳來忙碌的腳步聲、說話聲,還有令人精神緊繃的電話鈴聲,從電梯門打開到關上,至少同時有五支手機響個不停,好不容易結束通話,馬上又有新的來電,未曾間斷。

向子龍甫踏出電梯,立刻有兩個人捧着一大疊文件沖向他,她猜,應該是業務助理,聽說他有五名助理,而且工作能力一流,一人業績能抵十名資深業務,老板在他哈佛畢業前,已聘請他來公司。

此乃非尋常人也。

津妤垂下頭,不是她要妄自菲薄,只是突然很能理解電梯裏剛才大家的反應,三十樓已經是這種光景,三十四樓……又将是何等光景?她真的難以想象。

電梯終于抵達三十四樓。

“登。”電梯清脆的提示響聲,此刻聽在她耳裏,宛如拳擊賽事開打的鈴響。

津妤呆立在電梯裏,相對于三十樓烽火連天的激戰,三十四樓彌漫着詭異的絕對安靜,像座充滿權力氣味又嚴肅的皇宮。

搶在電梯門阖上前一秒,她閃身走出電梯,雙腳踏上國王藍地毯,足音盡數被吸收,空氣裏飄散着好聞的氣味。

“您好,我是總務室的李津妤。”她走到秘書司徒美芳的位置前,旁邊是傳說中談判高手特助席遠寧的座位,目前人去樓空中。

“老板在等你了,請進。”司徒美芳站起身,雙手在腹部輕握。

津妤吶吶的回道:“謝謝。”司徒秘書的美姿美儀讓她遠遠望塵莫及,果然,老板身邊的人個個都不是等閑之輩!

司徒美芳領她走到兩道高聳直達天花板的門板前,伸手往旁邊按鈕一按,沉重門板徐徐往兩旁敞開。

津妤看見司徒美芳做出請進的手勢,點點頭,一個人孤伶伶的踏進傳說中老板的辦公室。

上百坪空間,簡約風格設計,左手邊是一大片落地書櫃,右手邊全是落地窗戶,往外看去,整個城市宛如盡在掌握之中,正中央象征權力的大位上,坐着一名半斂着眼、低頭審閱文件的男人。

津妤慢慢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學着司徒美芳兩手在腹前交握,小小聲道:“老板,聽說您找我?”

“請坐,李老師。”黑胤睿沒擡頭,伸手指向沙發區,分心招呼她的同時,還能加快審閱速度。

“啊?”李、李老師?聽到這樣的稱呼,她不知怎地,身子抖了一下。

劈頭就來這麽一下,教她怎麽好意思拒絕?

高招,實在高招!公司能有他這樣的老板,指揮全體員工邁向康莊大道,肯定前途似錦,真希望能在這裏工作到退休,只要她沒出太大的包、沒打算自動辭職,這間公司一定能屹立不搖,提供她往後三十年的穩定薪水。

黑胤睿确認合約無誤,右手飛快簽下名字,一擡頭,就見她滿臉不安又不知該如何辯解的模樣。

“柏恩說你同意當他的鋼琴老師,不過,你的表情怎麽有點吃驚?難道柏恩還沒跟你說好嗎?”

他收起鋼筆,站起身,率先走向沙發區的單人沙發坐下。

“有,他昨天跟我說過了。”津妤默默跟過去,忐忑不安的坐在離他最遠的三人沙發上,低頭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雙手。

“聽說你都在家裏教鋼琴。”

“是。”話題正朝她希望的相反方向直直奔去。

“希望你能到家裏教柏恩鋼琴,琴室依照最高規格已經準備妥當,費用是你教其他學生的三倍,同意嗎?”

三倍津妤難掩震驚的擡起頭,瞪大眼睛瞅着他。“老板,您好像還不知道我教其他學生的價碼。”

言下之意就是,直接跳三倍不會太多嗎?

黑胤睿冷冷觑她一眼,顯然沒意願聊這個,又徑自續道:“每星期一到五,晚上六點到八點教課,方便嗎?”

津妤的眼眸瞪得更大了,當然不方便啦!她要畫繪本,怎麽可以每個平日晚上都教課?再說了,老板不知道公司标準上班時間是早上九點到六點半嗎?六點上鋼琴課是不可能的事。

“老板,我六點半才下班。”她拐着彎暗示。

“我知道,以後你上班時間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半,中午一樣休息一個半小時,通勤半小時應該夠,每天開始練琴前,都必須傳訊息向我報告。”見她聽得一愣一愣,他也懶得等她反應過來,接着又道:“總務室經理那裏我會交代下去,以後你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提早工作,研發部也有類似例子,你不是唯一特例。”

不是吧?連“你不是唯一特例”這種話都丢出來先發制人,她去哪生出強而有力的拒絕籌碼?

“如果突然需要加班……”

“印象中,總務室只在尾牙前幾天會加班,影響不大。”他輕松打回票。

“老板,一定要每天晚上都上鋼琴課嗎?”津妤見他悶不吭聲,只是靜靜看着自己,以為事情大有轉機,假裝好意提醒道:“我怕密集上課,說不定會造成反效果。”

“這點我會評估。”黑胤睿的态度轉為強硬,語氣變冷。

“是。”她神經一繃,用力吞咽口水。

“以後柏恩就麻煩你了。”他站起身,送客意味濃厚。

“老板千萬別這麽說,您看得起我,是我的榮幸。”津妤跟着站起身,知道事情沒出現轉機的可能,臉上笑着,心裏泣着。往後她還有安穩的日子過嗎?她的繪本夢,一切将如夢幻泡影,如夢亦如電……

“很高興我們達成共識,你先去忙吧。”黑胤睿打算走回辦公大位,見她仍遲疑的呆站在原地,揚嗓詢問:“還有事?”

她內心一陣打鼓,猶豫着要不要真把問題提出來,請他幫忙想想辦法,提了,怕他一個不爽将她殺頭,不提,萬一他對她處理的方式略有不滿,照樣一刀斃命,古有雲,伴君如伴虎,真是至理名言。

迎上他那冷酷的眸光,她硬着頭皮請示,“老板,如果有同事問我上來做什麽……”

黑胤睿已洞悉她在顧慮什麽,打斷道:“柏恩的事,希望你不要說出去。”

津妤點點頭。她懂她懂,老板不可告人的秘密,豈能容員工到處亂傳亂說。

“尾牙快到了,這次抽獎禮品由你全權負責。”他沒怎麽費腦力,依照她的身份跟職位,很快想了個絕佳的好方法。

為了讓員工更期待尾牙抽獎,公司內部以往都是指派一名總務室員工處理,并被要求必須嚴格保密,确保尾牙當日能驚喜不斷。

“我一個人”津妤震驚了。

“今年為表重視,你直接向我彙報,不需經過經理。”

“直接向老板彙報?”這點聽起來非常不妙,她不想常常跟老板有所接觸,萬一觸怒聖顏,會死得比一般員工更快。

“有問題?”黑胤睿有些不耐煩的反問。

“沒有,沒有。”津妤頭搖得像博浪鼓,飛快左右晃動。

她哪敢質疑老板指令,只是……

“老板,我要怎麽告訴其他人,您為什麽挑上我辦這件大事?”總得給普羅大衆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吧?

他不動聲色,靜靜端詳着她一會兒,接着用又冷又硬的嗓音喚道:“李津妤。”

“是。”她戰戰兢兢到一個不行。

“我是老板。”

突然宣示身份是哪招?津妤心裏翻了個大觔鬥,吶吶的回道:“我、我知道。”

不,她不知道。黑胤睿緊皺着眉頭,難得好心的解釋道:“老板要誰做什麽事,從來就不需要理由,這點你能理解嗎?”他不帶絲毫感情的眼,專注凝視着她。

有那麽一瞬間,她完全無法呼吸,只能被動的被他強勢的眼眸緊緊鎖住。那裏頭有絕對的霸氣與陽剛,不過,這些都不是真正能鎖住她的原因,她覺得自己彷佛看到一個孤傲的身影,或者,她腦袋進水,出現奇怪幻覺?嗯,後者比較有可能。

很少人能像她這般不知死活,直盯着他看這麽久,他挑高右眉,眸底開始出現被冒犯的隐怒。

察覺到他表露出來的不悅,津妤終于回過神來,連忙垂下視線,一再保證,“充分理解,完全理解,我先下去忙了。”

在她的食指指尖才剛碰觸到門板按鈕時,身後又傳來冷冷的提醒——“鋼琴課從明天開始。”

津妤的身子輕輕一顫,馬上轉過身恭敬的道:“是,老板。”

等她從老板的辦公室全身而退時,她垮下雙肩,忍不住在心裏腹诽,這對父子檔怎麽這樣,完全不讓人有拒絕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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