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姬塵

王寧錦沿着自個兒做的記號原路返回,穿過竹林,行至院外正好同行色匆匆的蘭芝撞了個滿懷。

一見着王寧錦,蘭芝緊繃着的一張小臉兒頓時垮了下來,開始哭訴:“我的姑娘啊,您溜達到哪兒去了,奴婢前前後後都快将法華寺給掀個底兒掉了。”

“前頭那些小和尚哪有心思注意我,你若去問他們,找不着也是正常的。”王寧錦打了個馬虎眼便往回走。

回想今兒個引路的小沙彌,蘭芝深以為然,心裏暗道寺院裏的和尚靠不住。

藍蓮正在小院兒門口來回踱着步子,打遠瞧見王寧錦忙迎了上來。

藍蓮眼尖,還未近身便瞧見王寧錦裙擺上沾了點泥污,走了一路都叫風給吹幹了。

“姑娘可是摔着碰着了?”說話間,拉過王寧錦的手,果然見她掌心割破了兩條口子,上頭的小沙粒還未清幹淨。

藍蓮變了臉色,繞着王寧錦前後左右仔細瞧了一遍,總算沒見其他傷處,臉色這才緩下來。

“方才智一禪師來過了,奴婢原是照姑娘的話将法華經交給智一禪師的,可智一禪師卻說奴婢不具慧根,與佛無緣……”

剩下的話兒藍蓮未說,但王寧錦明白:“先回去沐浴更衣,用過晚膳我親自去拜會禪師。”

藍蓮扶着王寧錦進屋坐在床邊,蘭芝一早鋪好了床,簡陋的硬板床上足足墊了三副厚實的大條褥,床頭擱着錦緞包邊兒的軟枕。

藍蓮小心取來過了一遍溫水的帕子給王寧錦擦拭掌心,又打開藥箱翻出一只巴掌大的玉盒,指甲剜出豆粒兒大的生肌膏塗在王寧錦的傷口上。

“臨行前劉嬷嬷特意送來的,說太夫人不放心,姑娘太皮,一準兒不會消停,果然說叫太夫人中了。”

這頭藍蓮上好了藥,那頭蘭芝進進出出好幾趟,也總算将浴桶裏的水給裝滿了。

智一禪師是得道高僧,去拜會理當穿得簡單素淨些。略一思量,藍蓮取過一身兒素白衣裙疊好放在床榻上,又将幹淨的亵衣亵褲搭在隔斷屏風上,這才并着蘭芝一道掩門退了出去。

王寧錦仰頭靠在木桶邊沿,一張俏臉兒叫氤氲的水汽襯得微微有些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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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在額角不輕不重地摁壓了兩下,智一禪師啊,可不是誰想見便能見的。

以智一禪師的名望,他說有緣,無緣也是緣;他說無緣,有緣也無緣。只是沒想到,送個經文,講究也這般多。

許是舟車勞頓,一天沒着消停,王寧錦頭有些昏沉,整個人恹恹的。

蘭芝原想撺掇着自家姑娘去瞧瞧佛堂裏跪着的謝嘉柔,見王寧錦這副模樣,心下只盼她能歇下養養精神便好。

将換洗的衣物抱在懷裏,蘭芝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姑娘睡下了?”藍蓮剛去問僧人取了兩柱安神香,姑娘既睡着了,她自然不好再弄出動靜擾了姑娘休息。

于是蘭芝去洗衣服,藍蓮加了件兒衣裳坐在院中看候着。

王寧錦這一覺睡得極沉,清醒過來時瞥了眼窗外,天色都黑了。

蘭芝正備着晚膳,聽到屋裏有動靜兒忙推門走了進來,正見王寧錦只穿了一身兒單薄的亵衣坐在桌邊喝水。

“姑娘先回床上靠着,地上涼,奴婢去給您添一壺溫水。”

這時,藍蓮端着托盤進門,上頭擺着幾樣清淡的小菜。

“法華寺內不得殺生,姑娘先忍過這一日。”

用過晚膳,王寧錦帶着藍蓮朝竹林那頭燈火通明之處走去。

藍蓮垂着頭,附在王寧錦而後低語道:“下午智一禪師又來了兩趟,見姑娘在休息,便未作打擾。”

聞言,王寧錦眸色漸深,智一禪師再三來尋她,恐怕不是那部法華經的緣故。

白日裏接引過王寧錦的小沙彌站在一片燈火通明的殿宇中間,似乎早早便守在這裏等候王寧錦一般,一見到人,便徑直迎了上來:“施主請随我來。”

由他引着王寧錦向大雄寶殿走去,殿內燭光透亮,映在一尊尊金色佛像上,照得殿內仿佛是白日裏一般明亮。

大殿中央立着一尊慈眉善目的如來金像,金像前設供奉桌案,桌案右側是一口巨大的青銅罄鐘。

小沙彌和藍蓮早已退了出去,殿內只餘下王寧錦,以及跪于佛前敲着木魚的老僧。

王寧錦雙手合十,緩聲道:“王氏寧錦奉祖母之命将法華經交予智一禪師,法華經已送到,寧錦便不打擾禪師清修了。”

“九姑娘留步。”智一禪師将木魚規整地放在佛案前,起身望向王寧錦。

王寧錦腳本一頓,背對着智一禪師悄悄蹙起了眉,聲音如常:“禪師有何指教?”

王寧錦并未回身,智一禪師似乎也全然不在意,緩聲道:“九為歸一之數,且九姑娘天賜慧根,命中自有緣法,但恕老衲多言一句,凡事不可太盡,須知做人留一線。”

王寧錦朱唇抿成一線,半晌,她緩緩轉過身,一雙不帶感情的眸子與智一禪師對視:“禪師慈悲為懷,心系蒼生,可大師看錯了,我資質蠢笨,實在不是塊以德報怨的料。”

“也罷,二位施主天縱之才,但終歸是業報太重,阿彌陀佛,二位施主自便吧。”語畢,智一禪師又在佛前跪下虔誠誦經。

現下王寧錦卻抽不出心思去看他,實在是叫那句“二位施主”驚得心口直跳。

四下打量了一遍,王寧錦的目光凝在那尊文殊菩薩金像上。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低嘆,随即一道月白色身影從忽明忽暗的燭火中走出,不疾不徐,信步而來。

眼前之人的面容逐漸清晰,王寧錦只覺得喉間一窒,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來人着一身兒月白色錦袍,眸色如墨,漆黑深沉,他看着王寧錦霎時失語的模樣,唇邊彎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王寧錦一早便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只一眼,便能叫你領略何為禍國殃民,驚為天人。

一如,眼前這人。

“姬王府,非白。”他彎起眸子,眼底盡是溫柔的笑意,一如十年前,初見時。

姬非白,你騙人,我聽到太子皇兄叫你姬塵!

沒騙你,父王說世人皆濁,我亦非白,所以我叫非白。

不知過了多久,王寧錦才回過神,悄悄深吸了口氣,歪過頭龇牙一笑:“琅琊王氏,寧錦。”

王寧錦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身後半敞開的殿門外一片黑暗。

姬塵一雙墨色眼眸将她瞧着,身後是諸天神佛和通明的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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